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章
第 63 章
為了補償自己被折磨了一晚上的胃,裴峥特地騰了時間去自己最喜歡的茶樓吃早茶,每上一道菜就拍一張照片發給裴讓,可惜裴讓在上課,沒法很及時地回複他。
在裴峥吃到第二盤蝦餃時,被他喊過來的林守一終于找着了他所在包廂的位置。
這貨進門前還慫慫地擱門縫裏瞧了他一眼,裴峥聽見聲響筷子都沒停,只敷衍地喊了聲“坐”。
“那個……”林守一拘謹地推開門杵到他對面,欲言又止。
“哪個?”裴峥明知故問。
“我家那邊給你添麻煩了。”林守一畏畏縮縮,可能是受失憶影響,沒有他之前意氣風發的潇灑勁兒。
以前林守一給裴峥添麻煩,只會稍稍地心虛一下,有着知道裴峥不會怪他的底氣,而現在林守一拿捏不準他們友情的深度,故難得地慫成根霜打的茄子。
裴峥淡淡道:“你現在又不認識他們,基本上算是跟他們斷絕關系了,所以這事兒賴不着你。”
“那你叫我來是……”林守一猶猶豫豫。
“叫你過來吃個早飯,”裴峥無奈地笑笑,“以及讓你不要多想。”
林守一這才坐了下來,“有什麽我可以幫忙的,你直說。”
“你好好地照管酒吧的生意就行。”裴峥說,“另外好好地跟湘芷相處,說不定你能重新追回她呢。”
林守一沒料到他說起這茬,不好意思地笑道:“借你吉言。”
他們終于能在一塊消消停停地吃頓飯,裴峥不用像以往那樣自作多情地黯然神傷,林守一有林守一的所屬,而裴峥也有裴峥的歸處。
正吃着,裴峥的手機來了回信,是剛下第一堂課的裴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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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兔崽子撒嬌耍賴的表情包快跳出屏幕了,“太過分了你,我早上就啃了個餅。”
“年輕人,要适當地吃點兒苦,對身體有好處。”裴峥偏要逗他,想象着小朋友咬牙切齒的惱怒模樣。
但小朋友還是關心他的,問:“你一個人吃飯嗎?”
裴峥思忖片刻,實話實說:“我跟你守一哥一塊呢。”
他現在已經問心無愧,結果裴讓的電話瞬間就打了過來,裴峥跟林守一打了個手勢,起身到包廂外邊接電話,面上的笑容擦都擦不掉。
“好你個裴峥!”裴讓氣鼓鼓的聲音沖撞進裴峥耳道,“我這才沒看住你一會兒,你就又私會你白月光了!”
“什麽叫私會呢,光明正大約着吃飯,”裴峥心壞,“待會兒我們還能合個影給你發來。”
“你等着吧!等我們見面你就完了!”裴讓外強中幹地吓唬他。
裴峥更加愉悅了:“好啊,我很期待。”
囑咐了裴讓兩句好好學習,裴峥想起伯父的條件,試探地問:“咱爸給你的那幅畫還在家裏放着,伯伯想借過去看看,你看你同意不?”
不同意他也能把伯父忽悠過去。
裴讓不假思索道:“哦,那幅畫啊,你們怎麽處置都行。其實我跟咱爸也沒啥血緣關系,那幅畫本來就應該是你的。”
“你別這麽想。”裴峥覺察到他是誤會了什麽,這還真是趕上了趟,“爸遺囑上說是給你,那就是給你的。”
“沒多想,”裴讓笑,“對于以前的事情我也看開了很多。”
比如?
但裴讓說預備鈴響了,“晚上聊。”
“好,”裴峥只好打住,“晚上聊。”
*
雖然對裴峥跟林守一一塊吃早飯還是有點不爽,但裴讓更在意裴峥提起來的往事。
他們都似乎忘記了那幅畫的存在,裴峥不提起,裴讓也不會想起這畫本不應該交到他的手裏。
裴讓和裴峥沒有血緣關系,換言之也就是和父親沒有血緣關系,按常理講,父親不可能把畫交給他。
可是現在畫名義上歸屬于他,裴峥說這是父親的遺囑。
他都已經習慣和父母形同陌路,在知道他不是父親親生的兒子後,也漸漸安撫着以往被父母忽略的傷痛與不甘。
但是那幅畫又以一種奇怪的方式,梗在了他對過往的接受和原諒中間,不痛不癢地膈應他,使得他無法忽略,使得他想要進一步探知原因。
還好裴峥又提起來了,他是不是可以借此深究一下?
裴峥比他年長八歲,應該知道更多內情。
他因此在接下來的課堂上稍稍走了神,對上講臺上老師的視線後,才慌慌張張地看向PPT,坐他旁邊的鐘嶼笑他,輕聲說好學生也有走神的時候啊。
裴讓也不是什麽好學生,但上課走神确實會耽誤他的正經事,專心一些,學習方面不能再讓裴峥操心。
另外今天晚上還有通識類的公共課,下課得到九點鐘,他打算一下課就給裴峥打電話,邊走邊說。
*
裴峥将那關鍵的證據發布于社交平臺,被事先聯系好的記者采訪,再處理了些公司的事務,這一天就過去了。
林守一锲而不舍地邀他喝酒,大概是為了向他賠罪,但他已經戒酒,故再次謝絕林守一的好意。
再被小朋友逮到他喝酒,估計這事兒沒完了。
裴峥恪守着為人伴侶的道德準則。
晚上裴峥開車回了學校附近的住處,忙了一整天,他也只早上吃了頓早茶,其餘時間靠喝茶續命。
晚飯又是一點都不想吃,白天和記者訪談被迫再次回憶老東西的“音容笑貌”,裴峥差點把早茶給哕出來。
之後還要配合好幾輪公關,裴峥光是想想都大腦麻木胃部抽搐,估計等他再見到裴讓,人得瘦成芝麻杆,風一吹就打擺子。
到時候裴讓會心疼的吧,裴峥為此惡劣地愉悅起來。
但這會兒沒必要讓小朋友隔空擔心,裴峥接了電話,用着平常的語氣問好。
裴讓卻忐忑躊躇:“裴峥,為什麽咱爸會把畫給我?”
“他願意的事情,又沒人逼他。”裴峥蹙了眉,怎麽早上那茬還沒過去。
“你說過我們沒有血緣關系,而且他和我媽在世的時候,根本沒有怎麽管過我。”裴讓的語氣有點急,甚至帶了些鼻音。
裴峥聽出他是在邊走邊說,手機收錄了一些風聲——看看時間,他應該才下晚課。
“平白無故的,把唯一的遺物給我這個外人……”
“別胡思亂想。”裴峥打斷他,心煩意亂,“什麽外人不外人,他留給我的遺囑就是照顧好你。”
“诶?”裴讓頓住了,“不是你……”
“你認識我這麽久了,應該也清楚我的性子,我才不會平白無故當濫好人呢。”裴峥解釋道。
“也是。”裴讓認同地笑了,但他還要問,“為什麽?”
為什麽不管不顧他十來年,卻在生命最後給他找了個歸處?
裴峥猜出他沒能說完的話。
“這個事情牽扯的範圍很廣,我和伯伯現在對其中隐情都只有些猜測。”裴峥慢慢地說,感覺到自己空落落的胃部又開始抽痛,“我從頭跟你講吧,故事很長,從我出生時開始。”
*
裴讓一路小跑着,鑽入了學校的林子裏,那裏清淨且有長椅可以坐,沒有人打擾他去聆聽與他和裴峥息息相關的家族史。
夜裏降溫風冷,他将身上的外套裹了又裹,裴峥的聲音不徐不疾,寬容地讓他每個字都能聽清。
裴讓隐隐感覺到裴峥的講述會将他過往歲月的碎片如數串聯起來,但這串聯碎片的絲線都黑暗得超乎了裴讓淺薄的想象。
當裴峥平靜地講述到他母親墜水而死,裴讓想起老宅四樓的花樹,和那個靜夜裏撕心裂肺的喊叫。
“哥。”裴讓下意識地喊了聲裴峥。
裴峥似乎也才回過神,“怎麽了?”
“我可能在那天聽到了些聲音,我那時候在老宅。”裴讓猶猶豫豫道。
裴峥一下子緊張起來:“她說了什麽?”
“她……”裴讓也跟着緊張,他不會忘記那聲撕心裂肺的“放開我”,但這墜湖之人是裴峥的生母,裴峥不會希望母親走時那麽痛苦,“我記不太清。”
于是裴讓說了個謊,裴峥沒跟他計較,反而柔聲安慰他:“吓到你了?”
“我很多是有些搞不清楚情況。”裴讓掩飾道,“還請……節哀。”
“都過去那麽久了,而且我也沒有見她最後一面,沒什麽哀不哀的。”裴峥說。
“別逞強。”裴讓說。
裴峥笑了,繼續不徐不疾地講,他語氣更加和緩,似乎要借此沖淡往事的沉重與黑暗。
裴讓也不插話,等到了裴峥談起弟弟裴峤的死因,他捂住了嘴,沒有讓自己叫出聲。
“其實你多少知道這件事吧,這件事發生的時候你已經十二歲了。”裴峥冷不丁地說。
“我……”裴讓深吸了一口氣,再慢慢呼出來,“我以為是在做夢,但确實從那之後,我患上了暈血症。”
裴峥沉默了片刻:“難怪你之前不肯跟我說原因。”
“沒什麽好說的。”這回輪到裴讓回避地安慰裴峥,“我跟裴峤關系也不好,他活着的時候我就嫉妒他奪走爸媽的寵愛,他死了……”
“好吧,我沒想到他會這樣死掉,他才六歲。”
“也是我高估了老東西的底線。”裴峥冷冷道,“我把你們別墅的廚子都換掉了,以為不會出食物中毒的事故,誰能想到根本不是食物中毒。”
“他沒對我下手。”裴讓含含糊糊地說。
“這是讓我們都很疑惑的地方,不過我和伯伯猜測,是咱爸咱媽跟老東西達成了協議,他們利用老東西僞善的弱點,用不把老東西犯下的罪行公布于衆為條件,換取你在裴家安然長大,但他們也受老東西威脅,沒辦法繼續陪着你。”裴峥說。
裴讓注意到裴峥說的是咱媽,沒有說繼母,不由得心頭一暖再一酸。
如果沒有祖父從中作梗,父親和裴峥的生母應該是青梅竹馬的良配,裴峥也應該擁有幸福完整的家庭。
來裴家之前,裴讓待的那個家庭不算很好,或許他的母親能帶着他離開,然後遇到更好的人。
這樣他和裴峥不會遇見,不會有成為兄弟的可能,但或許這樣對他們倆都好。
至少裴峥會幸福,裴讓自私地想。
“之後的事情,你大概都知道了,咱爸媽出了車禍,沒能堅持到老東西閉眼。”裴峥的聲音喚回了裴讓的神思,“我想他們還是愛你的,雖然這種方式……”
“我又沒怪他們,我只是疑惑,無緣無故地為什麽送我東西。”裴讓搶話道,盡力地擠出笑容和正常的聲線,“可能之前心裏有點責怪他們,那也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現在的我不能夠去苛責兩個我根本不是很熟悉的人。”
誰知道他們是怎麽想的呢?裴峥和伯父都只是猜測。
而且肯定比起裴讓,他們更希望裴峤能夠活下來。
裴峤是他們兩個親生的骨肉,裴讓只能算外來的野種,如果有的選的話,如果……
所以裴讓想讓裴峥幸福,似乎也沒有那麽自私。
至少裴峥是他的,裴峥現在是他的。
“裴讓,我并沒有指責你。”裴峥說,“我只是給你講述了我知道的事情,換言之,你有責怪怨怼的權利,任何人包括我都不能幹涉。”
“那麽裴峥,你希望我幸福嗎?”裴讓傻傻地問。
“我當然,最最希望你幸福。”裴峥說。
裴讓吸了吸鼻子,笑:“有點肉麻,但我也一樣,希望你能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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