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章

第 25 章

黃崖半蹲在地上，他身前的小碗中盛着九妹沒能帶走的小糕點，因為放的時間久，已經微微泛潮了，早已不如剛出爐時的口感。

不過小貓似乎不介意，照樣吃地狼吞虎咽，一雙黃瞳睜地極大，直勾勾地盯着碗中的吃食。

大門處傳來落鎖的聲音，緊接着門被一腳踹開，哐當一聲巨響。

小黑貓背上的毛瞬間炸起，喵嗚地慘叫一聲逃開了。

“好久不見，大哥近日可好？”

真是人未到聲先到，黃堰那欠揍的聲音占據了整間屋子。

黃堰背着手像大爺一樣進了屋，腦袋左看右看活像在逛一個奇珍藝展的展覽，他腳下邁着四方步，步伐穩健，俊朗硬挺的外貌卻依舊掩蓋不住真實的內在。

“我本以為大哥這裏常年無人會極為荒涼，沒想到竟令我有些意外。”說着他腳步一頓，頑劣地一笑，“也不算常年無人，對吧？”

黃崖緩慢地站起身，黑色的裳擺一掀，将被壓出的褶皺抖平。

黃堰知道他說不出來話，卻依舊用着詢問的語氣，在每當在一句話說完後，享受周遭的片刻沉默。

将堂屋逛完，他又一掀簾子進了裏屋。

他執起八仙桌上的茶壺給自己盞了一杯，卻不喝，只放在鼻下一嗅。

忽然他的餘光瞥見不遠處的紅木床上躺着一個人，那人穿着紅色的衣裙，長發如墨，鋪散在床榻上，因為睡姿的問題，發尾垂落在地面上。

“金屋藏嬌？”黃堰放下茶杯，“沒想到大哥日子過得挺滋潤。”

“看來是我送錯了？真是白枉我一片赤誠之心啊。”他嘆了口氣。說這話時他的語氣驟然變化，似乎不是在對黃崖說話，而是對別的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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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堰說：“獻祭了好些個都不喜歡，這次的要是還不滿意，那可真就為難我們了。”

站在他不遠處的黃崖身姿挺拔，右手握拳放在腹前，渾身散發着貴氣，盡管衣着素雅也能看出他的不凡來。

黃堰覺得眼紅，嘴角抽了抽，轉身朝着床榻走去，“我倒是想瞧瞧看，這個能讓大哥上心的家夥究竟是何方神聖。”

他離床榻的距離越來越近，躺在上面的那人的樣貌也映入他的眼底。

黃堰卻猛地停住了腳步，目瞪口呆。

床上躺着的家夥發絲濕透，一縷一縷地粘連在一起，正往下滴着水，在地板上積了一攤，但身上的衣服卻是幹燥的，紅底白紋。九妹本就白皙的臉因為缺乏血色顯得格外蒼白，再加上衣服色彩豔麗，呈現出一種奇異的病态美。

她……不是已經……？

這是下屬親口彙報的，他不相信那群家夥會有膽子騙他！

「她本就是我的……」

聲音在腦袋裏炸開，黃堰的天靈蓋一陣發麻，如同遭到五雷轟頂，整個人都變得僵直。

他嘴唇顫抖，極為緩慢地回過頭。

黃崖嘴唇上面縫着的軟鐵絲就像蛇舞一般，扭曲着，掙紮着逃開。

“……又何來獻祭一說呢？”

黃堰從呆滞中回過神來，他面色猙獰，猛地撲向黃崖，雙手死命掐着他的脖子，指甲嵌進肉裏在動作間勾出血絲。

“閉嘴！”他大吼着，夾雜着恐懼，“他娘的！給老子閉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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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妹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不在想象中的鬼門關，而是熟悉的房間，她正躺在黃崖的床上，入眼的便是架子床頂部那繁雜的藻井花紋。

鼻腔連着喉間還隐隐作痛，嗆了水的後遺症還沒有褪去，她不自覺地咳了兩聲，用略帶沙啞的聲音喚黃崖，“大少爺？”

身上傷口很疼，再加上九妹四肢發軟，掙紮了好幾下才從床上爬起來，腳站在地面的一瞬又是一陣腿軟，她四處找着可以做攙扶的東西，一瘸一拐，慢悠悠的走着。

她身上穿着的是關娘給自己做的那件，當時給黃崖送點心的時候放在這裏的，她本來想等事情塵埃落定以後，穿着這件漂亮衣裳帶着黃崖離開這座宅園。

結果居然現在換上了，她心裏有些遺憾。

九妹沒想到自己還會活着，在溺水窒息的那一剎那身子變得輕飄飄的，什麽痛苦也感覺不到了，她本以為自己會想上輩子一樣變成風遨游四海。

風很好，自由自在，九妹還挺羨慕的。

鼻腔裏的水逐漸流到喉管裏，變得黏糊糊的，九妹只能不住的咳嗽清嗓，可代價就是喉嚨越來越疼。

她喊了好幾遍都沒有聽見黃崖的回應，起初并不是很在意，畢竟黃崖時常神出鬼沒，以往只要在一個地方呆的久一些，他就會自己出現。

可當看見正堂雜亂到如同造了浩劫的桌椅時，她發現自己想錯了。

黃崖躺在冰冷的地板上，衣服亂糟糟的，頭發糊成一團全粘在臉上，九妹一開始甚至都沒認出來。

唯獨脖子上的帶着指痕的淤青格外顯眼。

九妹是死過一次的人，再加上黃崖一動不動，她當然知道這意味什麽。

她跌跌撞撞地跑到黃崖身前，雙膝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大少爺……”九妹帶着一絲僥幸推了推黃崖，對方只是順着她的動作晃了晃，搭在腹上的手滑落下來，緊貼着地面。

在大腦空白了片刻後，九妹才終于回過神，她一把捂住嘴，捂住抑制不住地哭泣聲，眼淚水斷了線般的往下滑落。

她用力掐着自己的臉頰，身體顫抖到抽搐，嘴巴大張着從指縫間汲取空氣，可無論怎麽激烈的呼吸，都喘不過氣來，冰冷池水灌滿鼻腔時的窒息感甚至不如此刻強烈，那只是生理上，而此時此刻九妹覺得自己整個人都死了，爛掉了，肺連着心，心一動則牽全身。

他怎麽會死了？

難道是因為救了她？

九妹的腦袋裏閃過一個念頭……池塘離這裏比較近，而窗戶也不是完全封死的，黃崖極有可能看到了自己被扔進湖裏的一幕，他不顧一切将她救了出來，還幫她換了衣服，也不介意渾身濕透的她躺在自己的床鋪上取暖。

可就因為救了她才會被黃堰發現，就此丢了性命。

黃崖本就是不受寵的棄子，他的生死無關緊要，黃堰才會如此的為所欲為……

九妹幾欲崩潰。

她忽然間聽到粘稠的水聲……

九妹擡起腦袋，糊滿淚水的眼睛一眨，淚水流淌出來，眼前變得清明。

丁靈趴在地上，一寸一寸地向前挪動，在木制地板上留下一條長長的水痕。

九妹此刻卻不害怕了，她抱着黃崖的屍身半蹲着，雙眼無力的下耷，側臉靠在他的發頂。她抱緊懷中的黃崖，深吸了一口氣，終于下定決心。

“我幫你。”

她咬牙切齒，帶着濃烈的恨意，“你想殺誰，又想讓誰死，我都幫你，只要黃堰能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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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去哪了？”

胡竟一眼就看出來九妹的不對勁來。

他自己私下裏喜歡無事算卦，卻正好算到九妹今日有劫，匆匆忙忙地趕來卻看到對方一副抑郁的模樣。

九妹的嘴唇抽動了兩下，“死了……”

“什麽？”胡竟沒聽清楚。

“我反悔了。”九妹說，“不需要丁靈親自動手，我自然會幫她。”

胡竟因為擔心一直心系九妹的狀态，自然也沒有忽略那藏在眼底的恨意。

“沐淵。”胡竟難得用正經的聲音說話。

但卻只換來九妹漫不經心的一瞥，“我知道自己在幹什麽。”

九妹在桌前坐下，上面擺放着的銅鏡呈現出不清不楚的身影，她将一頭仍帶着濕意的頭發用發簪簡單挽了起來。

沾了恨意的靈魂會變成怨鬼、厲鬼，而懷着恨意的人類卻比這兩者更為恐怖，因為世間大部分懼意其實都是來自于對所謂人的恐懼，就像黃家殺人不需要理由一樣。

九妹坐在鏡前，一縷發絲垂在眉側，仍是蒼白的面容此刻如同鬼魅一般令人心神顫動。

胡竟想，她真的被變成鬼了……又或者她本來就是，此刻不過是褪去了那層畫皮顯露真相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