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畫

第8章 畫

十月下旬的溫度已經逐漸變冷了,午後的光也不再那麽紮人。滿樹的葉子也開始凋落,零零散散的枯葉随風落在人行道上。

林千辰背着畫板,站在灑滿碎光的樹蔭下。他半眯着眼睛,視線落在對面人來人往的街道上。

帶着涼意的風吹過來,林千辰把身上的外套往上拉了拉,敏銳捕捉到了巷口處走出的一點黑,那點黑色融入身遭的人群,穿過秋色的車水馬龍朝他走來。

“許卿。”

他與那人還隔着遠遠一段距離,他卻眼裏帶笑,把這聲名字咬在齒間,念得模糊又暧昧,細聲而溫柔。

許卿終于走到了他的跟前。

他穿了件黑色的格子單衫,袖口微挽着,鼻尖上落着薄薄一層汗,見到林千辰,腳步一頓停了下來,“在這裏嗎?”

“樓上。”林千辰擡了擡下巴,帶着許卿進了面前的巷子,拐進裏面的單元樓,“這裏的房子我租了兩年,周末都用來畫畫。雖然我很想在街道上畫你,把上面的繁華和熱鬧都畫進去……”他翻出鑰匙打開門,回頭朝許卿一笑,“可是人太多了。”

許卿跟着他在玄關處換鞋,一走進去,看見角落裏堆滿了玻璃畫框,裏面只有幾副放了畫,其他都是空的。顏料和畫紙放在一個巨大的木質櫥櫃裏,旁邊放着幾張高腳椅子和一張軟沙發。

房間的四周被黑色的厚重窗簾拉着,只有縫隙中透進來的不暖不冷的光。林千辰把窗簾拉開,推開玻璃窗,外界的聲色與溫度重新回到了室內,鮮活而明媚。

“就坐在窗戶邊上,可以嗎?”林千辰拖了張椅子到床邊,指了指挨着窗口的常青樹,“等再晚些的時候,黃昏的光從這裏掉下來,我就可以着色了。”

許卿點了點頭,坐到了那張窗邊的椅子上。

“等我一下。”林千辰把顏料和畫具拿出來,轉身去接了一桶冰冷的水,終于坐了下來。他從畫板後探出半張臉,彎着眼睛看向許卿,“我開始畫了。”

他就這麽直白大方地看着許卿,眸光細細流轉過他身上的每一分毫。

林千辰能感受到許卿淺淡的局促與緊張,他顯然是第一次這麽幹坐着給人畫,手指微屈着放着膝蓋上,連着身形都是僵的。可這樣的情緒浸在那雙黑得透徹而分明的眼睛裏,使得他每一次的垂眸都變得可愛萬分。

“能把眼鏡摘下來嗎?”林千辰雙手搭在畫板上,歪着腦袋朝許卿笑,“我覺得你沒有眼鏡會更好看。”

許卿點了點頭,把圓框眼鏡摘下來,放着一旁的置物架上。他的度數略有些高,其中還摻了些散光,這麽一摘,視線立即變得模糊了起來。

許卿有些不适地眨了兩下眼鏡,林千辰注意到,開口問,“不舒服嗎?戴上也沒關系。”

“沒事。”許卿揉了揉眼睛,随後把手垂下來,在他面前依舊是那副正襟危坐的模樣,“你畫就好了。”

他真是可愛。

林千辰打量他許久,才微斂着眸裏的笑意,在雪白的畫紙上落下了第一筆。

**

沾着顏料的筆刷在畫紙上落下最後一筆,黃昏已經徹底消失了幹淨,牆壁上的鐘“咔嚓”走着,時針已經指向了七。

林千辰從椅子上起身,往後退了兩步。他看着畫紙上生動鮮活的人,心中頗有些暢快淋漓的意思,渾身都松快了不少。

“抱歉,本來是要畫快一些,沒想到這麽晚了。”林千辰擦去指腹上沾染着的顏料,朝許卿走過去,“幾個小時,是不是坐僵了?”

“還好。”許卿拿了眼鏡,也從凳子上下來,微揉了一下右肩。他走上前,目光落在那張顏料未幹的油畫上,眸光微微一顫,顯然是愣住了。

畫中的少年安靜地坐在窗前,低垂着眼眸,渾身都被身後照過來的暖意浸然。他不言不語,就那麽坐在那裏,卻好像吸引了塵世間的天光。

林千辰畫得細膩而緩慢,将所有的光影都表現得那麽恰到好處,就連眼睫下那一片細細的影子,看上去也花了不少心思。他刻意略去了許卿眼裏慣常的冷淡,将人描繪得安靜而平和。

許卿頓在自己的畫前,想起林千辰畫這幅油畫時的溫柔和專注,眸光朝旁邊微微一偏,正好對上那人的眼。

“畫得還好嗎?”林千辰把畫小心放好,又擡起頭來,“我很久沒這樣畫過畫了。”

“很好看。”許卿說。

林千辰把桌子上的顏料盤和水桶收拾好,擦幹淨手上的水珠,說,“我很喜歡今天的畫,不打算交了。”

他的語氣徒然變得歡快起來,“一會等油墨幹了,我要把它好好收起來。”

“許卿,”林千辰走到玄關處,把大門打開,指尖搭在燈的開關上,“謝謝你願意讓我畫你。時間已經有些晚了,出來吧,我請你吃晚飯。”

話一落,燈光也随之消失,室內一下黯淡了下來,只有林千辰站的地方被樓道口的聲控燈照得暖黃一片。

“想吃什麽?”林千辰問。

許卿走在他身側,聞言搖了搖頭,說,“你定吧。”

“我記得你是不吃辣的。”林千辰說,“上次和你一次吃面,面湯裏帶了一點辣椒油。”

“嗯。”許卿有些驚訝他還記得,順着話說:“從小就沒怎麽吃過,一下不太适應。”

“我不知道那家的面湯裏,就是帶辣椒的。你卻一句話也不說,就這樣吃完了。你應該和我說的。”

兩人走到了樓道口,有光落過來,已經可以窺見一角城市夜晚的繁華。林千辰就停在這期間的交界處,回過頭來看着許卿,“不用這樣勉強自己。”

許卿看着眼前站着的人,原本冷冽的眸色一晃,露出罕見的意外來。他原本的漠然與冷意也因為林千辰這句話而稍稍化開,甚至有些有些發蠢地問,“為什麽?”

“不為什麽。”林千辰挑起眼睛,在半明半暗的光下顯得格外明朗。他不再言語,往後走一步,給許卿留了下樓的空間。

他等許卿走下來,才笑着開口說,“這就是理所當然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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