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可笑

第76章 可笑

肖無寄一番話, 果真見效。

戚斂握住長劍的右手,一點點垂落。

正當衆人為謝端硯松了口氣的時候,她卻又驀地開口:“肖長老說得不無道理, 只不過謝師兄無憑無據, 便将聞師妹逼至絕境,總該受到懲罰才對。”

說着, 她持劍的手腕間微微轉動, 無數道劍光便如同寒霜般朝謝端硯罩去。

謝端硯面色一變, 當即握住劍與她抗衡。

可戚斂的劍招, 便如同鋪天蓋地的利網, 任他如何負隅頑抗, 最終卻被一道劍光抵住了右肩。

戚斂變幻無窮的劍式, 也在這一刻沿着劍光死死嵌入謝端硯肩膀。

掌間法力随之震出, 謝端硯便被長劍貫穿右肩, 連帶着向後狠狠摔去,整個人被劍釘入寝殿的牆中。

鮮血淋漓, 順着劍身和謝端硯的衣袍滴答滴答落下。

整座寝殿, 霎時變得如同幽冥地獄般血腥。

旁觀的弟子,皆屏住了呼吸, 無人再敢上前勸住戚斂。

他們絲毫不懷疑, 若自己此時還站在謝師兄這一頭,幾近瘋癫的戚師姐也會用這樣的狠招來對付自己。

於是衆目睽睽之下, 謝端硯便這樣硬生生被戚斂用長劍釘死。

随後, 她指尖操縱着法力,朝謝端硯丹田處落去。

“呃……”謝端硯面色痛苦, 面上有豆大的汗滴掉落。

他不複往日的君子如玉,卻如同一條墜入陷阱茍延殘喘的鬣狗般垂死掙紮。

“戚師姐……”終究是有心軟的女弟子出聲求饒, “謝師兄他終究是你的同門,你就饒了他吧。”

可戚斂卻不為所動,她微微收攏掌心。

只見一顆散發着七彩光芒的金色圓珠,從謝端硯丹田處生生被挖了出來。

只要是修道之人,自然知道那會是蘊集着修士所有法力的金丹。

不難猜到戚斂要做什麽,原本因失血過多而幾近昏迷的謝端硯嘶啞着聲音開口:“不……戚斂你膽敢……啊,啊啊啊啊——”

戚斂全然無視他的威脅,捏碎了謝端硯的金丹。

“噗——”謝端硯喉間猛地嘔出一大口血,他臉上本該是冰清玉潤的神情頃刻間皲裂開,只充斥着無盡的怨恨。

随後,在這痛意淩辱中,謝端硯昏死了過去。

在此之前,他依稀聽到戚斂寒冷如冰的嗓音:“謝端硯,今日你這條命暫且留着。等我找回她,再與你另算帳也不遲。”

雖說在場都是修道之人,多少也見識過血腥場面。

可這殺氣騰騰的冷意,伴随着戚斂深不可測的修為威壓,如一道無形的結界向四下壓迫,叫陷入其中的圍觀之人,皆不約而同地打了個冷顫。

甚至有人開始慶幸——幸好,自己不曾為難過聞師妹,也沒有在方才阻攔戚斂。

以戚斂的修為,想要殺出類拔萃的謝師兄都是易如反掌,更何況自己。

就連肖長老,不也只是在一旁目睹這一幕,并未出手阻攔。

這樣一想,這些年輕弟子心中的負罪感更減輕了幾分。

戚斂并不知他們心中作何想,當然也并不在乎。

她甚至沒有再多看癱倒在地的謝端硯半眼,而是轉過身,目光逡巡着在場每一位弟子。

漆黑眸子沒有半分生氣,視線落過來時,猶如寒冰叫人凍在原地動彈不得。

每一張謹小慎微的臉上,目光中都寫着僵硬的戒備。

一瞬間,戚斂只覺得可笑——聞楹不曾做錯任何事,便竟是因為這些所謂的同門,又墜入了噬骨淵。

他們怎麽配……

戚斂閉上雙眼,腦海中似乎浮現聞楹還在時,每每見到這些師兄師姐,她會乖巧地問好。

腦海中浮現少女銀鈴般清脆的嗓音,戚斂薄唇動了動,如同往日輕聲開口:“謝師兄,季師姐,李師姐,王師兄……”

每一個被她喚到的人,皆神情肅穆,嚴陣以待。

似是随時提防着,戚斂會提劍殺過來,像對待謝端硯一般對待自己。

将他們的神情收入眼底,戚斂勾唇輕聲呵笑:“不分是非,不辨清濁。原來,這就是所謂的同門?”

當真是可恥可笑。

戚斂掌心向上,靈力托着長劍浮到半空中。

這柄長劍,是她初來清徽宗時,在兩儀堂領到的本命劍。

負責分發本命劍的弟子将它遞過來時,循循善誘的話語猶在耳邊:“既然你領了這柄劍,從今往後,便是清徽宗的弟子了。正所謂師傅領進門,修行靠個人,只願你日後莫失本心……”

戚斂扪心自問,她的本心從不曾忘記。

而這些同門呢?

他們口口聲聲說是匡扶正義,卻僅憑一面之詞,就能夠毫無顧忌地将無辜之人置於死境。

更何況那人,還是從前與他們和睦相處的聞師妹。

怒意難以消減,但也不似方才如同巨浪般湧動着戚斂的情緒。

她那雙古井般幽深的漆黑雙瞳,不悲不喜:“弟子戚斂,自知今日重傷同門,已是犯下大錯,按理應受門規處置。”

聞言,姍姍來遲的天煞司弟子怒聲道:“戚斂,原來虧得你還知道自己都做了什麽事!”

戚斂淡淡看了他一眼,又移開目光。

她沒有多言,掌間摧動靈力。

浮在半空中的本命劍,便化作靈光一片片碎開,似一場紛紛揚揚的雪,轉眼間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肖無寄看到這一幕:“戚斂,你這是何意!”

戚斂的目光沒有看向任何人:“從今往後,戚斂再也不是清徽宗弟子,與宗門再無任何糾葛。”

自然,也就不受門規約束。

說完這句話,戚斂沒有再理會任何人,徑直朝前走去。

門外弟子看着她,一時都忘記了出聲,只默不作聲地為戚斂讓出一條道。

她眉眼之間,再不是從前的沉靜從容,仿佛多了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猶如廟宇中從始至終低眉斂目的塑像睜開了雙眼,從高臺上走入凡俗之中,卻終究纖塵不染,又與凡俗離得越來越遠。

戚斂的身形,始終挺拔如竹。

她沒有回頭,直至走到殿外丹墀前,冷冷抛下最後一句:“謝端硯,你若想要尋仇,盡管自己來找我便是。”

.

“不,不要……”

似是從一場令人幾近窒息的噩夢中掙脫,聞楹猛地睜開雙眼。

黑紗勾勒而成的帳頂,大朵大朵的曼珠沙華花紋火紅盛開,床榻四周黑霧浮動,一切都是如此似曾相識。

這裏是……她在魔界的寝殿?

聞楹微微側過身,只見一位穿着黑裙的魔族侍女正守在床畔。

大抵是守得累了,她閉着眼,腦袋

一啄一啄地打瞌睡。

聞楹沒有喚醒她,只試圖着從床上坐起來。

這細微的動靜,卻将這位侍女驚醒,她揉了揉眼睛,似不敢相信發生了什麽,愣了幾秒鐘過後,倉皇失措地朝外頭跑出去:

“公主……公主她醒來了!”

短短半盞茶的時間,這消息便如同長了翅膀,傳遍了整座魔宮。

而在聞楹的寝床前,理所當然地圍滿了人。

其中她最為熟悉的,自然是身為魔尊的八十六。

女人在床邊俯下`身,塗抹着蔻丹的寸許長指尖,輕輕勾起少女的下巴。

魔尊八十六的語氣中,多了幾分顯而易見的愉悅:“總算是醒了,本尊還以為你這一覺,當真是要睡到地老天荒。”

戲弄的口吻,卻藏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關切。

聞楹隐約憶起,自己上一回聽到八十六這樣說話,還是在墜入噬骨淵之後——她身負重傷,躺在噬骨淵的崖底,沒有力氣動,也并不想去往魔界的方向。

那個時候,聞楹在想什麽呢?

她似乎是在想,要是能夠這樣被魔物吞噬,徹底消失在就好了。

可八十六卻出現在她身旁,用魔氣治癒她身上的傷:“怎麽就連這一點,也和你娘一樣,在外頭玩夠了,也不知道回家?”

回……家。

明知這裏并不是她真正的家,聞楹心中卻生出前所未有的酸澀。

她想念她的家,想念她的媽媽。

在天煞司忍受鞭刑時,尚且能夠一滴眼淚都不掉的少女,在聽到家這一個字的時候,卻淚如泉湧,發聲嚎啕大哭。

就連八十六似乎也被她給吓到了,愣了片刻後,手忙腳亂地給她擦眼淚:“別哭了……你放心,回到魔界,有本尊在,誰也休想欺負你……”

哭過之後,聞楹終於确定了她要做的事——盡快完成任務,早日回家。

於是,她請求魔尊八十六複蘇自己的魔骨。

之後的事,聞楹便已記不得了。

她覺得自己似乎只是大哭過後,狠狠地睡了一覺,眼皮甚至還因為哭過而發腫。

可看所有人的反應,聞楹又不太确定:“我……睡了很久嗎?”

“倒也不算很久。”魔尊八十六道,“不過是區區十年而已。”

區區十年……

聞楹怎麽也沒想到,自己一覺竟會睡得這般漫長:“怎麽會……我分明記得……”

“本尊知道你想說什麽。”魔尊八十六接過話頭,“當初是我說的,為你複蘇魔骨,頂多只需要三五天。”

“可在本尊用靈藥讓你昏睡過去後,才發覺你的魔骨,竟被一道法術锢住。想要喚醒它,居然還要耗費不少工夫。”

這豈止是不少工夫,該說是滴水穿石也不為過。

聞楹:“法術?”

“是仙族的某種禁術,需要以靈修的鮮血為引,再用法術一層層克制你體內的魔骨,防止它覺醒。”八十六漫不經心道,“你說這個修士,會是誰呢?”

聞楹愣了愣。

她忽然想起,在謝家那些時日,自己每日喝到味道奇怪的藥。

原來……師姐不但給了她掩蓋魔氣的龍鱗,還使用禁術為她克制魔骨。

可自己終究還是……聞楹心頭悶悶的。

八十六似看穿她心中所想:“怎麽,後悔了?不想要當魔了?”

後悔?

聞楹有後悔的餘地嗎?

她不過是在既定的劇本中,扮演既定的本色罷了。

聞楹自嘲般苦澀一笑:“姨母放心,既然我已經回來了,又何必要後悔。”

魔尊八十六流露出幾分意外之色——這還是聞楹頭一回,以兩人的親緣關系來稱呼她。

她眼中流淌出幾分滿意之色:“既然如此……”

話未說完,空中卻猛地傳來一聲巨響,就似有一道驚雷劈下,就連聞楹身下的架子床也跟着微微震動。

聞楹突然反應過來,自己這是在暗無天日的魔界,又怎麽會有雷?

而且……就算是雷,也不會一聲巨響過後,又有一聲緊接着而至。

大地随之被撼動,聞楹覺得就像是遠處有什麽東西在猛烈地彼此撞擊。

而四周的人竟然反應不大,似是對此習以為常。

唯獨魔尊八十六那張妖豔的臉上流露出幾分猙獰:“又來了……”

語氣中,似有幾分無可奈何。

“姨母?”聞楹疑惑地朝她看去。

“無事。”八十六理順衣袍的袖口處,“你先好生歇息,我先有事離開一趟。”

聞楹點了點頭。

許是剛清醒過來,少女黑白分明的雙瞳仍沁着幾分懵懂,八十六沒忍住伸出手,輕輕撫摸了一下她的頭頂。

然而,在她剛轉身離開後,身後的聞楹卻猛地坐起來叫住她:“姨母?這動靜……和戚斂有關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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