24 坦白

第24章 坦白

聞楹和戚斂來到關押李守真的房外時, 正巧遇見一位熟人。

“聞姑娘,戚小友。”遠遠瞧見兩人,剛從房中出來的殷芙蕖溫聲打招呼。

聞楹見狀問道:“殷娘子可是剛見過李道友?”

殷芙蕖颔首, 語氣中低低的惋惜:

“守真道友雖一時糊塗, 釀成了大錯,但我與她終究相熟一場, 便想着為她送些吃食來。”

李守真殺了殷家的人, 殷娘子非但不惱她, 反而還念着往日情誼來看望。

果真擔得上人美心善四個字。

說話間, 見她身後的仙婢正要鎖上房門, 聞楹忙出聲止住, 說明了來意。

殷芙蕖緩緩搖頭:“可惜文惠師太将人交給我看守, 輕易不得放人進去, 二位還是請回吧。”

“事關要緊。”聞楹道, “還請殷娘子通融。”

她将先前的猜測和盤托出。

“當真?”殷芙蕖捂住心口,語氣頗為不安, “聞姑娘的意思是, 兇手不止守真一人?”

美人颦眉,看上去叫人分外憐惜。

“殷娘子莫要擔心。”聞楹安慰她道, “有我和師姐在, 必定不會叫她逍遙法外,不過在此之前……”

殷芙蕖明白了她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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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斟酌過後道:“我只能給聞姑娘一炷香的時間, 以免節外生枝。”

說着, 她微微側身,讓開了路。

聞楹道了聲謝, 和戚斂進入房中。

兩人并未瞧見,在門關上之後, 伫立在門外的殷芙蕖側過頭。

她原本柔弱的神情頃刻間煙消雲散,化作晦暗難辨的面容。

一旁低着頭的仙婢出聲:“外頭風大,娘子還是早些回屋吧。”

“不必了。”開口之際,殷芙蕖依舊是往日的柔和。

她從仙婢手中接過琉璃燈:“雖說守真道友已經伏誅,但出了這等事,我心中終究難安,你先回吧,我獨自走走就好。”

“是。”

仙婢不疑有他,悄無聲息地退了下去。

.

屋子裏,喜慶的布置仍未撤下。

四處貼着囍字,梁柱上挂滿紅綢,腳下是纏枝紋的紅毯。

一片猩紅之中,唯獨李守真身着白色道袍。

她已被文惠師太廢去所有修為,病恹恹地依靠着身後屋柱。

至於桌上熱氣騰騰的酒菜,自然是一動未動。

聞楹眼尖地瞧見,為了防止她脫逃,李守真的腳踝處被玄冰凝成的鎖鏈拴着。

白日裏還一呼百應的問仙派大師姐,轉眼間便淪為階下囚。

聞楹已經走到她跟前,李守真卻連眼皮都懶得擡一下。

死一般的沉寂。

半晌過後,聞楹開口:“用一封不存在的信來诓你,是我對不住李道友。”

李守真不以為然:“打蛇打七寸,聞姑娘是聰明人,又有什麽不對?”

聞楹一噎,不知該說什麽好。

“在下知道李道友并不願見我們。”

一直沉默着的戚斂突然開口,“只是有些事情,不得不問個清楚。”

她言簡意赅:“前天夜裏,殺死殷家那位金丹後期的修士的人,并不是李道友,在下猜得可對?”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李守真反問,“我告訴你們,又有何益。”

對於她的反應,聞楹和戚斂在來時的路上,便有所預料。

李守真倘若願意說,就不會拖到這個時候仍未開口。

她擺明了就是要将所有的罪名攬到自己身上。

忙了這幾日,聞楹亦是疲憊不堪。

她索性在八仙桌旁坐下來,自顧自斟酒吃菜:“李道友既然不想說這個,我不問就罷。”

“只是前天夜裏,你只說到姬靈璧盜走你的玉。”

聞楹道,“其實我很好奇,李道友和姬靈璧,一個正道劍修,一個合歡宗女修,按理來說八竿子打不着的兩個人,又怎會私定終身?”

提起姬靈璧,李守真眸中凝起光亮。

她擡起眼來,似想起什麽美好的回憶,眼底流露出幾分暖意:“一開始,我也不曾預料到……”

“李道友先吃點東西吧。”聞楹搶在她前頭道,“吃飽了,再見到她時,也才有力氣敘舊。”

李道友神色微動。

她拖着傷痕累累的身軀,費力坐到桌邊,拿起筷子夾菜。

她慢慢嘗了一口,又嘗了第二口,第三口……

“我還以為,像李道友這樣辟谷多年的修士,該吃不慣有滋味的飯菜才對。”

聞楹道,“想來這飯菜,很是合你的胃口。”

“這飯菜很好,但是……沒有她做的好。”

“原來姬靈璧還給李道友做過飯?”

“沒錯。”李守真陷入回憶之中,“那已經是兩年前的事了……”

.

兩年前,在一次除妖的任務中,李守真身受重傷。

她傷得很重,被困在深山之中,羅盤受損,找不到出路,昏迷了過去。

最後被一位上山狩獵的少女救了回去。

李守真醒來時,已經被她包紮好傷口,換上了新衣服。

她謝過少女,詢問出山的路。

少女遲疑着告訴李守真,她自幼在山中長大,從未出去過,并不知道路。

而李守真傷勢未好,又無法禦劍,只得暫且留在山中休養。

白日裏,少女出門采集狩獵,回來後,李守真燒火,她負責做飯。

夜裏,兩人同睡在唯一的一張床上。

李守真自出生時,便是仙門之女,在爹娘師長的訓誡教導下修習劍術,随他們抵禦驅殺魔族……魔族被封印後,又一心修道,斬妖除魔,從未體會過半日尋常人的生活。

在山中那十幾日,不必擔起身為問仙派首徒的責任,也不是凡人眼中視若神明的仙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竟是從未體會過的寧靜。

所以,即便後來察覺到那獵戶少女是姬靈璧假扮,她也舍不得戳破眼前的假像。

但假像終有破滅那一刻。

李守真被同門找到時,姬靈璧正巧出門打獵去了。

“我并未等她,只留下一封信和靈石作為謝禮,便随同門離開了。”

在此之前,李守真與姬靈璧因魅精魅氣殘存,也在破廟中相處過十日。

彼時縱然日夜與姬靈璧雙修,李守真靈臺清明,一心只想救人,不曾有過絲毫動搖。

然而山中那十幾日,兩人雖不曾有過肌膚之親,她卻莫名難以忘懷。

李守真在修煉的時候,會開始不知不覺走神,眼前浮現姬靈

璧扮成的少女,捧着草葉編成小兔子哄她:

“仙長可喜歡這個?送給你玩可好。”

她剛受傷的頭幾日,躺在床上起不來,姬靈璧出門前,便會逗小孩子般,将這些草兔子,草蚱蜢挂在床頭,讓她看着玩兒。

李守真生來只會劍術,對這些小手藝一竅不通。

她不明白,分明是嫩綠的草葉,又怎會三兩下變成憨态可掬的兔子?

姬靈璧看出她的疑惑,於是手把手教她。

除此之外,她還教給李守真許多凡人的小本領。

譬如用針線縫花,用紙糊風筝和燈籠,用小魚竿去溪澗邊釣魚釣蝦……

短短十幾日,竟比過去數十載過得還要充實。

而姬靈璧,出現在李守真腦海中的次數一日更比一日多。

多得叫她心煩意亂。

不止是腦海中,姬靈璧也會在她下山除妖的時候,時不時出現在她眼前。

從前李守真可以無視姬靈璧,但在那之後,她裝作無事發生,視線卻總是被對方吸引。

“那時候的我……可真是軟弱,只因念着已經和殷家定下的婚約,便強行約束着自己,不去多想她半分。”

李守真也下意識不去深思,為何姬靈璧要裝成陌生人,半哄半騙着留她在山中共處十幾日。

“直到三個月前,也就是她盜走我的雪蓮玉佩那一日,我與她終於……”李守真頓了頓,“互相表明了心意。”

那日,她和幾位同門除妖回來,在滄南城外的茶館歇息。

姬靈璧又“不經意”出現在茶館中,在鄰桌坐下。

幾位同門閑聊時,無意間提起李守真與殷家的婚事。

這樁婚事是多年前定下的,除了相近的同門,知道的人并不多。

是以姬靈璧也是那日才知道李守真與旁人有婚約。

在李守真一行人起身離開時,她故意撞上來,趁機扯下她劍上的玉佩。

以李守真的修為,在姬靈璧出手前,完全可以攔住她。

可她只是指尖顫了顫,并沒有動作。

身為被盜玉之人,李守真反應淡淡,姬靈璧卻怒極反笑:“道友這玉好不長眼睛,怎麽就自己落到了我手上?”

周圍同門察覺到她的挑釁,當下出聲怒斥姬靈璧好不要臉,怕是存心生事。

李守真止住同門的斥責,只同姬靈璧道:“此玉至關重要,還請姑娘将它還給在下。”

姬靈璧不以為意:“仙長若想要,只管來取便是。”

說罷,她縱身飛離茶棚。

李守真追上去時,姬靈璧并未走遠,在無人的樹林中停下來等她。

當日的場景,如今回想起來,依舊歷歷在目。

松林間光影錯落,女子站在樹下凄聲質問她道:“李守真,莫非我對你的心意,你當真半分也不知?”

李守真抿唇不語。

姬靈璧自顧自開口:“是,五年前在破廟分別時,我心中就很清楚,自己是合歡宗女子,配不上你這樣的正道修士,也從不敢癡心妄想與你修成正果。”

她嗓音微微哽咽,“我只是想着,能夠時不時看上你一眼,多看一眼就好,只要能夠這樣守着你,再不敢奢望其它,可是你……為什麽要與旁人成婚?”

原先色厲內荏的姬靈璧,在這一刻終究顫着聲紅了眼眶。

“李守真,你能不能……不要成婚?”

“或許,就讓我癡心妄想一回,如果你真的要成婚,那就娶我好了,我會洗衣,會做飯,還會給你折好多草兔子……”

“姬道友。”李守真打斷她的話,“婚姻大事,并非兒戲。”

姬靈璧止住聲,她面上浮現一絲自嘲的失望,卻又聽見李守真問道:

“所以在下想知道,姬道友方才說想與我成婚,只是戲谑之言,還是真心話?”

姬靈璧愣了片刻,似是不敢相信她為何要這樣問。

李守真等了許久,終於等到她欣喜若狂地開口:“當然是真的,李守真,你要是不信,咱們現在就可以結為道侶,讓天地日月星辰為證……”

“此番於禮不合。”

李守真一字一句道,“待今日回到問仙派,在下先回禀師傅,托她代我取消與殷家的婚事。”

離開之前,她又留下一句:“姬道友,在下從未因為你是合歡宗弟子,便覺得你有何配不上我。”

至於那枚玉,李守真忘記了要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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