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夜深人靜, 采畫穿着白色長裙, 頭發淩亂披着,一張臉被畫得慘白, 真像是某個冤魂,不需多言,便清楚林文築看到的那個鬼影是誰。故意畫成這個樣子, 大概就是想這般将林文築吓走,哪裏知道她根本不信鬼神, 第一次來到這碧落軒就開始懷疑這一切了。

碧柔忐忑不安的看着林文築,大腦一片空白,想讓她高擡貴手饒過自己和采畫, 又無從下口。

林文築沉默的打量着采畫,過一會兒後認真評價:“畫得還不錯。”

如果不是林文築對羅秀芸的特殊感情,再加上想找出那個幕後之人, 莫名其妙的來到碧落軒, 根本不需要采畫化成這個鬼樣子,光憑着一些哭聲, 一些莫名其妙的腳印,甚至是一些詭異的聲響, 足以讓她打道回府。

采畫咬着嘴唇沒有出聲。

林文築深呼吸一口氣:“你們裝神弄鬼都是用的三少夫人的東西吧!真是好丫鬟好的被救助者。”

這般的諷刺, 更是讓碧柔和采畫不能言語。采畫滿眼的麻木, 碧柔眼中盛滿了淚水,若不是逼不得已,誰願意用這樣的方式茍延殘喘?碧柔想過無數個辦法, 希望能将采畫送出青山官邸,但真的想要實施時才知道有多難,守門的人進出檢查得格外嚴格。碧柔在青山官邸待了這麽多年,才尋了個廚房的活,幫着出門買菜,也是這樣,才真正打消了送走采畫的心思。

以前不能出門時,總以為只要能出門,到時候讓采畫打扮成自己的樣子蒙混出去,再借口自己根本沒有出門誣陷守門的記錯了。哪裏知道,守門的人事先會被通知誰會出門,一旦和記錄消息不符合,就會即刻扣押人,并且像采畫這般的人不可能獨自一人出去,必須被多年的管事帶領出去,至于想要帶個姐妹逛街什麽的事想也別想。

青山官邸哪怕是管理丫鬟也格外的嚴格,每次回家都得經過各種審核,回來時也會有多種程序。

碧柔死了心,采畫也跟着她一樣死了心。

“還是進碧落軒裏好好聊聊吧!”林文築提着燈籠走在前面,“除非你們是想讓三少親自來同你們聊聊。”

采畫和碧柔對視了一眼,都無比的茫然。

林文築腳步不停,笑了:“也是,你們不需要從大門進去。”

反正那裏有一個洞,不是嗎?

碧柔和采畫咬着唇,跟上林文築一同走進了碧落軒裏。

林文築提着燈籠,直接推開了羅秀芸過去居住的那間屋子,她走進去,随意的擦了擦凳子上的灰塵,選擇坐下了。這時候,她又拿出蠟燭,讓整個屋子亮如白晝。

碧柔看看她,很想提醒她不要這般,在夜裏的光亮格外吸引人,但卻又不敢,只能從最好的方向去思索,碧落軒長久鬧鬼,許多人都不曾來這裏了,就算有亮光,也不會有人發現。

典型的自欺欺人。

采畫進門後,林文築瞥她一眼:“出去把臉洗洗。”

采畫一愣,木木的走出去,打水洗臉。

林文築看向一臉忐忑不安的碧柔:“你不去為她找件厚衣服披上?”

碧柔呆了下,急急的出門,走過門檻時,差點摔倒。

林文築默默的看向門外,從她的位置什麽也看不清。她只是在給碧柔和采畫時間,讓她們有時間考慮接下來如何和自己談談,該說什麽話。

說實話,第一眼看到采畫時,她很失望。陪着羅秀芸遠嫁到這永寧城的只有兩個丫鬟,主要是羅家不可能陪嫁太多貴重物品,先不提羅秀芸的身份,光是羅家的兄弟都好幾個,那時候的羅家和現在不可比拟,一份家業多人分,羅秀芸即使嫁到葉家來,那陪嫁也不可能多好看,哪怕羅家做面子,也依然不可能讓葉家看上眼,既然如此,何必多費事?所以并沒有管事跟着前來。

大戶人家,最忌諱的就是別人插手自己事務,羅秀芸的母親自然也考慮到了這些,讓羅秀芸帶來的兩個丫鬟都大有用途。采芸在羅秀芸身邊多年,是羅秀芸的知心人,一旦羅秀芸有什麽心事,可以同采芸聊聊,不會讓羅秀芸感覺太孤獨。而采畫這個人選,更是精心算計過,采畫也曾被羅秀芸施恩,只是采畫沒有被安排在羅秀芸身邊,反而去家裏的工作幫忙,因此學會了一些技能,讓她跟着羅秀芸,既能夠保證她向着羅秀芸,也可以在羅秀芸的生活上幫襯一些。

林文築和這采畫沒什麽交流,但卻和采芸有所來往。

她原本以為自己能夠見到采芸。

夜深人靜,空氣冷凝,蠟燭催淚,燈火搖晃。

碧柔和采畫終于再次走了進來。

“說說吧,為什麽要在碧落軒裏裝神弄鬼。”林文築沉默的看向她們二人。

這時候碧柔沉靜的對上林文築的眼眸:“林小姐,你真的是對鬼神之類的事感興趣,這才三番兩次的往碧落軒走?”

林文築笑了,她給她們時間思考,她們果然就有所思考了。現在這是在懷疑她有所目的了,如果林文築并未向着葉三少的話,這就是林文築身上的把柄,林文築可以要挾她們,她們自然也可以把這個視為林文築的把柄,并通過這個把柄,想辦法讓林文築把采畫送走。

林文築很想給她們鼓鼓掌,但終究笑了:“你們裝神弄鬼是事實,采畫只敢躲在這裏,說明你們有不能見人的原因。讓我猜猜看吧,碧柔你在見到三少時一直不敢看他,看起來很怕他的樣子……”

“三少他高高在上,我自然不能瞻仰他……”

“我還沒有說完。”林文築目光如注,仿佛将碧柔凝住,使她不能妄動,“但你對鄧清芸的态度顯然不是很好,背後說她壞話,當面卻露出駭意。難道讓你們選擇躲在這裏,不能見人,也不想別人靠近的正是三少和鄧清芸?”

采畫擡頭看向林文築,很意外,與此同時還有點別的情緒:“林小姐,不管你是什麽人,想通過我們知道什麽。我都想勸你一句,別打聽了,因為知道了對你沒有任何好處。”

“如果你偏向知道呢?”

“好奇心多的人,一向死得比較早。”

“我去算命了,算命的老先生說我會長命百歲。”林文築笑了笑,“你們也別想威脅我什麽,和我讨價還價,除非你們想我立即出去叫人。”

碧柔一口氣都堵着,被林文築發現了,一開始是生氣這人一直盯着她們,然後想把她給吓走,如今則是慌亂,但與此同時,她們也把這當成了一個機會,卻沒有想到對方如此強硬。

“還不肯說嗎?”林文築變了臉色。

采畫比碧柔強硬得多,大概也是過慣了這種躲躲藏藏的日子,不想繼續這麽妥協下去:“林小姐,如果你聽了會死,你還是會想聽嗎?”

“你們不就活得好好的?”

采畫笑得悲哀:“是活得好好的,只能以三少夫人的名義裝神弄鬼,讓別人不敢輕易來這裏,你和三少上次來這裏,我都能被吓得心驚膽戰,每日都得靠碧柔送的食物過日子,不敢多吃,不敢多睡……”

碧柔想到這些年來她和采畫的生活,忍不住低低的哭着,誰願意過這樣的生活呢?她們是裝神弄鬼一直吓着別人,但更怕別人發現她們。

碧柔不敢多拿廚房的東西,一旦管事開始詢問時,就心驚肉跳,只能把自己的口糧省出來,拿廚房裏的剩菜剩飯,然後琢磨廚房裏的規律,小心翼翼的不讓別人發現自己,為了不讓人注意到她來碧落軒,每次都帶很多東西,這樣一來就可以減少來碧落軒的次數。冬天還好,到了夏天,那些食物很容易變味,又不能在碧落軒裏自己做吃食……采畫的日子更加難過,一個人待在碧落軒裏,一開始整日裏哭,然後麻木了,最後有過無數次想死的沖動。

活着,活下來報仇,這是當年選擇茍延殘喘的理由,到如今,卻已經清楚的明白了,這是不可能會發生的事。

她們兩個只可能成為魚肉,哪裏可能成為刀俎?

采畫輕輕的擁抱住碧柔,這些年的苦與淚,只有她們自己清楚。

“說吧,你們有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林文築打斷了她們的安慰。

采畫擦擦眼淚,嘴角翹着:“見不得人?我們哪裏可能有見不得人的事,不過是因為知道了別人的秘密,害怕被殺人滅口。”

林文築想了想:“三少夫人身上能有什麽秘密?”

采畫不覺疑惑的看着她。

林文築輕嘆一口氣為她解惑:“你們如此害怕三少和鄧清芸,再加上你又是三少夫人的丫鬟,如果你知道了別人的秘密,自然與三少夫人有關系。難道是三少夫人的死與三少和鄧清芸有關系?”

“就算不是他們動的手,也一定是他們逼的。”采畫變得激動起來。

林文築聽明白了這潛臺詞:“所以說三少夫人的确是自殺了?雖然這麽說不太好,但我還是得說,三少是什麽身份,他若真想對付一個女人,會想辦法逼她自殺嗎?不會,因為他哪怕直接動手,也沒人會為三少夫人做主,他用不着如此麻煩。”

采畫愣了一下,随即笑道:“是啊,三少沒那意思,卻不等同于鄧清芸沒有那樣的心思。”

林文築暗暗打量着采畫的情緒變化,發現采畫對三少有所不滿,但沒有到怨恨的地步,這說明了三少夫人和三少之間的相處至少沒有大家想象的那麽不和諧,這種事作為羅秀芸的身邊人,采畫和采芸最清楚。

“鄧清芸和三少夫人是如何相處的?”

“鄧清芸?那女人慣會做姿态,故意做些吃食來讨好三少夫人,還将小少爺也帶來,以為別人都不知道她的算計。明着擺低姿态,不争不搶,卻是故意做給三少看,同時用小少爺給三少夫人添堵。”

“她們之間就沒有發生過争吵?”

“沒有,三少夫人性格溫和,不可能主動與人為難,鄧清芸慣會擺姿态,兩個人怎麽可能吵起來。一開始有所交流和來往,到後來就是清水不犯河水了。”

林文築點點頭:“那三少和三少夫人的相處呢?”

采畫想了想:“三少偶爾會來坐坐,那是三少夫人最開心的時候……到後來……”

“後來怎麽了?”

采畫搖搖頭:“不知道為什麽,我感覺三少夫人怪怪的,我還問過采芸,采芸也說她什麽都不知道。”

“那是三少夫人死之前的事?”

采畫再次搖頭:“不是……那一年左右三少夫人都表現得很怪。”

“怎麽個怪法?”

“我雖然對三少很不滿,但說句實話,他對三少夫人的确沒有什麽對不起的地方。三少夫人獨自嫁到這裏來,府內又住着一個鄧清芸,但三少來這碧落軒的時間絕對比去蘭亭軒的次數多得多,就是三少不怎麽留宿,留宿也是和三少夫人分開睡的……三少夫人也為此糾結過,甚至還猜測是不是三少他那方面有問題……大概是想開了吧,三少夫人也不再糾結這些,和三少相敬如賓的生活着。三少對三少夫人也不錯,有什麽稀奇古怪的玩意,也會拿來給三少夫人,都說鄧清芸得寵,但也不過如此,反正三少是沒有因為鄧清芸苛責過三少夫人……但突然有一天,三少夫人看三少的目光就怪怪的了,以往她都很期待三少來,可從那以後,她就不怎麽期待了,甚至長時間的發呆,嘴裏念叨着不可能,不會什麽的……”

林文築的心也提了起來:“那之前發生過什麽嗎?”

“沒有,什麽都沒有發生。但那之後,她打聽過二少的事,不僅如此,還在自殺前将一幅畫給燒了。”

“什麽畫?”

“畫着三少的畫……”

林文築便知道了那副畫是哪一幅了。只是連林文築自己都不懂了,為何羅秀芸要把這幅畫燒掉?那幅畫可以說寄托了羅秀芸所有的愛慕之情,相思之情,是羅秀芸心心念念的證據,也是一種記錄。

林文築無法忘記羅秀芸看着畫時的雀躍和期待,那是少女對于夢中人的向往和憧憬,那時候的羅秀芸如此迷人,因為愛戀一個人,她綻放了自己,眼中滿滿都是愛戀的甜美。

但羅秀芸選擇把畫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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