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游戲開始
游戲開始
康納在監/禁室裏呆了七十七個小時。
和警察局的單人牢房不同,監/禁室的外門關閉後,會隔絕所有的光線和聲音,一般來說,室內仍會提供燈光,但康納認為他一定是受到了佩金斯的“特殊關照”,總之,七十七個小時裏,室內的唯一光源就是他額頭右側的LED燈。
從物理角度講,康納對光并沒有依賴,黑暗不具有傷害性。如果佩金斯對仿生人足夠了解,他應該安排監/禁室換上十個高瓦數大燈泡,長時間的強光照射才有可能在一定程度上擾亂康納的神經元和交感線路。
但佩金斯的招數并非完全沒有效果,在長久的黑暗中,康納的視覺中樞開始自發模拟生成畫面,這以前從未發生過,康納将這些畫面一幀一幀做分析,有些來自記憶芯片,而另一些……它們看上去難以解釋。
如果漢克在這兒,他就會告訴康納這大概是夢,人類每天都會經歷,當然,人類做夢的前提是睡眠,可說到底,夢都是一回事——穿着荒誕外衣的內心。
康納抑制了這部分程序,夢,或者不管是什麽,開始集中思考辛夫律師的死,以及槍殺他的仿生人——顯然與康納型號相同,或許是模控生命研發出的新版本,更快、更強、更高效,仿生人犯案的動機和目的尚不明确,但絕不像佩金斯以為的那樣是因為失誤才留下作案視頻,相反,他是在通過視頻傳遞一條信息。
佩金斯向他們展示視頻之後,康納的核心程序一直在破解這條加密信息,缺乏密鑰和交互界面導致進程變慢,但沒關系,在這裏他不缺時間。
大概在破譯進程90%左右,漢克的聲音開始在指令中樞反複出現,內容并不全是下達指令,還有些只是聽起來像指令,實則是咒罵。
他說的最多的,是——“你怕死嗎?康納。”
然後是扣動擊錘的聲音,似乎為了讓他明白,這個問題生死攸關。
七十七個小時後,監/禁室的門終于打開,光線傾瀉而入。一個探員站在門外,說:“你可以出來了。”
康納走出監/禁室,漢克就站在門口不遠的地方,抱着胳膊等他。他的胡子更長了,下眼睑充血,看起來睡眠嚴重不足,但神情很愉快,眼睛也比平時更藍,沖康納一揚眉毛:“嗨,你看起來一團糟。”
“這是我想說的話。”康納回答。
“我知道,先到先得。”漢克笑起來。
康納忍不住跟着微笑,漢克走過來伸手抱住他,在他後背上用力拍了一下:“走,我們回家。”這個場景似曾相識,康納笨拙地回抱漢克,感受到了對方的體溫和心跳,他還聞到很濃重的煙草味,不過沒有酒精,看來這三天都是尼古丁在陪伴漢克,或許,還有可樂跟炸雞漢堡。
“等等,他們都沒讓你換身衣服?不講人權的混蛋。”快走出FBI的辦事處大樓前,漢克才想起來這回事,“外面連15華氏度都不到,雪可還沒停呢。”他用手指捏了捏康納身上的居家服,果然只有薄薄一層。
“沒關系,這種程度的低溫不會影響我的……身體。”康納回答,他原本想說“功能”,但那個詞聽起來冷冰冰的,他不想在漢克面前用。
想到其中的諷刺之處,康納不由露出一絲微笑。
“既然你這麽說了,那就準備擁抱暴風雪吧。”漢克嘴上這麽說,右手卻從口袋裏掏出一條圍巾丢給康納,“老實說,這麽大的雪連我都好幾年沒見過了。”
康納接過帶着漢克體溫的圍巾,微笑道:“準備好了。”
暴風雪絕對是誇大其詞了,不過溫度的确夠低,康納把圍巾套在了脖子上。坐進車裏後,漢克向康納簡單講述了這三天的事情——向FBI提出申訴、要求警察局介入、申請調查辛夫被槍殺案件……通通石沉大海,福勒至少警告了他三次,讓他管好自己的事情,漢克也對福勒說了些話,多半會記入他的懲戒檔案。
轉折發生在昨天半夜,模控生命公司發生了另一起槍擊案,死者是法務部總監紐特·奎因先生,而從目擊證人的證詞和監控錄像拍到的畫面來看,殺死紐特的兇手和辛夫案是同一人。
于是,忽然之間,FBI意識到康納的不在場證明是可靠的,尤其是對監禁康納全程負責的佩金斯探員,第一時間簽發了康納的解禁令。
漢克很想采訪一下佩金斯,問問他對于自己的職業操守與康納的清白綁定抱持何種心境。
“總之,你安全了,康納。”漢克空出握方向盤的手拍拍康納的肩膀,說道,“FBI不會自己打自己的臉,至于佩金斯,他只能打自己的屁股。”
康納這次聽懂了關于佩金斯的笑話,挑起嘴角,點頭表示同意,他把自己在監禁室裏對仿生人槍手形成的推測告訴漢克,然後說:“我們需要找到他,漢克。”
漢克挑眉:“他正被FBI全國通緝呢,別擔心,找到他只是個時間問題。”
康納說:“我的意思是,我們需要在其他人之前找到那個仿生人。”
漢克側頭看着康納:“可以一試,但你得告訴我為什麽。”
康納的指示燈又黃了,加密信息尚未完成破譯,但他不想對漢克說謊:“有跡象表明,他掌握一些重要信息。”
“好吧。”漢克點點頭,語氣輕松,仿佛康納的要求只是遞給他一片面包那麽簡單,然後說,“如果決定要這麽幹,我們就得做好行動準備,鑒于那個開槍的混蛋跟你長得一模一樣,準備決不能馬虎,你對變裝易容有心得嗎?呃,舉個例子,改變穿衣風格、頭發長度、換個發型發色、修眉、加胡須……我靠,康納你在幹嘛?”
“像這樣嗎?”康納的頭發随着漢克的話眨眼間發生了變化,看得漢克差點踩下剎車,然後打開車門把康納扔出去,他幹咳一聲,仍然覺得喉嚨發癢:“我覺得銀發太過頭了,胡子也是,聽着康納,我不需要一個比我小二十歲的雙胞胎弟弟。”
康納眨眨眼,他的頭發變成棕色微卷的短發,只比之前稍長,然後去掉了胡須,虹膜仍保留巧克力色,他從後視鏡裏看着自己,說:“這樣變化又太少。”
“至少不像個嬉皮士。”漢克評價,同時松了口氣,“忘了我說過的話,別再易容了,我的衣櫃裏有更好的答案。”
“好吧。”
康納不在家的這三天,漢克顯然沒心情收拾家,或者做飯。一推開門,康納就聞到了吃剩的中餐、殘留尼古丁,還有相撲長時間沒洗澡的味道。
“終于,”漢克放松地籲了口長氣,把外套随手扔到椅背上,然後踢掉鞋子,打着哈欠說道,“我得去睡一覺,有事去卧室叫我,授權你直接推門,康納,我打賭我會睡得跟木頭塊一樣死。”
“好的,漢克。”康納打量着房間,計算着清掃整理的最佳路徑,不過在那之前,最好先給相撲洗個澡……他忽然悶哼了一聲,捂着腦袋蹲了下來。
同時,屋裏所有的燈都亮起,瘋了似的閃爍幾下,然後又滅掉。
“怎麽了?康納!”漢克抓住他,康納的體重朝他壓過去,沉甸甸的,他提高聲音,“康納,跟我說話!”
“我沒事。”康納搖頭,但他的紅色指示燈卻分明表示有事,漢克把他扶到沙發上,發現康納的體溫都快跟他一樣高了,而平時他都冰冰涼涼的,漢克以前還吐槽過他,永遠都“冷靜”得像黃瓜,眼下這根黃瓜可要熟透了。
“康納,你還在嗎?這是幾根手指頭?見鬼!”他沒得到任何回應,漢克拍拍康納的臉,又摸了摸他的額頭,觸感依舊溫熱,他不确定是不是該去找塊冷毛巾來,退燒藥肯定不在急需品清單上,但或許應該先把康納的衣服解開?
電視忽然亮起,屏幕上顯示出一行字。
——游戲開始。
“這他媽是什麽?”漢克喃喃道,他盯着屏幕,四個字,模控生命字體,跟卡洛斯·歐提茲被殺現場的“我活着”一樣。他垂下目光,頓時松了口氣:“康納,你醒了?老天,你吓得我心髒病都要犯了。”
“我沒事,你的心髒看起來也運轉良好。”康納眨眨眼睛,又說道,“殺死辛夫的仿生人留下一條加密信息,我剛剛破譯成功了。”代價是程序過載導致他體內的釱液過熱,幸好有制冷系統,不然漢克就只能把他丢進門外的雪堆裏降溫了。
“抱歉,我肯定是無意間黑進電視的。”
“別管那個了,你剛才說,這幾個字是仿生人殺手留下的?”
“沒錯。”康納的頭還靠在漢克肩膀上,運動模塊已經重新上線,但他保持着這個姿勢,沒有動彈,繼續說,“你覺得這條信息是什麽意思?謀殺對他來說只是個游戲?”
漢克皺緊眉頭:“對于加密信息來說,似乎有點太簡單了,而且挑釁的宣言不需要加密。他為什麽不直接寫在牆上?還記得卡洛斯·歐提茲案嗎?”
“記得。”康納想到破譯過程中出現的關于漢克的圖像和聲音,謹慎地說,“也許他不希望別人看到這條信息,而且,‘游戲開始’只是最核心的內容,它還附帶了些別的。”
“那又是搞什麽鬼?”
“很難用語言解釋,我還在解析它。”康納挺直腰坐了起來,他預設出至少十九種可能路徑,可每一條的概率都不超過15%,他不明白這意味着什麽。
或許那個仿生人比他更高級,無論是程序上,或是智力上。
這個想法讓康納感到不快。
“不過,能肯定的是,這個仿生人在模控生命上傳了我的記憶,我離線時清空了關于我的一切數據,所以,那一定發生在我離線之前,也許是很早以前。”阿曼妲從沒向康納透露過,但她絕不是那種在被背叛後還會冷靜坐在原地賞花的人,也許,這就是她的應對。
“漢克,我們得去紐特·奎因被殺的案發現場看一看。”康納最後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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