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答案
第17章 答案
醫生護士的出現令門口喧嘩戛然而止,從護士的反應判斷,可能是鐘慎在意識不清的時候叫了奚微的名字,她以為奚微是家屬,對人群招呼:“家屬過來簽一下字。”
這個字奚微簽不了,鐘慎的父母和妹妹一起擠上前,心驚膽戰問:“簽什麽字?”
時間緊急,醫生語速快:“患者高空落水內髒摔傷,主要是脾髒破裂,要做部分切除手術,家屬在同意書上簽字。”
“……”
“切除”二字一出,鐘慎母親險些昏厥,父親慌張道:“切了會怎樣?”
現在不是細講的時候,醫生強調:“只是部分脾切,手術順利能保留患者正常的脾功能,一般不會太影響健康,但手術都有風險,術後恢複也因人而異……”
人躺在手術臺上需要救治,不論什麽風險,不同意不可能。鐘慎父親兩手發抖地簽了字,很快急救室大門又關上,搶救繼續進行。淩晨的醫院走廊裏一片死寂,好半天才響起一陣壓抑的哭聲,沒人說話了。
剛才痛罵奚微的男人仿佛瞬間蒼老了十歲,遲緩地坐到牆邊椅子上,埋頭用雙手捂住了臉。
奚微站在幾步之外看着他,沉默片刻後突然想到,自己還不知道鐘慎的父親叫什麽名字。這麽多年,鐘慎沒提過,他自己更不可能主動去問,他們的關系沒好到那程度。
奚微突然覺得,人和人之間的距離感真怪。以前他不認為自己和鐘慎親近,但也沒覺得有距離。今晚突發變故,他像一場噩夢沒驚醒,魂游進醫院,不再是能夠支配鐘慎一切的存在,而是沒法在他的手術同意書上簽字的陌生人,甚至不知道鐘慎父母的名字。
——他們竟然認識了七年。
奚微的人生總共也只經歷過四個七年,除親人外,鐘慎是陪伴最久的一個。
“……”奚微靠牆站立,紛雜思緒一點點浮起,又沉落。
他還是沒辦法思考太多,腦海裏除電影畫面外全是混亂片段,從前的,今夜的,各種時期裏不同的鐘慎紛紛從橋上跌落,身軀驚起千丈水浪,最後又跌到他身上,流着淚說:“奚微,我——”
“我”後面是什麽,鐘慎沒說。
那表情似曾相識,鐘慎在他面前似乎總是有着這樣深沉的眼神,意味不明的腔調,即使不開口,情感也在水面下洶湧,昭然若揭。
一直都是這樣,奚微早該察覺,但偏偏沒有察覺。
如同另一個疑問,前些天鐘念為什麽指責他欺男霸女,他也該再往深處想想,但他潛意識裏覺得鐘念是未成年小孩,不懂事,胡言亂語正常,要怪也只能怪鐘慎的誤導。
然而今天——
“都是你逼他幹那些惡心事,把他逼瘋了!”
所有思緒驟然停滞,奚微擡起頭,對面座椅上的中年男人若有所覺,跟他視線一碰,橫眉怒視道:“你又想幹什麽!?”
奚微問:“我什麽時候逼他了?”
對方一哽,想不到他竟然這麽理直氣壯,火爆脾氣壓不住,頓時又要起身理論,卻被妻子一把拉住了。
“算了。”鐘慎的母親哽咽道,“事情過去這麽多年,我們也早習慣了,哪有那麽多精力天天記恨着你?”
“……”
“我們現在只想把自己日子過好,如果不是前陣子鐘慎那個……那什麽事突然上熱搜,也不會這麽急。說到底,我們只希望你能放過他,讓他回到正常環境裏好好工作,憑自己本事賺錢,當個不用躲藏的人。至于別的……”
她着重強調,“我們不想惹你,也不敢。”聲音低了點,“奚先生,算我這個當媽的求你了,你放過他吧,也放過我們全家人,好不好?我們沒做錯什麽吧,怎麽這麽倒黴,以前被你秘書指着鼻子強迫羞辱,現在還要因為這個逼我兒子跳江——”
說到一半,她的眼淚又流了滿臉,自顧自崩潰:“我就知道小慎不是那種愛錢的人,他不接我們電話有他的道理,他忙啊,那麽累,哪個公衆人物壓力不大?都要看心理醫生的……”轉頭對自己丈夫說,“也怪你,每次他回家你就陰着臉,想不出辦法只會催他分手,如果能分他早就分了,用得着你催!現在可好,他撐不下去了——你到底是為了兒子好,還是為了你自己?!”
“又怪上我了,全是我的錯?”鐘慎父親一甩手,扭過頭去,“不想在這跟你吵!”
“……”
門內手術正在進行,門外鐘家母女哭作一團,父親轉身背對鐘念,鬓邊白發斑斑。
至此,奚微再不明白也聽明白了,心口一陣發寒。
……原來鐘慎是被強迫的?
從始至終,都不情願嗎?
是他的秘書“強迫羞辱”,逼鐘慎被包養,家裏人全都知情,不同意,但他們不敢、也沒辦法反抗。
奚微回想了一下七年前那個秘書的名字,沒想起來。他下意識想說“我不知道”,不是他指使秘書那麽做的,但這辯白蒼白無力,不如不說。
從前種種疑惑浮上腦海,一夕之間有了解釋。
比如,七年前雨中初見,鐘慎為什麽好像哭過;他們第一次過夜,鐘慎為什麽那麽抗拒、不情願;後來他不找鐘慎,鐘慎也不主動找他,總是不熱情……
直到今天,鐘慎也沒有真正意義上地對他熱情過一次。
難怪鐘念說他欺男霸女。
“……”奚微突然有點錯亂,沉默許久,他忍不住說,“抱歉,這裏面可能有點誤會,我會查清楚。”
鐘慎的父親擡頭看了他一眼,似乎也察覺到他的“無辜”不像裝的。但如果這段故事裏只能有一個無辜的人,無論如何都不是奚微。
“是我的問題,我會給你們一個交待。”奚微低聲說,“對不起,希望你們……”
他看向急救室緊閉的大門,喉嚨一緊,“別那麽傷心。”
**
13號上午,當鐘慎被推出急救室的時候,外面幾人已經等得精神恍惚了。
他躺在移動病床上,全身裹滿繃帶,面色蒼白如紙。麻醉藥的藥效還沒過,他依然昏迷着。
一見到他,他母親幾乎哭幹的眼睛再次湧出淚水,撲到床前卻被醫生攔住。
前往病房的路上,醫生交待着術後事宜,還有一些必須要辦的手續。奚微從牆邊站起身時僵硬的雙腿沒支撐住,方儲連忙扶了一把,順着他的目光往人群裏看,鐘慎被團團圍着,走遠了。
“您不過去嗎?”方儲小聲問。
奚微熬了一夜臉色極差,說“算了”:“他不一定想見我。”
“……”方儲謹慎地沉默了下,安慰他,“事情可能不全是他們說的那樣,就算是,您也沒做錯什麽,都是誤會。”
各人有各人的立場,方儲肯定站在他這邊。但抛開立場,事情已經發生了,過去如何暫且不論,重要的是以後怎麽辦。
奚微沒應聲,習慣性整了整衣袖往外走。
昨晚在來醫院的路上,他隐約覺得自己猜到了什麽。
鐘慎那些不清不楚的話,故意讀給他的詩,臨走前最後一個訣別般的吻……
但現在再回頭想。
“奚微,我——”
鐘慎那句沒能講出口的話,無論“我”的後面答案是什麽,都不可能是他心裏猜測的那個,更像另外一句,“我恨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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