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毀掉你

第32章 毀掉你

汪野正往前走的腳步一下子停住了,不尴不尬地站在客廳靠門的地方。

董亞芬剛要說的話也停在了咽喉裏頭,仿佛屋裏頭的氣溫剎那間從頭頂掉到了腳底下。她扭頭瞪汪波:“你怎麽說話呢……孩子買的是紅酒,那價格貴的紅酒都有盒子。”

汪波坐在屋裏的桌子旁邊,面前一瓶白酒,桌上是幾個下酒菜。他短暫地掃了一眼兒子以及兒子手裏的木頭盒,就什麽都沒再說了。董亞芬趕緊拉一拉汪野的袖子:“來來來,坐吧。”

“謝謝阿姨。”汪野剛才被那一句話砸得腦袋裏都木然了,但還是先坐在了餐桌旁。上一回見汪波是兩個月之前,反正每次見面都不怎麽愉快。

“擦擦手,咱們吃飯吧。”董亞芬還在努力當緩沖劑,試圖調動起桌上的談話氣氛。她先是遞給汪野一包濕紙巾,然後順手就給他夾了一塊排骨:“嘗嘗,這是阿姨新學會做的菜,糖醋小排骨。我覺着挺好吃的,甜酸,肯定符合你們年輕人的口味。”

汪野連忙擦淨手指,一只手捧碗,一只手拿起了筷子,嘗過一口後說:“好吃,您的手藝真好。”

“那就多吃點兒,來,再嘗嘗這個。”董亞芬一個勁兒給汪野夾菜,“臺球廳挺忙的吧?都忙到這個時候了。”

汪野習慣性地看了汪波一眼,然而點着頭說:“嗯,挺忙的,不過生意已經走上正軌了,每天都有穩定的客源。店面挨着學校,大學生多,他們給錢痛快又不砍價,也不挑事。”

他沒有說謊,臺球廳在三個人的努力經營下正蒸蒸日上,所以他們每天都特別有幹勁,只要努力工作就能賺到錢。汪野說完後又看了看汪波:“那個,爸,我現在能自己賺錢,而且還能租得起房子,我……”

“不就是一個小店,說的跟什麽似的,還以為你多大的生意呢。”可是汪波連眼皮都沒擡過,就好像兒子的種種成績在他看來都是可有可無,“你瞧瞧人家在北京工作都多成功,人家進寫字樓,開大奔馳,你就這麽個小店還美呢。”

汪野的筷子剛好夾住小排骨,一不小心就給掉了。他局促地彎腰去撿,還好沒掉在褲子上,這身可不是自己的,明天要還給劉聿呢。

“小野他能在北京自己立足,已經很不錯了。北上廣深的壓力多大啊,你不能這麽說他。”董亞芬說了一句公道話,“而且你瞧,他穿上這衣服和寫字樓的人沒什麽區別,大家都是工作者,不分貴賤。”

汪野低着頭,像小時候挨批,等到再擡頭時臉上堆滿了讨好的笑容:“爸,我給你夾幾塊排骨……我現在真的很努力了。”

“嗯,看得出你努力,穿這麽好上我這兒來,耀武揚威的?”汪波那雙往下耷拉的眼皮可算是動了動,目光在兒子的身上短暫地停留過,“呦,還戴上領帶和首飾了,鳥槍換炮,人模狗樣的。”

汪野的臉一陣白一陣紅,一陣冷一陣熱。

“跟你老子面前你還裝什麽蒜,有句話叫‘穿上龍袍也不像太子’,說的就是你這德性。從小你說你幹什麽行,讀書沒戲,考大學沒戲,連個正經工作都沒有,還學人家白領,你糊弄誰呢你?”汪波越說越氣,忽然間就看兒子領帶上的那個閃亮的首飾很不順眼,仿佛他看到的根本不是什麽首飾,而是一種跑面前耀武揚威、挑戰權威的工具。

“別人不知道你什麽東西,我還能不知道?你就是爛泥糊不上牆!”汪波擡手就伸了過去,徑直去抓兒子領帶上最耀眼的那一塊。汪野的手還拿着筷子,還想着再給父親夾點什麽,一下子來不及擋住。等到他的右手往領帶結去捂的剎那已經慢了一步。

領帶扣雖然能牢牢地扣住領帶,不讓它滑動,可是歸根結底不是扣在布料上,往下一順就能給順走。餘光裏猛然間失去了那一圈碎鑽,如同視野裏唯一閃耀的星光被人奪走,汪野的身體下意識地站了起來,牢牢抓住了汪波的手腕。

“你幹嘛?你還想打老子?來啊!照臉打!”汪波也跟着站了起來,兩個人面紅耳赤,說話間一場大戰在即。汪野已經急火攻心,試圖從他的手心裏把心愛的東西摳出來:“爸,你要別的我都能給你,這個不行,這個不是我的!”

“你又騙誰呢?戴在你身上怎麽又不是你的了?”汪波原本也不是非要拿,他自己也用不上。可是他就是見不得兒子過得好,更見不得他有什麽心愛之物,美颠美颠。

“這是我朋友的!他借我的!”汪野有些着急了,而且不光是生氣父親搶了自己的東西,他更痛恨憎惡別人去碰劉聿的東西,“爸,這真不是……”

“你別跟我裝,沒有老子就沒有你,你的什麽不是我的?你聽不慣就趕緊滾,我家廟小,容不下你這尊會賺錢了的大佛爺!”汪波狡詐地一笑,一股能夠淩駕于孩子頭頂的權威感讓他天靈蓋舒爽。他狠狠地将手裏那不知道叫什麽的玩意兒一摔,汪野都沒來得及看清楚它摔到哪裏去了就聽到了硬物落地的聲音。

那聲音和腦袋裏的某一個聲音完美重合,讓他的記憶反複退流。

他好像又一次看到了許願池蛋糕轟然倒塌,碎成一地的渣子。

“你幹什麽!我都說了這不是我的!你……”汪野來不及和父親對峙,趕緊彎腰往桌下、櫃子下頭去找,兩只手不斷往角落裏摸索。可是領帶扣實在太小了,它本身的尺寸就像一枚大號戒指,掉在哪裏根本沒有頭緒。

地上是深色的木地板,汪野甚至雙膝跪地往鞋櫃的下面去看,兩只手不斷滑過他能摸到的任何角落。他想不明白自己哪裏做錯了,生來就是挨罵,更不明白為什麽路劭和父親這麽像,都要當着自己的面毀掉自己的心頭愛,他們才高興滿意!自己為什麽就不能高興高興?

找着找着,他還能聽到董亞芬和父親的争吵。

“你發什麽神經呢,兒子高高興興給你慶祝生日,你和他過不去幹嘛?”

“他那是高高興興給我過生日嗎?見着他我就不痛快!他心眼賊着呢,你別被他的花言巧語給騙了!”

“小野他騙你什麽了?他又買酒,又給你夾菜,生怕你不高興。”

“他那不是怕我不高興,他就是賤,他就是愛幹這低三下四的事!讓他滾!”

“行!我不跟你聊了,以後你一個人過吧,我也走!”

這些話汪野已經聽習慣了,哪怕劈頭蓋臉朝自己而來都傷不到分毫。他什麽都顧不上,現在唯一的念頭就是找到劉聿的那枚領帶扣,然後好好地還給人家。可是不管他怎麽摸都摸不到,它像消失了,直接被地板給吞了進去,再也不肯露面。

不行啊,那是劉聿的,他好心借給自己這身衣服,絕對不能弄丢,要還給他。汪野已經亂了心神,動作也就更快了,忽然間他停了下來,像是被人點了穴位,一動不動。

他的指尖摸到了一顆掉落的碎鑽。

它很小很小,打磨得非常圓潤,沒有了棱角,哪怕單獨來看都十分漂亮。它不該孤零零地躺在地上,而是應該鑲嵌在首飾上,和它的兄弟姐妹在一起,散發光芒。

領帶扣摔壞了,鑽石都掉下來了。汪野宛如迷失在一片叢林裏頭,六神無主,心疼和愧疚将他捅穿,還雜糅着說不清道不明的酸澀以及迷茫。他又一回看到了美夢破碎的實景,怎麽每個都不能平平安安地留在身邊?可是他又早就看到過很多次了,因為父親像是和自己有仇,自己喜歡的他都容不下。

到底是怎麽了?自己哪兒又做錯了嗎?汪野把那顆碎鑽撿了起來,珍愛地放在手心裏,緊接着從地上撿起了第2顆、第3顆……身後的争吵還在繼續,但那已經和汪野再無瓜葛,他只想把領帶扣撿回去,找人修複,再完完整整地還給那個人。

這是他的東西啊。

“讓他滾啊,誰稀罕他的酒。我什麽時候喝過紅酒了,你還說他這是心裏有老子?”

汪波徹底發了大火,一把抄起桌上的紅酒木盒。汪野現在都能買得起這種東西了?他不信,更不願意承認,他最清楚兒子的能耐,這輩子也就是一個小混混。木盒子往地上一摔就碎了,根本經不住這種力道的折騰,沒了木盒保護的紅酒瓶子自然也應聲摔碎,就灑在汪野的旁邊。飛濺的紅酒朝汪野的身上襲擊,零零碎碎,星星點點,打濕了他的半張臉,染紅了他的白襯衫。

有些酒水甚至飛進了汪野的眼睛裏,即将染紅他的眼白。

“滾!”汪波指着他大喊。

汪野還想再撿撿碎鑽,可是已經沒有時間了。他只能快速地站起來,狼狽地離開了父親的家,手心裏的小鑽石攥在手心裏毫無知覺,那麽微不足道又那麽讓人心疼。他都不知道自己怎麽走出小區,好在現在是晚上,不然自己這個樣子一定要吓壞很多人。

他又一次被轟出了家。

小區外頭很明亮,路燈照着路面,打亮的是一條回家的路。汪野順着路逆行,幾步之後就失去了所有的力氣,他知道有地方不對勁,可是說不出哪裏出問題。這會兒他再攤開掌心,小小的鑽石已經被紅酒打濕了,他又後悔了,真不該掉頭就走,最起碼要把領帶扣找回來。

要不……回去吧,就算再挨罵也得找找。汪野不知不覺地回過了頭,重新調整呼吸,準備按照原路返回,結果就是這樣一扭身他差點和身後的人撞在一起,吓了他一跳。

“發生什麽事了?”劉聿剛從車裏下來,短短十幾分鐘汪野就變了模樣,差點認不出。

汪野張了張嘴。“我……”

糟糕,劉聿怎麽還在樓下?他是還沒走,還是一直等着自己?更糟糕的是襯衫毀了,領帶扣沒了,身上還有酒味,他一定知道他的東西全糟蹋了!

“你受傷了?”劉聿一把将他拉到路燈下頭,顧不上其他,“這是血麽?你別動,我叫救護車!”

汪野愣了愣,頃刻間蒼涼無奈地笑了笑,而後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氣,只想哭一場。

作者有話說:

劉教授:我的汪汪都要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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