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第四十八章

我難以入睡，我并沒有去點燈，我下床後，蹲在了床頭櫃前尋找着我的藥。

他不會知道我有這種藥的，我發誓。

他在外面有女人嗎？在我身邊，雖然在那麽多的規矩下，很少有人會做出這種事來，但還是會有幾個人的生活會是那樣。

他可能也有，憑他的脾氣，我拿不定，但我對此毫不在乎，都随他去吧。

我的手撐着櫃頭，所有的力量都給到了上面，我想哭，可我的眼眶似乎幹涸了太久。

不會有人過來的，女兒也不會再像小時候那樣，一聽見我和她父親吵架，就跑來，濕潤了眼眶看着我們，再後來，她也會在她父親出門去後，再在黑夜裏，爬上我的床。

她不會再這樣了。

我的人生也只是這樣了，後來，我的女兒嫁給了她并不喜愛的男人，她也有了孩子，可我們之間的關系，也沒有得到改善。

那年在那夜的争吵過後，我挽回了她父親，就算我現在快要去世了，我的記憶力也還是不錯，好吧，就算我真的記錯了，其實也不會差多少，這一輩子，他哄我的次數屈指可數，他先去世了，我卻還在後頭活着。

在我的房間裏，我的親人守着我，我看見我的女兒在哭泣，我難以面對她，她和我越來越像了，是什麽讓她也死亡？

我的人生，也只是這樣了，所有的一切都一團糟，死去的丈夫對我說的最多的，就是是什麽讓你死亡？

是什麽呢？

也許是我滔天的悔意，可我還能做出什麽選擇呢？什麽樣的選擇，似乎都也只是這一條路，我還能怎麽做呢？

我不想要這樣的生活，所有的都一團糟了，我出生，卻是浪費了自己和這個世界。

還能怎麽樣呢？我痛苦煎熬了一輩子，我時時刻刻都感受着它們，就算我現在就要去世了，就算死後，所有的一切都歸于平靜，我也能忘懷痛苦，我也絕對釋懷不了它。

Advertisement

我這樣想着。

幹涸了的眼眶是蓄了這麽多年後，才冒出淚水。

“母親，您還在哭泣嗎？”我的女兒說，“還有什麽，是您想要做的嗎？”

我看着她，想要動嘴，卻沒有了一點力氣，要道歉的話語和我一起沉進身下那片軟綿綿中。

我想要說的，我必須得和她說的。

就算是死前的最後一件事，我也沒能如願。

我在那片軟綿綿裏沉睡了多久？至少我還有一部分有時是能清醒的。

那過了多久？

我仿佛又回到了自己即将去世的那天，女兒還在我身旁，伏着頭哭泣着。

我雖然躺在床上，可我就是看見了，那窗外，我們的院子裏長着一棵百年老樹，我像是來到了窗邊，然後……

是那條在樹枝之間攀爬的蛇，這次它是沖着我的方向來的，看它的樣子，仿佛它是從遠方趕來的，風塵仆仆。

它沖着我的方向将它的身體彈來，我一驚，似乎是後退了一步。

“哈。”

我的喉嚨裏發出聲音，我睜開雙眼，是斯麗的臉出現在了我眼前。

斯麗，我竟然看見她了，我以為我不會再見到她了，畢竟我結婚之後，她就不能在我身邊了。

我竟然看見她了嗎？

太多的事，都是因為我的原因造成的。

“薇拉小姐，您醒來了真是不錯，那麽，您現在身上有什麽不舒服的地方嗎？請說出來吧。”她說。

斯麗，在我幻想的世界裏，你還是會叫我薇拉小姐，然而，我已經是夫人了。

“薇拉小姐？”

“這究竟是怎麽回事呢？”我看着斯麗回頭說話。

“我再來看看吧。”

他是誰？

“天吶，是剛剛逃脫困境之象，這有些不可思議，再看看……”

“确實是是這樣的，只是……薇拉小姐還能不能不再這副樣子，我的意思是，不再這樣癡癡傻傻下去，我也不好說，只能請求神明憐憫。”

屋裏沒有人再說話了，原本應該是我的親人，只是這些在我床邊代替他們位置的，我一個都不認得。

很久之後，我才再次聽到斯麗的聲音:“那位裏希夫人找過來很多次了，我想這次，要不就聽她的，帶薇拉小姐去醫院看看吧。”

那個男人沉吟了一會兒，然後說:“我暫時同意。”

“好的，那麽，我會寫信去詢問先生和夫人的意見的。”

又是陷在那片軟綿綿裏，然後等我再次睜開眼睛時，發現眼前的景象變換。

面前這位夫人給我的感覺很熟悉，或許我會很快想起她是誰的。

軟綿綿的感受時刻伴随着我。

等下我又要睡過去了吧，既然已經去世了，怎麽會又像是回到了過往一樣呢？

“薇拉小姐，會好起來的。”她微笑着對我說道。

我閉上眼睛，我似乎還看見了，看見了這位裏希夫人，斯麗還有迪達女士，那些我身邊熟悉的人，這又是另一種折磨方式嗎？

我甚至還見到了我父母，只是他們都不說話，只是站在房間裏看着我，兩人臉上，都有憂愁和擔心。

看見他們在我身邊，我內心是有欣喜的，甚至連最多的恐懼都掩蓋不了它。

我怎麽會還在這裏？

我看見床邊，斯麗替我修剪着指甲，我的上半身突然一下就從床上彈起來，我對着斯麗說道:“斯麗，我需要一面鏡子，拿給我一面鏡子。”

斯麗能很快的就在慌亂中找回理智，這也是我很佩服她的一點。

斯麗出門去了，我不知道房間裏是否還有其他女傭，我只是低頭去看自己垂着的雙腿，它正一點點恢複知覺，我看着自己的雙手，還是我年輕時的模樣。

斯麗終于将鏡子帶來，我看着鏡子裏的自己，臉色蒼白，憔悴，我湊近了去看，那還是一張年輕時的臉，雖然遠沒有我在忏悔區時的那麽好。

“發生什麽了？”我問斯麗。

“是您醒了，薇拉小姐，這真是個好消息，所有人都會很高興的。”

“你看得見我嗎？斯麗，或者說，我還沒有嫁人嗎？我這是怎麽了？我去外面的莊園裏了嗎？”

“薇拉小姐，我當然看得見您，這麽多年，我一直都在您身邊的，至于別的問題，您會希望聽醫生說嗎？”

“我……”我希望因為我現在的狀态，會讓斯麗不在這件事上責怪我。

“我願意找裏希夫人說。”我說，“讓別人去請她吧，斯麗，你要回答我，我那個未婚夫，他現在是怎麽樣的？”

斯麗看着我，想了一會兒後才回答:“他當然還是單身。”

“我們還沒有訂婚，對嗎？”

“沒有，薇拉小姐。”

難道之前的一切都是夢嗎？可那可能嗎？所有的一切都那麽真實，真實得就和現在的一樣，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我難以搞清楚，究竟哪一頭才是真實，是全部真實，還是全部虛假。

我不知道自己第一天是怎麽起來，怎麽下床，怎麽有力的問出那些話的，之後的幾天裏，我一直都在卧床。

之後，我跟着裏希夫人和那些專業人士一起，每天都在做一些訓練。

似乎，我沉睡的心也跟着這些訓練慢慢醒來。

我翻閱着手上這本關于如何一個人生存生活的書，斯麗來到我床邊，說:“裏希夫人希望在十二點時，和您在外面的草坪見面，希望您能自己過去找她。”

我現在并不用擔心斯麗看見我心裏的書後，會對此有意見，巫醫們已經同意了我看這些，他們說這也能刺激到我的腦子，這些日子，我不用看忏悔書和他們選出來的書本，但這樣的日子很快就會過去，我知道，所以我得在這之前，抓緊将這方面的書看完并且記牢。

我擡頭看了斯麗，說:“我知道了。”然後又低下頭繼續去看。

我果真是靠自己來到了外面的草坪邊，我掏出手帕擦拭着汗水時，裏希夫人才走到我身邊，笑着遞給我一瓶水。

“謝謝您。”我說，“但或許會有人不同意我在這時候喝水的。”

“當然，但現在他們可管不了我們。”

我也笑着打開瓶蓋。

“放心吧，薇拉小姐，您現在算是可以随心所欲的做自己想做的事了。”她說，“而且，您看着也像煥發着新生，其實，也會有一些人會因為在自己生病時得到的特殊照顧，而選擇傷害自己。”

“您覺得我會這麽做嗎？”

“不管您會與不會，您都有我呢。”

“謝謝您。”我說，“您的善良與仁慈給了我希望，您為我付出了很多，您完全可以不用那麽做，事實上，我也并不值得您這麽做。”

“薇拉小姐，我希望總有一天，您也能明白，這就是我來到這個世界要做的事，而且，您也是珍貴的，在我眼裏，您是個很特別的姑娘。”

我笑了笑，“謝謝您。”

“對了，這幾個月，您只告訴我一些零碎的片段，您答應過我，等我的身體好得差不多的時候，才把一切告訴我。”

“是的，薇拉小姐，現在，我可以告訴您了，您有什麽想最先知道的嗎？還是要我從頭告訴您？”

“那就挑個最近的，先從我的身體說起吧。”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