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真相大白

三日後, 七家宗家坤月城外。

座下馬兒驀然嘯叫起來,停下來在原地不安地踏着步子。七浮抽了兩鞭子也無用,只得擡起視線看向前方。

未靠近城門, 鼻中便已鑽入屍體的腐臭。由墨泥磚鋪的道路上倒着被燒焦的屍體, 禿鹫的哀聲在耳旁不斷響起。

莊逍的馬很快也趕了上來。目睹這等慘狀,莊逍的臉上露出驚異之色。

“這長公子, 算計來算計去,反倒把自己的家族與性命搭上了?”

七浮眉頭緊鎖, 望着洞開的城門, 沒有說話, 只是下了馬,施展身法自顧自進入其中。

經過城門的一瞬,外放的妖力感知到了身周靈力的細微變化。又往裏深入片刻後, 七浮緊鎖的眉緩緩舒展開,即便入目的是卧倒在腥臭血泊裏的百姓屍首,他也不再慌亂。

障眼之術。

确認這一點後,七浮迅速返回城外, 向莊逍解釋道:“是幻術。看來宗家的确如雨麥所言,當真有高階的符咒師或除妖師鎮守,這樣大範圍的幻術, 便是由他們鋪設而出。”

只不過,這些鎮守宗家的高人,于他而言,是敵是友?

莊逍又給了馬幾鞭子, 搖頭道:“我覺得沒那麽簡單,你看,馬都不走了,裏面除了幻術,應該還有一定實力的妖族守着。”

“進去看看再說。”七浮繞到他身側,檢查完義肢上的機關後,扶他下馬。

莊逍備好暗器盒,與他一道将馬牽去路邊的密林中藏好,接着跟在七浮身後,繞道潛入坤月城。

此次刺探宗家,七浮只帶了莊逍一道。二人此行的目的,困難程度有些高:對七宗榆動用“魇魂咒”,看罷他的記憶後全身而退。

“魇魂咒”雖是居中弟子必學的幻術,但真正對其有興趣,并鑽研頗深的,唯有莊逍一人。由他發動的“魇魂咒”,可以供兩個人觀看中術者的記憶。

七浮自從化了妖,漸漸不再用符術,而改用妖術。“魇魂咒”本由妖界之主創出,與人結下停戰約定後,又大方地将此術傳給當時的除妖師。有妖力加持的“魇魂咒”,說不定能産生奇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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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着先前長昕留給自己的手繪地圖,加上自己的記憶,七浮帶着莊逍有驚無險地繞開了橫玉樓的守衛,成功在樓中一處視線盲點蹲守下來。

一路上意外順利,這讓莊逍不禁有些擔憂。他緊了緊手中短匕,低聲問七浮:“我們途徑的路上一只妖也沒遇到,這座樓中的妖氣倒有些濃,不知道是不是長公子提前料到我們會來造訪?”

七浮布置好了掩蓋氣息的屏障,仰望七宗榆的寝居,輕聲答道:“猜疑也無用,入夜再說。”

七宗榆突然放風見月離開,若是詐,布置出這片幻術的目的可想而知,是為了引他前來,繼而将他圍殺。可七浮這幾天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哪怕七宗榆和雨麥有過血契,即七宗榆傷他,自己也會承受相應的傷痛。但這就非常矛盾了。

因為七宗榆如果真要殺他,只要吩咐手下妖王或是殺手來個突然襲擊,就能不聲不響将他的命奪去。這其中一定有讓他幾番放過自己的理由。

七浮還沒有天真到将長公子對自己施加的暴行,當作故意安排的試煉。七宗榆的突然放人,疑點實在太多。不但放了人,還将雨麥給予的妖力全部返還到風見月身上,難不成他是為了親手将自己這個絆腳石手刃麽?

二人藏身之處,恰好可以看見七宗榆,但聽不清他與進出的家仆說了些什麽。耐心熬了一個半時辰,唯見七宗榆在房中焚香作畫,間或倚靠在窗旁吹笛,悠閑如初,哪裏有半分擔憂之色!

莊逍正在将自己的靈力小心外放,嘗試隔空布置一些用于提醒的禁制,冷不防肩上遭了七浮一拍,繼而聽見他吩咐自己:“你待在這別動,我去家主那邊看看。”

“突然找家主幹什麽?”莊逍話音未落,七浮已化為紅雲離開了他的視線。

此時七浮心中想的是另一種情況。若是七宗榆沒有騙他,真的有妖族要血屠宗家,那麽宗家家主應當已經死于妖族之手。七宗榆常年與妖族作伴,被放一馬也是合情合理的事。

他們二人冒險潛入宗家,除了根據七宗榆的記憶,推斷妖族開啓入口的原因,更重要的目的在于确認妖族血屠宗家的真僞。畢竟宗家掌管了竹州各個組織的情報,若是讓這些情報落入妖族手裏,即便妖界入口不開,也要在竹州引起一場大亂。

依七浮的記憶,這個時候家主應當在距離橫玉樓五百步外的慶安樓歇息。沿着屋舍靠近慶安樓,見樓外竟有身着甲胄的護衛看守,他心中不由得一喜,正琢磨怎麽接近查看,左臉卻驀然一痛。

七浮忙閃身進了屋舍的陰影中,一抹臉,掌心赫然是一道鮮紅的血痕。

方才沒有感覺到靈力波動,難道是被護衛發現了嗎?還是被樓中的什麽人看到了?

如此想着,他提高警惕,目光上移,但見慶安樓頂的瓦上,同樣是陰影區域,隐隐反射出一弧寒光。

摸清對方的藏身之處,七浮心念一動,将妖力放出,化為赤色煙雲,向對方快速飄去。

令他意外的是,對方沒有躲開,似是等着他的妖力靠近。妖力觸及對方的一瞬間,七浮睜大了眼,難以置信地望向對面。

這氣息,是七宗榆!

幾乎是确認完畢的一瞬間,樓頂的七宗榆動了。他緩緩離開藏身之處,将手中的銀镖随手往樓下一擲。這似是一個早已安排好的暗號,銀镖才落地,樓下的護衛便一窩蜂似的湧入慶安樓。

七浮盯着他,見他翻身躍入家主的寝居,心裏暗道不妙。他與莊逍方才看到的人,應該只是個替身,眼下此行的一個目的已經得到了确認——宗家家主已出事。

即便七宗榆沒有弑父,家主也必定被關押在了某處。不然,以宗家家主的規矩,七宗榆絕不可能在慶安樓做出這樣的舉動。

眼下,七宗榆既然丢暗器故意引起他的注意,想來應是在暗示他入家主寝居。發現七宗榆真身在此處時,七浮還想折回去和莊逍重新商議,但現在,他還是覺得獨自解決此事為好。

莊逍畢竟行動不便,萬一戰鬥起來,撤退時逃不掉就糟了。不過七浮對他極其放心,此人要是清楚自己的處境,即便有人拿刀架着他趕他上戰場,他也會想方設法保命。

莊逍他,應該會明智地選擇待在原地。

七浮聚起紅雲,托着自己飛入寝居。白桃扇被他握在手中,開了殺戮時的機關,尖刺上倒映着紅雲,顯出血氣來。

既然已經沒法暗地裏調查,那就幹脆趁今夜來個了斷!

……

妖界,蝕骨淵中央的囚牢內。

雨麥咽下才送來的肉粥,不出盞茶功夫,立刻便掩口走到一旁吐了個幹淨。

倒也不是食物難吃,只是莫名感覺惡心,先前從未有過這種情況。

她喝了些清水,收拾好碗筷,走到牢房另一側。風見月與她關在一道,進來已三日,卻還是悶着頭端坐在角落裏,為壓根與自己無關的事面壁思過。

被帶到妖界後,雨麥才知道,是風見月在她的藥裏放了昏睡散,而後帶着她出了晨愈谷。

可這事實在不怪風見月,她根本不會想到,自己從宗家逃出來,半路被妖箭射傷後,竟會被妖箭的主人附身。

肉粥還在風見月身後放着,一動不動,早已放涼。雨麥忍不住放下碗筷走過去,在她身旁蹲下,柔聲問道:“阿月可還在自責?”

風見月輕輕嗯了一聲。

“這事與阿月無關,是妖族使的詐,莫要因此弄壞了身子。”

聞言,風見月身體微動,卻是搖了搖頭:“我體內還有那只妖的意識在,麥子還是離我遠一些吧。”

她頓了頓,“現在,我也知道他們想做什麽了。我們被帶到妖界,浮公子也一定會過來;浮公子一來,就會被引到離合臺上殺掉。”話畢,她忽笑起來,“麥子,我好想回到剛認識浮公子的時候!想和他們練符術和除妖!混蛋妖族,為什麽非要想出這種叫人家破人亡的試煉……”

她話中的兩字引起了雨麥的注意。她不由分說摟過風見月,細聲安慰她一陣後,有意問道:“你方才提到‘試煉’,那又是什麽?”

“是附身我的那只妖親口說的。”風見月的眸中皆是茫然,“麥子,你會為了試探一個人夠不夠資格得到自己給予的恩惠,而給那個人設下一個死局嗎?”

雨麥面露訝色,繼而搖頭。

“浮公子……不對,是浮君。浮君生前得到過妖界之主的恩惠,可現在的浮公子實力遠遠不及從前,妖界之主很是後悔,就決定給他設下這個死局。”風見月說話的聲音很是缥缈,“此局能破,妖界之主就承認自己的恩惠沒有給錯人;不能破,浮公子就得死去。”

雨麥覺察到了她神情的變化,當下眉一皺,運起醒神咒,一掌印在她眉心。咒印還未印上,她的手便被風見月一把抓住。

“小貓兒,勿要急躁呀!”風見月再開口時,卻是用了與她本人極其不相符的邪魅之音,“妾身不過是怕自己辛辛苦苦煉出的妖丹被無能之人浪費,你可一定要理解妾身的苦心啊!”

熟悉的聲音讓雨麥大吃一驚,下意識松開了風見月,失聲道:“閣下是……妖皇?!”

妖界之主,即衆妖之皇。

妖皇雲夜朝,陰晴不定,擅長用附身術,行事之目的亦讓人捉摸不透。

被識破身份,雲夜朝倒沒有否認。她望着牢房牆壁上寫滿的“悔”字,不禁笑道:“霜溪的女兒還真是天真無邪呢,附身她的确是妾身的不對了。”話音才落,風見月身體一僵,晃了一晃就要倒下。

雨麥忙将她接住,但見一蓬煙雲自她體內而出,在她身旁幻化出一個女人的幻象。女人披着裘絨,容貌竟像極了狼妖芝謠!

雨麥突然想起了什麽,急急問道:“妖皇可有附身過芝謠?”

雲夜朝星眸一眨,“自然是有。妾身對那幾枚不聽從管教的棋子,可是一點也不放心呢。不過妾身已收回安放在她體內的意識,你倒不必再擔心她會對浮君不利。”

“果然……如此。”雨麥苦笑,心頭的許多疑雲,此時已消去大半。

“若是妖皇定要設下劫數,能否放風見月回人間?”她忽對雲夜朝跪倒下去,懇求道,“無沉若是知道我在此,定會來,誘餌只要我就足夠了!”

“這種事已經無所謂了。”雲夜朝卻笑道,“妾身從妖王處,得知他已回到祁環居,還坐上了居主的位置,下令攻入妖界。因而不管留下來的誘餌有幾個,他都會來。不過……”

她忽蹲下去,伸出纖手,在雨麥的小腹上停下:“若是放風見月回去,一旦浮君無法突破死局,小貓兒,你的孩子,可是要陪着你與他一起葬身妖界了!”

這話令雨麥大驚,不等她詢問,下巴已被雲夜朝挑起,一粒藥丸随之滾入她口中。

“貓兒有孕,不出百日即可誕下幼崽。”喂了藥丸,雲夜朝緩緩起身,“這是一枚用以保胎的藥,等幼崽生下,我就放風見月帶着它離開。”

雨麥難以置信地望向她,護着小腹起身不解道:“妖皇這樣做,又是為了什麽?”

“父母若是雙亡,僥幸逃脫的幼崽,會做什麽呢?”雲夜朝緩緩走向牢房入口,“報仇雪恨?還是掙紮着活下去?無論怎麽選,聽起來都會是有趣的故事呢……”

牢門關閉的聲音在耳旁響起,雨麥伫立于牢房中央,盯着妖皇離去的方向。

不曾想過,她居然能與無沉有孩子……

正因如此,即便是拼上一切,她也一定要阻止這個孩子,繼續步自己和七浮的後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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