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歸來

第74章 歸來

“殷盟主——”

“不好, 殷盟主負傷倒下了!”

“什麽倒下,殷盟主分明是被戚道友一劍刺破胸膛,只怕兇多吉少……”

“戚道友也算是分神期修為, 怎麽會這般不小心, 竟在比試中鬧出了人命?”

道場下議論之聲絡繹不絕,道場上那道雪袍銀簪的身形卻沒有動。

鮮血蜿蜒, 順着銀冷的劍身流淌落地。

終於, 道場中心的戚斂微微低垂目光, 看向倒在地面的殷威揚。

驀地, 她平日裏鮮少會有笑意的薄唇竟微微上揚幾分。

上前查看殷威揚傷勢的侍童察覺到她的神情變化, 頓時怒不可遏地斥道:

“我家盟主看在戚道友是劍會魁首, 遵循舊規與你好心比試一番, 戚道友卻一招一式都不饒人, 直攻盟主命門, 不知你這是何意?”

何意?

她為死去的爹娘報仇,難道不是天經地義?

戚斂唇瓣動了動, 在她正要出聲之際, 道場上傳來旁人的驚詫之聲:“快看,她身上竟然有魔氣?”

此話一出, 不少人朝戚斂看去。

只見她那一身本該纖塵不染的雪袍, 竟當真隐約沁着黑霧般的魔氣。

一時間道場上更炸開了鍋——

“堂堂清徽宗的得意弟子,沒想到竟然是魔, 怪不得方才對殷盟主步步緊逼, 想來必定是早有預謀!”

“原來殷盟主身負重傷并不是意外,她是故意想要殺他老人家。”

“聽聞清徽宗掌門聞清風離奇死亡, 與戚斂脫不開幹系,看來傳聞果然不假……”

聞言, 戚斂略有幾分意外地擡起手,看向自己掌心。

果真是有黑霧在彌漫。

哦,戚斂驀地想起來。

在前天夜裏,因為發現聞師妹心魔發作,為了替她遮掩,戚斂只能用雙修的法子,将魔氣渡到自己身上來。

彼時少女甚是不情願,戚斂不得已随手用束腰纏住她的雙腕,再與她行雙修之事。

戚斂并不覺得自己做得有什麽不對。

畢竟這樣的事情,她們已在陰差陽錯中做過數次。

可是在等束腰松開後,她卻結結實實挨了聞楹一巴掌。

想來眼下,少女應當在某個角落默默咒駡着她。㊣

正當戚斂這樣想着時,腦海中那道碧色身影卻驀地出現,嬌小的身軀,張開雙臂擋在她身前。

戚斂眸光微愣:“聞師妹?”

面前之人并未回頭,少女清脆如銀鈴般的嗓音,前所未有的堅定:“魔氣與戚斂無關,是我……”

戚斂瞳孔一顫,意識到她要說什麽,當即釋放出一道法術,意欲使聞楹消聲。

身前之人似早已預料到她會做什麽,聞楹頭也不回,已從掌中釋放出一陣魔氣,與戚斂的法術相抵消。

衆人譁然。

迎接着所有注視的目光,聞楹卻只是不緊不慢冷冷一笑:“諸位要找什麽魔,找什麽害死爹爹的殺人兇手,也不該找錯人才對。”

……

玉床之上,戚斂睜開雙眼。

又是那似曾相識的夢境。

夢中依舊有她,有性子不大一樣的聞師妹。

而且,在這以假亂真的夢境中,戚斂竟然親手殺死了殷威揚,也就是自己的親生祖父。

可聞師妹,卻将這一切認到自己頭上,在大庭廣衆之下暴露她身為魔族的身份。

戚斂隐約覺得,這似乎并不是單純的夢境。

正事要緊,她來不及多想,只是下意識摸到枕邊的劍,便要從床上起身。

甫一動作,戚斂感受到不對勁——

她的指尖肌膚,在觸到花紋繁複的劍鞘時,卻并沒有任何知覺。

不止是指尖那寸肌膚,應該是全身上下都沒有知覺。

這時,珠光交錯的寝殿之中,走進一位身着水白長裙的女子:“你身受重傷,這玉床能夠替你遮罩包括痛覺在內的所有感覺,同時也會限制你的法力。”

戚斂看了她一眼,當即仍要下床:“明白了。”

辛四看着她:“看到是我,戚師妹似乎并不意外?”

說話之間,戚斂正走下玉床,腳尖落到玉磚地面的瞬間,她臉色顯而易見地白了幾分,就連身形也猛地趔趄了一下。

若非是有手中的長劍撐着,她險些要站不穩。

戚斂閉了閉眼,将鏖戰之後四肢百骸間泛濫的痛意壓下去,口齒間似泛起幾分腥甜,她卻維持着一貫的面無表情:

“在下偶然聽聞,外人只知神界龍族有三位皇子,卻不知四公主與龍族太子一母所生,因厭倦父王花心,兄長惡鬥,遂隐姓埋名於仙凡兩界,只知閉門煉丹。”

辛四神色間,流露出幾分琢磨之色:“看來,你知道的倒不少,怪不得能和兄長做出那樣的交易。”

“只不過——”辛四話音頓了頓,“戚斂,你當真覺得值得麽?”

戚斂并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是直截了當道:“太子殿下既然無暇出現,想必是正忙着繼位事宜。還請四公主,兌現他與我先前的承諾。”

聞言,辛四從乾坤袋中,取出一顆海藍色的珠子來。

“這是龍族聖物定波珠。”她道,“現在,它是你的了。”

說話間,定波珠落到戚斂的方向。

她攤開手,骨節分明的長指接住那枚定波珠:“多謝。”

“修士在神界無法施展瞬移法術。”辛四道,“我送你從龍宮離開。”

戚斂略微颔首,随她朝寝殿外走去。

一路所

行皆在海底,水波蕩漾之中藻荇交錯,假山與珊瑚群之間,穿梭着各類神族侍女,擦肩而過時,她們難免會偷偷偏過頭,朝這位本不該出現在此的凡界修士投去疑惑的目光。

只不過,她們并沒有工夫停留下來,而是短暫地偷瞧過後,又忙向前走去——

龍王陛下突然神隕,二皇子和三皇子不知所蹤,今日正是太子殿下的繼位大典,整座龍宮忙得不可開交,可容不得任何人出差錯。

.

芙城。

接近半個月的陰雨連綿後,翻新謝家宅子的活計,總算是可以開工了。

謝家家宅屋舍百餘來間,要想将失火後的屋子修葺一新,可不是件小工程。

十幾名匠人搭着梯子爬到屋頂上,将尚未完全破敗的瓦片取下來,留作日後他用。

半月前謝家滿門無端被屠這件事,在城中早已傳得沸沸揚揚,人盡皆知。

雖說是烈日當空,幹活的匠人們仍覺得後背涼得慌。

許是為了不讓人看出自己的膽小來,其中一位年輕人故作無謂開口:“也不知這縣令老爺是咋想的,謝家都出了這樣大的事,這宅子就算是翻新了,只怕也沒人有膽子住進來。”

“去去去。”一旁上了年紀的男子道,“你一個小孩子懂什麽,這樣的宅子,一般人是不敢住,可街上還有那麽多吃不到的飯,沒地方住的乞丐流民,反正謝家這宅子是空的,也沒有族人敢要,倒不如挪出來當做濟善堂,給他們提供個遮風擋雨的地方,也算是善事一樁。”

“也是。”有人附和道,“要不說縣令大人英明,人都要餓死窮死了,還能怕什麽鬼魂不成?”

此話一出,匠人們都哄笑起來,氣氛似乎緩和了幾分。

盡管如此,他們還是目不斜視地幹着活,目光不敢有半分亂晃。

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看到什麽不該活人看到的東西。

是以,當堆積着灰燼和燒剩的紙錢的院落中,出現一道光圈,其中走出一位雪白道袍的女修時,竟無人在第一時間察覺。

直到清冷女聲帶着一絲輕顫響起:“這裏,是謝家?”

陡然出現的女聲,叫先前還故作鎮定的一群人頓時亂了手腳,尤其是其中年紀最小的少年一慌神,腳底打滑便咕嚕嚕從屋頂摔到院子裏來。

他顧不得疼,只抱着頭拼命求饒:“仙人饒命,仙人饒命,小的無意冒犯,并不是有意要取笑,您放心,以後逢年過節,小的一定會給您上墳燒紙,您就安心地去吧……”

一番話急得語無倫次,甚是滑稽。

戚斂卻無甚表情,她擡手施出一道法術,将人扶起來:“謝家發生了什麽?”

少年這才壯着膽子看了她一眼。

這一看,他愣住了——眼前這位像是雪化成的女子,看上去并不似俗世中人,也更不像是謝家何人的鬼魂顯靈。

到底是年紀輕,腦瓜子轉得快,他忙順着戚斂的話道:“回仙人的話,上月七夕夜,謝家突然發生了一場大火,家中男女老少數百口人都不知被誰人殺死,咱們這都是奉了官府的命令來翻新……”

戚斂:“七夕?”

可她分明記得,那夜在自己離開前,謝家還是好端端的,怎麽會……

戚斂剎那間似想到什麽,她沒有遲疑,只擡起手再度在半空中畫出一道光圈,快步邁入其中。

然後,便消失在了庭院中。

所有匠人目瞪口呆看着這一幕,半晌過後,方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麽——他們……莫不是撞見了真的仙人?

等這些人反應過來,手忙腳亂地跪倒在地,祈求仙人保佑時,戚斂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

午後,養傷中的謝端硯正在榻上小憩。

半月前在噬骨淵與魔物那一戰,雖然不曾要了他的性命,但謝端硯也着實傷得不輕。

聞楹……

想起當日少女墜入噬骨淵前,留下的那一番狠話,謝端硯不覺面上浮現幾分厲色。

總有一日,他一定會……

不等他接着想下去,寝殿的大門卻陡然被侍童撞開。

侍童腳步慌張,似遇到什麽讓他受到驚吓的事,語無倫次道:“戚,戚……”

當真是無用。

謝端硯不耐煩地皺起眉,往日僞裝出的君子如玉也在這一刻破功:“什麽事大驚小……”

然而,不等他的話說完,大殿之中響起另一道女聲:“謝師兄,好久不見。”

這時,侍童也終於将那句話吐了出來:“戚師姐她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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