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鄙人不才但恰好了解
第26章 鄙人不才但恰好了解
劉聿看出了他眼裏的渴望,但顯然現在還不到時候。
“來,咱們先把椅子弄好吧。你別生氣,我來拆就行。”他轉過身,将意猶未盡的汪野留在背後,認真面對眼前這一地的殘局。說明書其實非常簡單,但偏偏是第一步沒有做好,導致功虧一篑,劉聿撿起地上的工具,認真地拆起來。
不太容易,因為汪野安裝的時候太自信,而且是本着一次到位的心态,所以每一個螺絲都擰到不能動。劉聿花了不少時間才把它們從只差一步就完成的半成品,變成了零散的部件,手心留下了一個攥改錐把手的凹痕。
汪野就蹲在他的後頭,沒有離開,但是也沒有過來幫忙。
“你瞧,這就拆開了,沒有什麽難的。”劉聿也沒有回頭,像是在和面前的空氣對話,盡量減弱他直面的“說教”感。
“哼。”汪野在觀察許久,确定他不會用條條框框砸自己之後才過來,但也只是蹲在他的旁邊,并不想上手,“你當然覺着不難,因為這根本就不是你裝的。你裝過一遍再拆開就知道多煩人。”
“為什麽呢?”劉聿攤開一只手掌,“地上那個螺母,能幫忙遞給我一下麽?”
降低講道理的存在感還有一種方式,就是增強動手的互動,劉聿接過螺母,将它重新安裝在它應該在的地方:“你好像很生氣啊。”
“沒有。”汪野生着氣說。
“你都快把自己給氣死了,多明顯。”劉聿将改錐放上去,對準十字螺絲,“能告訴我為什麽麽?我保證不告訴別人,包括嘉嘉和天元。”
還“嘉嘉和天元”,你叫的倒是很親切啊,那是我的好兄弟,又不是你的。汪野抱着膝蓋,仍舊是那一條黑色的破洞牛仔褲,洞口的毛邊蓋不住他膝蓋上的疤痕,一塊壘着一塊,一看就是小時候很貪玩的孩子。
最後他長呼了一口氣,說道:“我覺得這把椅子很蠢。”
“椅子只是椅子,當然,你覺得它蠢也沒有問題。”劉聿笑着敲了敲它。
“你有沒有這種感受,就是……”汪野頭一次對人訴說這份郁結,甚至找不準形容詞,“當一件事情超出了你的預期計劃之後,就很煩躁。幹脆什麽都不想幹了。”
“讓我來猜一猜……”劉聿故意賣了個關子,“如果今天我不過來,這4把椅子的下場會怎麽樣?”
“我會都扔了。”汪野不帶猶豫地回答,他不擅于解決問題,那就從根源徹底屏蔽。
劉聿已經猜到,所以一點都不吃驚:“所以今天我是‘椅子俠’?”
“椅子俠?什麽東西?”汪野看過不少外國電影,知道蜘蛛俠、鋼鐵俠、神奇女俠,頭一回聽說這個。
“就是今天專門負責拯救椅子的超級英雄,以後你的花瓶要是需要補救,我也可以來當‘花瓶俠’。”談話一來一回間,劉聿手中的椅子已經全部安裝完畢。他把它們依次擺正,試着坐了坐,又拍了拍旁邊那一張,讓汪野來坐。
汪野很不聽話地站在一邊,根本不坐。
警惕心還是很強啊,劉聿從兜裏拿出一條創口貼:“你先把指甲的傷口處理一下,不然容易感染。你別緊張,我沒有怪你、責備你或者否定你的意思,因為你剛才的感受并不罕見。很多人都有,會産生幾倍于憤怒的挫敗感,從而放棄一切計劃。我不是專業的心理醫生,所以也沒法給你完全正确的心理建議,但是我只想說,搞砸了并不意味着失敗,任何搞砸都是有階段性的。”
汪野到這裏才松了一口氣,先把創口貼給貼上了。
“我不想讓你改變什麽,但作為椅子俠,我只想替它們發聲,以後再有這種情況,你可以叫我過來。”劉聿摸着椅背,它們明明都很便宜,在他手裏卻像幾千幾萬買來的高貴品牌,還需要好好呵護,“上課和開會的時候我不能來,但只要我忙完了,我一定會過來解決你丢下的攤子。你今天的做法就非常正确。”
“我做什麽了?”汪野反問,自己幹嘛了?
“當你察覺到自己情緒不對的時候,你求助了我。向一個可靠的人求助,很聰明也很安全。聰明在于我恰好能夠解決你的問題,安全在于我對眼前的情況有絕對把握。求助并不意味着妥協,我很喜歡你叫我過來幫你。”劉聿說。
那哪裏是求助啊,只是發脾氣而已。汪野忽然被戴了一頂高帽子,反正也不太想摘。
“這樣就很雙贏了,我又能來臺球廳釋放一下工作中的壓力,你解決了情緒問題,我幫你幹活,你那雙白白嫩嫩的手就可以歇着了。”劉聿把改錐放在桌上,看向了汪野的手。
“誰白白嫩嫩了!你全身才白白嫩嫩!”汪野猛地紅透了耳朵,還從來沒人這樣評價過他。他剛想揮過去一拳向劉聿展示自己的拳頭,不巧門口又出現一個外賣小哥。
“您好,請問是汪汪臺球廳的汪老板嗎?有一個蛋糕需要簽收。”
又是蛋糕!汪野第一反應是看向劉聿,劉聿搖搖頭,他便知道這蛋糕肯定是路劭花錢買的。黃志嘉和呂天元從外頭剛好回來,一瞧見大蛋糕盒子也愣住,同時看劉聿。
“不是我。”劉聿只好再搖搖頭。
“我不收!”汪野對外賣小哥揮了揮手,“退回去!”
“不好意思,這個蛋糕是有備注的,店家特意叮囑過。”外賣員也是進退兩難。
“什麽備注?”汪野問。
“蛋糕是一位姓路的先生訂購的,備注是如果汪老板拒絕簽收,那麽蛋糕就不要了,放在臺球廳門口就好。”外賣員重複着備注上的信息。
劉聿不明顯地挑了下嘴角。
“他這是什麽意思?”汪野痛恨被人威脅,被人強迫做決定,路劭現在要用這種方式逼他收下,不管自己收不收,這個蛋糕都送不回去。他知道自己最讨厭浪費,肯定不喜歡浪費食物,但是也算好自己不收,連一條後路都不給。
然而這種行為只讓汪野更加厭惡。
“還有一封信。”外賣員拿出一個信封。
“不要!”汪野看都不看。
“等一下。”劉聿選擇了一個恰到好處的時間出場,單手接過信封,“咱們不要為難他,他只是負責送蛋糕和送信。咱們先收下吧。”
誰和你“咱們”了?汪野雖然不明白兩個人的關系怎麽就忽然間成了“咱們”,但此刻的劉聿顯然比路劭優秀太多了,他甚至還會考慮外賣員的感受。
聽到他這樣說,外賣員也松了一口氣,感激地看向收貨人:“多謝多謝,這要是不收我真的沒辦法拿回去,扔在這裏也不像話,到時候買家再給我一個差評,我就完蛋了。那就簽收了是吧?”
“是,我們收下。”劉聿點了點頭。
大蛋糕就這樣留下了,但汪野根本不想拆開看,他已經見過了人生中最美麗的蛋糕,也見過它親眼碎在眼前,其他的比起來只會更遜色,還會勾起那天的慘痛回憶。呂天元和黃志嘉也不想看,只是發愁怎麽處理它,劉聿已經撕開了信封,将信紙給了汪野。
“你什麽意思啊?”汪野不明白。
“這個你可以看。我覺得路劭欠你一個正式的道歉,說不定他這次會寫。”劉聿這樣說。
汪野盯着白色信紙發呆,他也覺得路劭欠自己一句真誠的對不起,然後這段有始無終的感情就徹底結束了。所以他接過了信紙:“那蛋糕怎麽辦?我不吃。”
“我沒有想讓你吃的意思,我想着……不如把它送到對面小胖咖啡廳吧,他們店裏可以當作免費的贈送甜點,這樣也不浪費。”劉聿建議。
黃志嘉拍拍手:“對呀,這個好,天元,咱們這就送過去!”
說幹就幹,他倆是一分鐘都不想看到路劭送的禮物,一起擡到對面去。汪野則趁着這個時間将那封信快速地看完了,看完之後久久不吭聲,坐在椅子裏不知道想什麽呢,然後抽了一根煙之後忽然爆起,将信紙揉成一個團,狠狠地丢進垃圾桶。
“王八蛋!”汪野罵道。
劉聿猜得到路劭不會道歉,他那個人的問題有很多很多,還缺少最根本的原則性。“怎麽了?他說什麽了?”
“他說他真的沒有別的想法,還說他和那個人只是普通朋友,是我多想了。”汪野就想不明白了,為什麽這麽明顯的心理出軌路劭他死都不承認,別說道歉了,快把自己氣到升天。
“他總是說我多想,但我真的沒多想。他還說他們只是好兄弟,我有那麽傻嗎?是兄弟還是暧昧分不清楚?我覺得他就是抓準了一點,心理出軌沒有證據,所以才這麽厚着臉皮狗叫,我但凡有他們親密接觸的證據我把他揍到親媽不認!”
汪野從來沒對別人發洩過,哪怕是天元和嘉嘉都不知道他心裏的委屈。他習慣隐忍,習慣自己消化,但或許是劉聿剛才當了“椅子俠”,讓他産生了不算堅定的信任。煩躁再一次襲來,他看向劉聿,再次求助:“你說,我是想多了嗎?”
不等劉聿回答,汪野又自顧自地搖了搖頭:“算了,我這還算是談過一次戀愛,你零經驗,肯定不懂。”
“鄙人不才。”沒想到劉聿卻開了口,聲音輕輕地敲擊着汪野的心口,“但恰好對心理出軌這方面有些了解。”
汪野不太信:“你只是哲學老師,你又不是戀愛專家。”
“哲學非常廣泛,要看你怎麽理解。戀愛當中也有哲學的部分啊,而且我和學生們也會讨論愛情,這是全世界都在設法搞懂的難題,研究愛情究竟發生在我們身體裏的哪個部分,由哪種激素或者情緒操控,或者有沒有沾染我們童年的底色。”劉聿正了正領帶。
他這個動作又把汪野的注意力拉回去,重新注意到他領口的銀針。
“你說得沒錯,心理出軌确實很難界定,但我相信它的存在,我甚至覺着它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是一種足以毀滅戀情的能量。當然,肉.體出軌同樣如此,這兩者都不好。”劉聿低頭想想,“對了,你的連環畫看完沒有?”
話題再次轉變,汪野跟着他的思路一路走:“看完了。”
“接下來那一本在我家,等你有時間我帶你去拿,我想你想要的答案就在下一本裏頭。”劉聿說。
“我不去你家。”汪野過分強硬地說。
“你在樓下等,我上去拿。”劉聿回答,“這次我是‘漫畫俠’。而且我家離這裏不遠,你放心,不耽誤你的時間。”
……神經病,誰沒事要當漫畫俠。汪野總是想忍不住和他唱反調,只是劉聿态度太好,他的反調總唱不出來。“明天晚上再說吧。”
劉聿用點頭的動作表示記住了,随後拿出手機,認真地記在備忘錄上。汪野再回看座椅,好像……劉聿說的話也不是全無道理,解決問題之後他就沒那麽煩躁。但他這股階段性的煩躁從而何來,仍舊不得而知。
幾秒種後,他的目光再次注意到劉聿的領口。
“你那個,是什麽啊?”他走過去問,用光明正大的态度。
“這個?”劉聿擡起頭來,指指領口。
“對,那是針嗎?”汪野微微彎下腰,忍了好久還是沒忍住,“你戴它幹嘛?”
“領針,用來固定襯衫領口的形狀,從一端穿到另外一端,再扣上一個銀帽,這樣我在上課的時候就能專心投入,不用分心考慮它和控制它。”劉聿認真解答,“這一根是普通款,你要是喜歡,我下次還可以戴其他款式過來。”
“銀帽……這能摘啊?”汪野邊說邊伸出手去,像一個盯久了玩具的孩子,實際上早想出手。他想碰碰那仿佛永遠不會變形的白襯衫,也想摸摸它到底怎麽穿刺布料。指尖和它無限靠近,也和劉聿的喉結無限靠近,但就差幾厘米的時候,他的手腕被劉聿攥住了。
汪野習慣性地瞪向他:“我看看它。”
“我會讓你好好看它的,我向你保證。”劉聿松開他腕口,伸到他脖子後頭拍了兩下,“但不是今天。”
作者有話說:
劉教授從此進入了花孔雀式換裝模式。
汪汪:奇跡老劉!
劉教授:我還年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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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