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光陰

光陰

路光陰盯着那件黑色風衣看了一陣兒,突然說:“那誰來放過兇手?那些人民警察嗎?呵!”

“小路!”醫生猛喝一聲,路光陰愣了一下,随即埋首在膝頭,眼鏡的細鏈垂下來,不久,他擡起頭:“對不起,我失态了,告辭。”

他不願再聽醫生的嘆息聲,徑直走了出去,他已經聽了好多年了。

在問到喬鳴鴻的病房號後,他覺得自己還是去看一眼好,誰料他見面就來了句“真巧”,叫的還是“光陰”。

“啧”,路光陰心裏暗暗諷刺了自己一句“多管閑事”,整個人就是一句大寫的“真不巧”。他正欲轉身離開,忽聽一句“阿苒?”

路光陰的腳步頓了頓,又聽一聲“顧苒”。

他慢慢轉過了身,眼鏡的細鏈輕晃着。

沈岚見他這副模樣,自言道“都這麽大了。”

“您認識家母?”

沈岚笑着點了點頭,“當年的數學天才生,冷美人顧苒。”

“您是…?”沈岚想想,又笑“有幸與顧苒齊名的語文生沈岚。”

沈岚!

他聽母親提到過這個名字:中考語文118,高考語文146,考研時147。高中三年無論題目怎麽刁鑽,次次不下142!這就是與顧苒齊名的語文天才生,古典美人沈岚!

“母親提到過您!”

路光陰臉上的神情柔和了些,顧苒說過,當年她的性格并不讨喜,再加上自己突出的天賦,周圍幾乎沒人在她身側,沈岚是她唯一的至交,兩人合作拿下不少國際金獎,但後來兩人家裏各生了變故,至交從此天各一方,沒想到後輩會在命運中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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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雞崽子疏于管教,麻煩了。”

路光陰被那句“小雞崽子”逗得嘴角露出了一點笑意:人家都是犬子,結果到這兒就是小雞崽子了,喬鳴鴻捕捉到那一抹笑意,忙拉沈岚的衣袖,“媽,他笑了,他笑了啊!”

“小雞崽子閉嘴!”“沈岚糊了喬鳴鴻一巴掌,又問,“阿苒多年風雨可還安好?”

路光陰嘴角的一點笑意散了,他搖搖頭想了想,又點點頭,眼鏡的細鏈輕晃着,仿佛也在訴說那多舛的命運。

口袋裏的手機突然振動,路光陰看了一眼,來電顯示“朱局”,他向沈岚示意“我還有事,先走了。

沈岚點點頭:“小路路上慢些。”

路光陰對她笑了下,目光不經意間看向喬鳴鴻,他想起什麽似的,又對沈岚說,“醫生說他的傷不嚴重,主要是因為力度不大,還有……”

他頓了一下,又說,“皮厚。”

喬鳴鴻想反駁,卻被沈岚一個眼神瞪了回去。

路光陰走出病房,這才接通電話。

朱局的聲音又快又急,“光陰啊,你怎麽去醫院了,沒事吧……”

路光陰皺着眉打斷,“您不用叫那麽親切,叫我小路就好,我不會想不開,煩請您及他人少和我媽聯系,我現在過去。”他挂了電話,向警局那裏走去。

“媽你瞪我幹什麽?”

喬鳴鴻不滿。

“小雞崽子閉嘴!沒見人家還有事嗎?這麽多年了,阿苒還沒走出那片陰影啊。”

喬鳴鴻疑惑,“媽,他們家發生過什麽?”

沈岚坐在病床上,給喬鳴鴻剝了個橘子,喬鳴鴻把上面的白絲剝去,先喂了沈岚一瓣,沈岚潤了潤嗓,才說,“光陰小時候和你一樣,應了阿苒的那句“光陰重光”,他小時展現了極高的數學天賦,但阿苒不讓他經常參加競賽。”

“為什麽?多拿獎不好嗎?”喬鳴鴻又剝了橘子,不解,沈岚搖搖頭:“阿苒和我說過,她的性格成這樣就是因為有過這樣的經歷,她心疼光陰,不願讓年幼的兒子再走一遍自己的道路。”

“那他為什麽現在成了這樣?中間經歷了什麽變故?”

沈岚想了想:“前幾年的國際奧林匹克競賽,你看過題嗎?”

喬鳴鴻搖搖頭,但他知道肯定拿不了滿貫。

“那一陣正逢他的父親外出執行任務,阿苒陪他備戰,這是光陰要求參加的,他想用這次的榮耀迎接父親歸來,他成功了,他比阿苒所說的還要優秀,但就在頒獎時,變故發生了:時瑾在執行任務時心髒中彈不治身亡……”

“所以說,那位犧牲的人民警察叫路時瑾,光陰是他的兒子?”

沈岚點了點頭。

“阿苒無意中提到說父子倆的最後一段對話是‘我們要帶着各自的榮耀歸來!’自那以後,光陰再也沒有笑過,日益沉默,他與以警局局長為代表的一衆人士劃開了一條經渭分明的天河,仔細算來,在時瑾去世後,我與阿苒已經5年多沒有再見面了,光陰終是長成了又一個阿苒。”

喬鳴鴻垂了眸,那個少年,原來有着這樣的過去嗎?那自己問路時,豈不是再一次逼着他撕開還末愈合的傷口?太不是人了……

沈岚覺察了他的沉默,“你這是問人家什麽了?”

喬鳴鴻咬咬牙“問路——”

路光陰在路上,邊走邊按着眉心,他剛才失态了,至于他的PTSD……

算了,他盡量放空心神,總不能要一切都按自己想象的發展吧,那個少年又是不知情的情況下提到了父親,他又不會遷怒。警局到了,路光陰擡頭看見那熟悉的标識,想說些什麽,最終只是嘆了口氣。

門房的大爺看見他,朝他招手,“光陰來了,來來來,過來。”

路光陰的神色柔和下來,朝他過去,大爺毫不見外地攬他的脖頸帶着他坐下。

“姜奶奶又研制了什麽新菜式啊?”

大爺朝他比了個大拇指“還是你懂我老頭子,看,現蒸的魚肉蝦仁湯包,我老頭子都沒吃幾個,給小苒帶些回去來趁熱吃。”

路光陰輕咬了口包子,對大爺笑“姜奶奶的手藝還是那麽好”

姜大爺笑,“是啊,就愛搗鼓這些了。”

路光陰仔細地将包子裝好,說,“我還要去朱局那兒,包子我回來拿吧。”

大爺“呵呵”地笑“好,大爺先給熱着。”

路光陰笑着出門,一出門他的表情便冷了下來,一股“警察勿近”的無名氣場散了出去,他輕步上了臺階,朱局已經在那兒等着了,他笑笑:“小路,沒受傷吧?”

“您不用這樣客氣,我只是過來取一下卷宗。”

朱局刮了刮鼻尖,轉身帶路。

路光陰随他進了一個房間,地上橫七豎八地攤着書。

“就是這些了,你自己看吧,我手頭上還有其他的案子。”

路光陰點了點頭,待朱局走後便盤膝坐了下來,他撥通電話,“媽。”

“品品怎麽了?”“媽,朱局這兒有些卷宗,我可能遲一會兒回去。”

電話那頭的顧苒輕輕笑了笑,“好,那回的時候路上小心,用給你熱晚飯嗎?”

路光陰垂了眼睫,“不用了,姜奶奶又新包了包子,你記得早些休息。”

顧苒看了看那碗自己想倒了的藥,“知道了,你也是,快要開學了,上高中可不一樣了,還有幾天,早些休息吧。”

路光陰笑了笑,突然想起了什麽似的,“記得把藥喝了,別想着倒。”

顧苒悄悄将碗從洗碗池裏拿回來。“是,我的小偵探品品。”

路光陰又囑咐了她幾句,便挂了電話。

他翻着卷宗,将與當年與父親有關的拿出來,其實在卷宗上所述當年的事情很簡單,父親與隊員在追捕一個小偷時,被他的同夥狙擊,小偷不知所蹤,同夥自殺身亡,那次任務傷亡也少,只有父親身亡。

路光陰深吸了口氣,又緩緩吐出,突然發現玻璃上映出自己沾了晶瑩的眼睛。

自己還是過不去這個坎啊。

他自嘲地笑了笑,擡手抹去晶瑩。

“天黑了啊……”他看向外面,腕上的手表顯示已經21:42分了,他收拾自己要帶回去的卷宗,又将其餘的放好,臨行前與朱局打了個招呼,又來到姜大爺這帶走了一直給他熱着的包子。

姜大爺數計,“注意自己的身體,回去早些休息,路光陰咬着包子無奈地說,“知道了”。

夏日的天很長,現在還沒有完全黑透,路光陰不緊不慢地吃完一個包子,又從口袋裏摸出一塊帕子,帕子有些舊了,一角繡着的“路”已經有些泛白,帕子的味道是清爽的,但又纏繞着一點說不清的味道。

帕子是顧苒從路時瑾的警服上裁下來的,顧苒補好了心口的那個洞,在一角繡上了一個“路”字。

路光陰小心地收好,與腕上的手表一齊當寶物珍惜。

這幾天還是安心準備準備開學吧。

小巷裏略有些黑,但不遠處的一間小屋裏透出橘色的光,他推門進去,顧苒正在燈下看一本書,偶爾用筆在旁邊一張紙上寫些什麽。

路光陰将包子放在桌上,輕手輕腳過去,認真時的顧苒不怒自威,當真應了那句“冷美人”。

路光陰看了眼那張紙,上面紅筆标記的是高考重點,藍筆記了些常用公式、結論。

似是察覺到路光陰的目光,顧苒開口,“朱局找了我一趟,給我送來了你高一的數學書。”

“他沒說別的什麽?”

顧苒想了想又說:“他想請你當個顧問,好……”

“好随時觀察我的PTSD?不幹。”

“光陰”,顧苒出聲制止,路光陰垂了眸,顧苒認真時便喚他“光陰。

顧苒見他不出聲,又說:“朱局并不是這個意思,他只是想請你過去偶爾談會兒活。光陰,他也為當年的事情感到抱歉,不僅是他,我同樣希望你可以早日走出那片陰影,你是阿瑾的兒子,但你也是我的品品,不是嗎?”

顧苒輕輕順着路光陰的頭發:“頭發有些長了。”

路光陰在那沉默中突然開口“我知道了。”

一只夏蟲飛走。

顧苒去休息了,路光陰回到自己房內,他将那些卷宗放在一旁,大體翻了翻課本後便放在了一邊,想想自己的語文分數,他嘆了口氣,怎麽還和情感認知障礙有關呢?

他摘了眼鏡,露出被鏡片掩住的鴉羽及左眼角的美人痣。

臺燈亮了一夜,路光陰捏着眉心,不覺間趴在桌上,睡熟了。

“媽你聽我說,皮厚肯定不是這樣解釋的!”

喬鳴鴻一路上吵個不停,沈岚被他吵得腦仁疼,“小雞崽子閉嘴!”

沈岚揉着太陽穴,突然轉移了話題,“還有3天開學。”

喬鳴鴻愣了一下,又笑:我肯定在普通班啦!”

沈岚氣得捶了他一拳,“知道你還不在家好好學習,還出來打球!”

喬鳴鴻號了一嗓子,又反駁:“我是一只自由的小鳥!”

“再自由你也是我的兒子!”

喬鳴鴻苦笑,“媽,我姓喬啊。”

沈岚沉默了,喬鳴鴻在一片寂靜中聽到沈岚說“我從未後悔。”

喬鳴鴻目光灼灼:“哪怕會毀掉你全國第一語文天才生的名頭?”

沈岚目光毫不回避:“亦餘心之所善兮。”

喬鳴鴻低頭,像是明白了什麽,良久,他才說:“我知道了。”

沈岚不再往下說,她知道,鳴鴻看上去是只大大咧咧,叽喳鬧騰的小鳥,心裏卻有時比自己還要細致,心有猛虎,細嗅薔薇。

“我知道該怎麽做了。”

說罷,他便推門進去。

小草的葉開始打卷兒了,有的花開了之後不再開了,吵了一夏的蟬聲漸漸少了,帶了些涼意的風吹過,竟也吹下了幾片柳葉,夏天要過去了,張揚的少年要開始慢慢沉寂下去,聆秋雨沙沙,聽落葉被雨打得飄落。

夏秋之交的第一場雨實在是大了些,而且還下得有些不是時候,至少路光陰是這麽認為的。

“阿嚏!”路光陰又打了一個噴捷,聽顧苒數計:“問你生病了沒有還嘴犟,還叮囑我喝藥,我再遲過去會兒你燒的估計連我都快不認識了。”

她倒了杯熱水,輕吹了吹,“小心燙,喝藥。”

路光陰熱乎了手,喝了藥才說,“我真沒病,昨天晚上只是稍吹了點風。”

路光陰剛說完就又打了個噴捷,顧苒笑了下”是——,品品才燒到38.3度,确實不高。”

路光陰沒有回應,心裏卻在想,莫不是中考後還沒好透?

路光陰的中考成績并不高,中考前夕的天氣變化讓他發了場高燒,本以為喝了藥能應付一下,誰想途中突然又燒了起來,1個多小時就能全部滿分的數學最後踩點算完。匆忙中還失了步驟,考文綜時他眼睛燒得發疼,連題目都看不清,記憶成了碎片,串都串不起,一場中考,五門失利,最後考完英語出來時他腳步都是虛的。

分數不高,513。但路光陰絲毫不擔心,他有足夠的能力……

“阿嚏!”

關于他現在噴捷打個不停,還得說回昨天晚上,他看書看得困了就直接趴桌子上睡了,誰想夜裏突然風雨大作,紫電“刺啦”劃過夜空,路光陰難得睡的沉,轟隆隆的雷聲硬生生沒吵醒他,他只是換了只胳膊枕,然後繼續睡,睡夢間無意識把沒看完的卷宗與書帶到地上——

“啪!”

顧苒開了燈,黑天、風雨夜,阿瑾……

“品品!”

顧苒曾見過路光陰的PTSD發作時的樣子,還沒長開的他也是在這樣一個風雨夜裏,在房間的一個角落裏把自己緊緊地縮成小小的一團,被子也沒有蓋,顧苒叫他也沒有反應,像只受了驚的小動物,渾身哆哆嗦地抖個不停。

顧苒開了燈,給他披上被子,抱過來輕聲安撫。

顧苒越想越心驚,随便披了條薄毯就跑過去。

推門燈是亮着的,路光陰趴在桌子上,睡得正安靜。

顧苒稍松了口氣,“這孩子,着涼了怎麽辦?”

她走到路光陰身邊,俯下身,輕輕叫他,“品品?”

路光陰沒反應,顧苒又叫了幾聲後覺得不對勁,于是便找了拭路光陰的額頭,她嘆了口氣,“怎麽又發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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