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章

第 44 章

裴讓随伯父嚴叔一道去吃了午飯,而後才乘車慢悠悠地前往奶奶所在的鄉間別墅。

行李已經提前被送過去,故而算是輕裝上陣。

“得虧她老人家還算健朗,不然住那麽偏僻的地方,突發疾病送最近的醫院都得兩個小時。”

伯父似無意間挑起這話題,裴讓硬着頭皮接茬:“或許我們……我是說您和姑姑可以勸一勸。”

他之前見過姑姑,知道姑姑是比較好說話的。

“老人家犟起來誰都勸不聽,不如多花錢請醫生定時去檢查,順帶測血壓血脂血糖的儀器都在家裏備上,迂回戰術還是很有必要的啊。”伯父笑眯眯地說。

裴讓腹诽:您這都有辦法了還跟我說什麽。

但坐車還得坐将近三個小時,外邊的街景走馬觀花地過,裴讓看得興致缺缺,也需要一些沒話找話打發時間。

伯父是這方面的高手,很快話題轉到了裴讓的目标院校方面。

“過年那會兒聽你說想考Z大,有沒有選好心儀的專業啊?”

裴讓還有些受寵若驚,他沒想到過年随口的敷衍,伯父都還記得。

奈何他這會兒還是得敷衍:“生物相關的吧,但要看具體成績再做打算。”

“那真被錄取了,是要一直從事科研行業咯?生物相關的專業,不太好找工作呢。”

“是……是有這方面的準備,我哥讓我随興趣選,不用操心工不工作的事情。”

“那期待咱們家出一個科學家,到時候你真研究出些東西,裴家祖墳都得冒青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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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倒也不必如此捧殺,八字沒一撇的事兒,裴讓讪讪地笑。

再說裴峥當年考上TOP0的高校,祖墳應該冒過一次青煙了。

不過真要他自己選,肯定選就業熱門的專業,就理工科而言,都是會傳授人紮實技術的,畢業後很可能去到艱苦的基層,但工資多多,趁年輕多攢攢錢,下半輩子也算有個着落。

雖然這樣的未來生活水準肯定達不到裴峥目前給他提供的條件,但他心裏踏實些,也就知足了。

“先想想你要什麽升學禮物吧,當年小峥考那麽好我沒給禮物,氣得他現在都還記恨我,說我這當伯父的小氣。”

“謝謝伯伯,我不用什麽禮物啦……”

“沒事兒,想不到要什麽禮物,我直接給你套房子好了,或者一輛車?你滿十八了就去考駕照。”

“這個真不用,您的好意我心領了,心領了。”

*

跟伯父聊天真讓人汗流浃背,而且嚴叔期間倚靠在伯父肩膀睡着了,沒法開口為裴讓解圍。

或者就算嚴叔醒着也沒辦法給裴讓解圍,甚至還會用別的方式讓裴讓陷入新的難堪,某種意義上嚴叔睡着了也是件好事。

裴讓神思有些飄,外加上車輛的颠簸,将他心裏一個小小的疑惑問出了口:“您和嚴叔是怎麽走到一起的啊?”

講道理在如今這個社會,同.性.戀都還是小衆群體,融不進大衆的價值觀,更別說伯父他們年輕那會兒。

厚臉皮如裴讓也清楚,他和裴峥的關系見不得光,一是因為兄弟血緣,二是因為同.性相親。

像伯父和嚴叔這麽大大方方的同.性情侶,裴讓見過的也就他們這一對。

但話一出口,裴讓就意識到自己僭越了,他只是一個不太相熟的晚輩,怎麽嘴沒個把門問起長輩的隐私。

“因為快到三十歲了還沒個伴兒,想找人搭夥過日子。”伯父也沒覺得被冒犯,答得很輕描淡寫,“我和你嚴叔從小一塊長大,對彼此知根知底,一塊搭夥過日子再合适不過。”

按照比較符合世俗的觀點,找人搭夥過日子不應該找女性麽?裴讓貧瘠的社會經驗如是告訴他。

但仔細想想這樣搭夥也是禍害人家,找個知根知底一拍即合的人禍害,似乎更恰如其分些。

“你們感情挺好。”裴讓讪笑地恭維,試圖結束這話題。

伯父卻沒有要結束的意思:“不算很好吧,年輕那會兒我們老吵架,近兩年才消停些。”

“但你們也一直沒分開。”裴讓說,回過神時快速地給了自己一巴掌。

伯父笑道:“沒太多感情能在一塊久些,反而是感情深了才舍得離開。”

這是什麽歪理?敢情他要從裴峥身邊跑路是因為他對裴峥感情深?

“我沒法認同。”裴讓打完一巴掌還是沒能管住自己的嘴。

伯父笑得更厲害:“因為感情越深,越想在對方身上得到些什麽,對方給不了就會發生不理解的争吵,争吵越多矛盾越大,為了自己不被傷害,自然選擇離開和逃避。”

“沒什麽感情不也容易吵架麽?您自己剛剛也說過。”裴讓說。

“除了感情,維持人與人關系的方式有很多種。”伯父也沒惱,不徐不疾道,“而維持關系最不可靠的方式就是感情。”

“我和你嚴叔的争吵,不涉及到感情問題,大概就是一些三觀不合啦。”

那你們到底是怎麽搭成夥的?

裴讓為長輩這前後矛盾的邏輯而頭大,不過心裏又隐隐覺得伯父說得有些道理。

被繞進去了。

伯父似乎看了出來,笑得更為開懷,這會兒終于把靠着他小憩的嚴叔給搖醒了。

“又在胡說八道些什麽?”嚴叔并沒有立即起身。

“跟小讓聊人生呢,這可是難得的機會。”伯父含糊地回答,又擡手指了指窗外,“喔,好大一片花田!”

話題轉移過去了,嚴叔也沒有追問的意思,只是第一時間向窗外看去,倆年紀不小的老年人同時發出感慨的聲音,而後看向對方的眼睛,露出默契又會心的微笑。

*

看起來感情也沒有很不好,裴讓想。

*

奶奶住的別墅如想象中那樣寧靜。

裴讓擡手擋了擋有些強烈的陽光,沿着蜿蜒小徑向着橙棕色的尖房子走去,兩側是橙紅的虞美人花。

被陽光一照,顏色更顯鮮豔。

裴讓想起父親留給他的遺産,那幅暗紅如血的山茶花,他看一眼差點勾起了自己的暈血症。

而這虞美人的顏色卻帶給他一陣鼓舞,讓他能明顯感覺到天氣不錯,接下來的拜訪也會順利。

這樣想着,裴讓加快腳步,跟上了在前面引路的伯父和嚴叔。

*

奶奶已經年過古稀,但精神頭很好,還硬要和家裏的保姆一起安置裴讓他們帶過來的禮物和行李。

期間沒人敢勸她老人家歇一歇,也沒人敢在老人家還忙的時候落座,老的少的都跟柱子一樣杵在沙發邊上。

等到老人家終于站定,用手中的拐杖敲一敲地面,三人才如夢方醒般陸續問了好。

奶奶圓鏡片背後的眼睛掃過伯父嚴叔,最後落到裴讓身上:“小讓,你跟我坐一塊。”

裴讓忙忙跟上去:“好的,奶奶。”

而伯父那邊則如釋重負,拉着嚴叔跟奶奶打聲招呼,倆人就大步流星地沿着螺旋的樓梯上了二樓。

留裴讓一人在客廳,蜷縮着坐在奶奶身邊,不知道要說些什麽。

“您身體還好嗎?”

總而言之,先問身體情況,準沒有問題。

*

不知道那小子能不能應付老太太。

下班路上等紅燈的間隙,裴峥想到遠隔千萬裏的他家小朋友。

他沒有應對老太太的經驗,但知道陪同的伯父嚴叔不能幫裴讓什麽忙,那倆和他一樣慫,能不招惹老人家就不招惹,肯定在見到老太太後就找借口溜走。

可憐裴讓只能自己去面對那位完全陌生的老人家了。

而且實際上他們沒有血緣關系,若是有,見面的時候可能還會有天生的親近感。

裴峥并沒有打算将裴讓的身世公布于衆,如果可以他會隐瞞一輩子,主要是想到沒有公布的必要,老太太和裴讓本人對于這個血緣關系很是看重。

“除此之外,我也沒有別的東西去接近你了。”

裴讓濕漉漉的臉浮現在他眼前。

綠燈亮了,裴峥踩了油門。

既然他們倆保持“血緣關系”會讓更多人高興,那麽裴峥真沒有必要去拆穿這個“善意”的謊言。

老太太時日不多,得有個後代延續的精神寄托;而裴讓年紀還小,也需要一個精神支柱依靠。

裴峥只是不清楚當年父親在自身難保的情況下,還要将繼母和裴讓這倆無辜的人卷進裴家的泥沼;他更想不通父親和繼母為何還會選擇繼續生孩子,那個六歲就夭折的孩子也很無辜。

也許是一時糊塗吧,天真地去賭祖父沒有那麽心狠。

他那年僅六歲的弟弟身亡後,父親和繼母總算學聰明了些,他們裝瘋賣傻地離開裴家,幹脆将裴讓這人質安放在祖父眼底。可能祖父查到了這孩子與裴家無關,又念及父親對裴讓處于放棄的态度,于是任由裴讓自生自滅。

祖父對父親的情感過于微妙,這是裴峥在祖父病糊塗了的日子裏,利用祖父零零碎碎的胡話,推測出的一部分真相。

哪怕很惡心也沒法否認,祖父對裴峥的母親并沒有身為養父的慈愛,而是擁有着卑劣的情.欲和占有欲。

将母親許配給父親,不過是祖父想把母親留在裴家的障眼法,母親在父子二人間周旋,而父親對這此一無所知。

他大概曾真心認為裴峥是他的親生兒子。

而随着裴峥漸漸長大,母親的心也漸漸偏向了父親這邊——母親只是個普通女子,想要度過普通人的一生,選擇父親作為丈夫,才能過上普通人的一生。

奈何她的選擇被祖父察覺,裴峥不知道祖父對母親做了什麽,裴峥只記得母親病發得突然,毫無征兆地,他被母親扼住脖頸,幾乎要生生窒息而死。

祖父的人來得也很及時,他似乎一直在等這個機會,而那時父親明明已經帶裴峥和母親搬到了另一座城市。

他們都沒有想到那麽快能被找到。

而後,母親被關在了老宅第三層盡頭的房間,裴峥跟着祖父生活,父親不被允許到老宅探望。

為此父親鬧了很久,差點沒命。

裴峥也在盡力想辦法去見母親,無果,他年紀太小。

漸漸地,父親不來找裴峥了;漸漸地,裴峥也不去尋找母親的下落了。

大家似乎都忘記了這件事情,只是裴峥還是父母的孩子,父親和母親還是夫妻。

裴峥從祖父糊塗時說的胡話裏,聽出一些斷斷續續的句子,翻譯一下大概是他不會越道德的雷池一步,所以兒子是兒子,兒媳是兒媳,孫子是孫子,位置次序不能亂。

祖父破壞了他們一家三口的生活,因為他想卑劣地占有母親;祖父又盡可能地維持他們一家三口的生活,因為他需要家庭和睦的道德假象。

這種僵局持續到父親将繼母帶回老宅,與此同時帶回了裴讓,他打破了一家三口的假象,要去組建新的一家三口。

裴峥還在學校住,從祖父給他的電話裏,聽出了祖父對父親的不滿和譴責。

“他竟然敢帶另外的女人來裴家,那個女人還懷孕了,他們在逼我承認這個兒媳,還說已經将消息散布了出去。小峥,爺爺不會允許你和你媽媽受委屈。”

裴峥對父親的新對象沒有興趣,他只在意母親,但話到嘴邊也只能不動聲色:“媽媽現在還好嗎?”

“她精神狀态穩定了很多,小峥,不用擔心,這都是大人的事情。你要做的就是乖乖聽話,不要讓我和你媽媽擔心。”

裴峥不讓人擔心,讓人擔心的是父親。

父親利用輿論的力量,逼迫遵循“道德”的祖父承認了他新的戀情,但他和母親沒有離婚,母親狀态未知,自然無法跟父親現場去辦離婚證。

故父親和繼母也只是名義上的婚姻,而無實際的保證。

他們伴侶關系的切實證明,還真只有那個夭折了的小孩子。

裴讓都不能證明,裴讓的生父另有其人,可父親還是把他帶了回來,給他換了姓氏,又找着地方安置他。

只是後邊沒有再管過了,父親和繼母的小兒子夭折,他們全然體會到了祖父的恐怖之處,終于雙雙逃離。

留下裴讓,留下他等死嗎?

還是在賭祖父沒興趣對外來的血脈下手?祖父連他親生的孫子都能下手,何況一個外來的別人家的小孩?

*

可是父親還是留下了一段莫名其妙的遺言,拜托伯父轉告給裴峥。

“他希望你能照顧裴讓直到裴讓完全獨立。”

似乎是對裴讓的安全有十足的把握了。

而父親和繼母的那場車禍,不是意外,是自殺。

“可能他們還是利用了輿論。”

父親和繼母的葬禮上,伯父看着他們黑白的合照,若有所思地說。

“他們當年就是利用的這個,逼迫死要面子的老頭承認他們的關系。”

“所謂家醜不可外揚,你母親的,你弟弟的,還有……每一件爆出來都會讓老頭寶貴的面子和僞善跌進泥裏。”

“他們達成了交易,他們倆不留在裴家礙他的眼,他也會對裴讓的存在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至于把裴讓留在家裏,大概是把這孩子當成了人質,而且能讓他接受相對穩定的教育,這樣對雙方都有益。”

裴峥定一定神,他差點将那父親和繼母的黑白合照看成了他們一家三口曾經的全家福,他說:“你跟他們透露了現今裴家的掌權者是你和我,為什麽他們還要選擇玉石俱焚呢?明明可以好好地活下去了。”

伯父搖一搖頭:“我也不理解,但聽你姑姑說,這應該是種解脫。”

裴峥冷笑:“然後不想履行為人父母的責任,把一個未成年托付給我?”

“我這邊也是可以照顧的,不缺小孩子一口飯吃。”

“……那還是我照顧吧,他們指名讓我照顧。”

*

如今照顧得不算太好吧,裴峥摸索出鑰匙,打開了家門。

依舊是一片黑暗,書房裏沒有亮燈。

照顧着照顧着,照顧到了床上。

準确地說,還沒有完全上過床,對方還未成年。

裴峥姑且擁有着單薄的道德,雖然單薄,但也算貨真價實。

不知道那小子在做什麽,應該早到地方安頓下來了,怎麽不來個電話?

裴峥從午休等到了下班。

他去浴室沖了澡,頂着浴巾拎着手機溜達到了陽臺。

雨停了,空氣中是清爽又纏綿的泥土氣息,他站的這個位置能開到不遠處學校教學樓層,零星的燈光。

再貪心地深吸了幾口氣,裴峥準備給把他抛在腦後的小兔崽子打電話,裝作不經意地問人今天過得怎麽樣。

可惜兩地有時差,裴讓那邊的今天還沒有過完。

卻不想念叨小兔崽子,小兔崽子的電話就過來了。

裴峥愉悅地接起,聽見對面無精打采:“裴峥……”

“叫哥。”裴峥執着地糾正。

“裴峥。”裴讓堅持不改口,“我馬上就要成年了。”

“哦,所以呢?成年就不叫哥了?”

“嗯嗯,成年人直呼姓名會顯得尊重。”

“我可去你的,誰教你這麽奇葩的邏輯?”

“伯父。”

“我可警告你,不準跟他亂學。”

“我亂學你也管不着我。”

“嘿。”

裴峥又想說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但他這會兒也确實打不着人。

與此同時,裴讓的聲音随晚風軟軟地吹過來:“裴峥,你有沒有一點想我?”

“是你想我了吧。”裴峥笑道。

對面嘀嘀咕咕:“雖然是這樣,但……”

沒有但出個所以然。

裴峥心裏一動,想到如果說想,這無精打采的小兔崽子估計心情會好一點。

可他似乎又沒有那麽善解人意,于是對這個問題避而不談。

倒是對面有些不情願且不甘心,但還是扭扭捏捏地說出口:“我确實很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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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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耽美 魚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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