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溺水

第39章 溺水

另一邊的A市。

齊越連報表都來不及看，看到季澤遠的消息就匆匆往那邊趕。

公寓內，門還開着，齊越一腳踏進去，差點踩到被摔在地上的抱枕。而季澤遠本人仰躺在沙發上，眼珠子轉也不轉，眉間是難掩的陰郁。

“到底怎麽回事你丫的發個微信差點沒把我吓個半——”

“我和祁禹睡了。”

齊越的話被生生打斷。

“……什麽？”

季澤遠坐起來，一腳踢開擋在腳邊的，不久前剛被祁禹砸到他臉上的抱枕。“他躲我，像他媽躲瘟疫一樣。我已經好幾天沒見到人了。”季澤遠肉眼可見地變得煩躁：“昨晚他喝醉了。”

“喝醉了你就把人睡了？你他媽是不是人，對自己兄——”齊越再一次被打斷。

“他給我打了電話。”季澤遠說。

“我沒把他當兄弟，我喜歡他。”

齊越皺着眉頭，訓斥的話噎在喉頭出不來，反倒是被季澤遠幾句話驚到，臉上表情一言難盡。

季澤遠說完垂下了頭，用力地把十指插進發絲。

沒人知道他昨晚接到那通電話時有多開心。電話那頭祁禹聲線已經不穩，翻來覆去喊他的名字，罵他混蛋。

“……你在哪裏？”

祁禹不答，執拗地罵。季澤遠三個字從他嘴邊念出來，這頭的人從未覺得自己的名字這麽燙耳，像是要把整只耳朵都熔進岩漿。

電話那頭的聲音換了個，是酒保小哥，一絲不茍地報位置。

“等我。”季澤遠嗓音發沉，“看好他。”

…

“祁禹他揍你了”

齊越終于緩過神，接受了當下荒謬的場景。季澤遠下颌骨泛着青，剛剛他一進門就看見了。

“能不揍麽。”季澤遠竟然還笑得出來。

一夜後祁禹酒也醒得差不多，睜眼看清躺在自己身邊打着赤膊的是哪位，三魂登時沒了七魄。然而木已成舟，他現下唯一想的就是離季澤遠遠一點，穿上衣服就要走。

季澤遠一只胳膊墊在人腦後，祁禹一動他就醒了。

“他想走，我攔着不讓。想解釋，他又不聽我說話。”

季澤遠神色戚戚，顯然也是後悔就那麽讓人走了，可不讓又能怎麽辦，祁禹說他惡心。

季澤遠幾乎是被他說這話時的眼神刺痛。

齊越快把這輩子的氣都嘆完了，他實在費解，怎麽自己這倆發小一個賽一個的不幹人事兒。

……

B市。

謝鑫昊打了個噴嚏。

“冷嗎？”何嘉轉過頭看他，“出門前讓你加件外套，偏不聽。”

海浪聲一陣一陣兒的，謝鑫昊覺得何嘉絮叨的樣子有趣，默默聽着也不吱聲。

何嘉挨他近了些，試圖用自己的體溫捂熱某人。兩人沒順着人流走，挑了個清淨的地兒，人少，風景也好。

腳邊的水清澈到可以數得清底下的石塊兒，又一陣風吹過來，吹得何嘉衣角晃蕩。他蹲下身，掬了捧水，但握不住，很快從掌心漏走了。

五年前，何嘉跟随父親一起到因工作而落腳的村莊小住。何父在村子裏待了有一陣，恰逢兒子假期，架不住何嘉軟磨硬泡，聚少離多的父子倆終于能一起待上兩晚。

何嘉只身一人來到父親落腳的地方，那個村莊很漂亮，也難怪何淵和團隊能在這塊土地上耗費大量心神。村子邊有條河，水質不如此刻的海島，但河流附近的風景絕對是得天獨厚獨一份。

何淵抽出一天上午來陪何嘉釣魚，他們在河邊碰到一行人，個個面前都支了個畫架。

“在想什麽”喊了兩聲不見回應，謝鑫昊眉頭輕微皺起。何嘉最近頻頻走神，從昨天開始就是。

“沒什麽。”蹲久了，腿有點兒麻，何嘉緩了下，身旁突然伸出只手扶住自己胳膊。

何嘉擡眼看見謝鑫昊下巴，線條很鋒利，眉眼也是。他順勢攀住，借完力後也不松手，反而漸漸下移，很快又很短地勾了下謝鑫昊的小指。

何嘉這會兒抽手反倒利索，指節相交只有一瞬，但謝鑫昊比他更快，五指微張，把想撤走的手全然包裹進自己掌心。

何嘉沒料到，再怎麽說也是在外面，他不想這麽張揚，于是試探着把自己的手往外抽。

“——帥哥！看這兒!”

何嘉掙脫的動作被突如其來的喊聲打斷，他神色有片刻不自然，循着聲去望，謝鑫昊也跟着扭頭。

陳恬和李薇站在幾十米外的一塊石頭上，笑着沖他們揮手。李薇胸前挂着個相機，此刻正舉起來，鏡頭正對他們。

何嘉莞爾。他下意識去看謝鑫昊表情，後者卻坦坦蕩蕩，甚至借着交握的手把他半圈進懷裏。

兩人靠得很近。

李薇比了個OK的手勢。

“恬恬，來幫我拍一張。”她把脖子上的相機解下來遞到陳恬手上。兩個女生站的大石頭離岸邊也有二三十米距離，中間錯錯雜雜十幾顆還算平滑的石頭，兩人方才一路踩着過來的。

陳恬低着頭調試相機參數，擡頭瞥見那抹越走越遠的身影，“別再往前走了，”她開玩笑：“小心一會兒掉下去。”

李薇不甚在意，頻繁變換着拍照姿勢。

“再來一張。”

陳恬在鏡頭後面笑罵她臭美，但手上還是絲毫不馬虎。兩人嬉笑間刮了陣風，海島上風很大，一行人剛來就領教過。李薇頭發沒有紮起，齊肩的頭發披散着垂在肩頭，風一吹揚起大半，有好幾縷直接貼在臉上遮蓋住眼睛。

鏡頭後，李薇背對着海水，腳步不穩，又往後退了兩步，此時她的位置已經很靠近岩石邊緣。

陳恬突然一陣心慌。

“別動！”她大呵了一聲。

“…你說什麽？”風聲呼呼的，李薇聽不清楚，蹙着眉又問了一遍。同時，她身形不穩，右腳又往後撤了一步，正欲撤第二步，鋪天蓋地的失重感打了她個措手不及。

“薇薇！！”

陳恬的驚呼聲響起。

撲通一聲，李薇掉了下去，腦袋先是整個浸沒，又浮起，海水迅速漫過耳際。但她不會游泳，很快海水又再一次淹沒頭頂。

變故就發生在一夕之間，陳恬腦子“嗡”的一聲，反應過來之後立馬撇下相機大步狂奔。

她不會游泳，只能大聲呼救。

此時離她們最近的只有何嘉和謝鑫昊，陳恬不敢耽擱片刻，沖着二人的方向大聲呼救。

何嘉先聽到，一轉頭看見海水裏浮浮沉沉的身影，瞳孔一震。

身體反應比腦子更快，何嘉甚至來不及回頭看謝鑫昊一眼，蹬了鞋子就要下水救人。

但胳膊突然被人攥住。

謝鑫昊把他往回扯，沉聲說：“去岸上等我。”何嘉來不及反應，謝鑫昊已經脫掉上衣跳進了海裏。

何嘉一顆心瞬間高高吊起。

他們所在的岩石離岸邊還有段距離，果斷下水游過去絕對是最快的辦法。謝鑫昊幹脆利落，沒有任何一個多餘的動作，速度也很快，一分鐘不到就抵達中間位置。

李薇掙紮的幅度小了很多，看樣子體力和氧氣都已然到了極限，再容不得一分一秒的耽擱。何嘉神經高度緊繃，陳恬的呼喊聲還在繼續，落到他耳畔卻像一陣短促尖銳的忙音，彙不成文字。

何嘉從未覺得時間如此難捱。

謝鑫昊已經靠近李薇周身，他繞朝後方，先是扯住女生的頭發，然後鉗住她胳膊往後拖。

李薇本來已經力竭，感覺到有人正在把自己往上托，求生的本能讓她瞬間迸發出一股強勁兒，不管不顧就要死死纏住施救者。

謝鑫昊神色一凜。

何嘉緊盯着海面，生怕錯過一瞬，可下一秒謝鑫昊卻連同李薇一起沉入了水面。

“——謝鑫昊！！”

何嘉嘶吼出聲，巨大的恐懼頃刻間席卷而來。他強迫自己不去想，可腦海裏卻不受控制地浮現出畫面——

是五年前，在那條河旁邊。就如此刻，一模一樣的恐懼和無助。

陳恬和他的大聲呼救和吼叫終于吸引了周遭的游客，大家紛紛往這邊靠攏，其中就有和她們同行的三個男生。陳恬見狀，一直緊繃着的神經緩下些許，她餘光掃到另一塊岩石，謝鑫昊和何嘉剛剛站的地方。

那上面早已空空如也，不見人影。

陳恬又是一怔，下一秒卻見海面上又冒出了頭。

是何嘉。

他正在奮力往謝鑫昊和李薇沉下去的地方游。耳邊依然是嗡嗡的，還有呼救聲，只是這次呼救的人變成了自己。他喊着，叫着，河面卻平靜到可怖，像一潭死水。

畫面裏他也像現在這般無助，可那時他不會游泳。那時有人托住了他，可現在他學會了游泳，卻沒人再來将他托起。

何嘉拼命往前游，腦海裏的畫面和耳畔的轟鳴也如影随形，直到他終于在前方看見熟悉的身影。

謝鑫昊差點被李薇抱死而沉水，兩人在水下拉扯了一番，幸虧李薇體力透支而陷入短暫昏迷，謝鑫昊争分奪秒逃脫女生的桎梏，随後拖着疲憊的身體托着李薇往岸上游。

“薇薇!”陳恬哭了出來，幾步上前跪坐在李薇身旁，“……她怎麽沒反應？”陳恬聲音都在抖，求助似地看向謝鑫昊。

謝鑫昊大口喘着氣，呼吸急促，光着的胸膛順着腹肌溝壑往下淌水，“昏過去了。”

他退至一旁，圍上來的人裏有專業的醫生，正在手腳麻利地按壓着女生的胸腔排積水。謝鑫昊一邊平複呼吸一邊掃視周圍岸邊，沒發現何嘉的身影，他皺着眉起身——

“謝鑫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