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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不純做生意的話,那該是什麽樣?”沈霏微往後瞟去一眼,眼裏那摩天危樓,好像吃人的異形。
“像我這樣的。”雲婷說得輕松愉悅,“程錦桦算得上好人了,只是樣子沒那麽平易近人。”
言下之意,她自己絕非十全十的好人。
沈霏微打了個寒戰,可不信這裏的純生意人能幹淨到哪去。
剛才在裏屋的時候,她半個字不落地聽完了,如今被挾雨的風一刮,更加毛骨悚然。
她一腳陷進下城這片爛泥裏,好像自己也成了爛泥。
沈霏微深覺紅包燙手,冷不丁被雲婷拽了一把。她啪嗒一下踩進積水,不由得縮起腳趾,心慌意亂地說:“你真要去拿、拿……”
“拿什麽?”雲婷松開沈霏微的手臂,“跟緊點,別淋着雨。”
“手指。”沈霏微緊張兮兮地仰頭。
這附近路燈稀少,黑傘下,雲婷沒多少表情,臉上只剩下些許高深,好像變得殺伐果斷。
她冷笑一聲,說:“鐵盒,你幫我拿。”
如今雲婷既要拿傘,又要抱着鐵盒,着實不太方便。
沈霏微照做。
随即清脆一聲響。
雲婷竟吃起了剛才在彭挽舟那拿的半個蘋果。
咽下後,她彎腰對着沈霏微的耳朵說:“鄧天呈不是什麽好人,只是他人在上城,一般人不好接近,而且他背靠的勢力成分複雜,沒那麽好推翻。”
“那你怎麽還……”沈霏微的語氣有點急。
“想要鄧天呈手指的人太多了,會有源源不絕的人樂意替姓彭的做這件事。”雲婷放慢聲音。
沈霏微心裏登時湧上一個詞——
“借刀殺人”。
雲婷的話到此為止,噙在嘴角的冷淡随着一聲輕哧消散,“這也是我要教你的,有一些事明知是自己不能碰的,但也不意味,事不能成。”
這話其實不難理解,但沈霏微有點抗拒,不是那麽想懂。
雲婷只瞥她一眼,便安适閑逸地斂了目光,不逼沈霏微去懂,轉而說:“這一趟也不白走,手裏捏着那三個人給的紅包,這下城多的是會讓着你的人。”
沈霏微小聲說:“要不還是給你吧,就當房租和飯錢了。”
“那幾個人給你的,我怎麽敢拿啊。”雲婷笑着調侃。
沈霏微周身如有蟻爬。
“不缺你這點,我說過的話忘了?”雲婷又看向沈霏微。
沈霏微一愣,慌忙在記憶裏翻找雲婷說過的話。
雲婷索性重複:“我不給零花錢的,這得你們自己掙。”
沈霏微瞠目結舌,原來是這麽個掙法?
其實她剛才壓根沒用心數,光是收下紅包,心就已經抖得不成樣子了,這會兒不由得想,回去之後,她該給阮別愁掰多少。
雲婷看沈霏微模樣局促,目光還好像飄遠了一樣,便說:“這些在你手裏,就是你的。你如今有的,你妹妹也會有,并且一分都不會少,我會帶着你們挨個上門認人。”
沈霏微忐忑不定地應了一聲,只盼阮別愁不會被那陣仗吓哭。
“盒子打開。”雲婷又說。
這鐵蓋壓得很實,沈霏微費了不少勁才摳開丁點邊沿。她其實挺好奇盒裏裝的是什麽,竟能讓雲婷大費周章去“求”。
打開後,一支錄音筆躍入眼底。
“放出來聽聽。”雲婷語氣微沉。
沈霏微沒用過這玩意,小心翼翼拿起端詳了一陣,才按下開關。
一句話從筆中飄了出來,是男人沙啞的聲音。
“我要他們死絕,辦法随便你想。”
沈霏微握筆的手,不禁冒出冷汗。
“鳳靜在開車撞出高架橋前,似乎在追一個人。”雲婷低頭,目光一動不動地落在沈霏微臉上,“但很湊巧,那段路的監控當天故障了,直到四天前,我才把目标鎖定到某個人的身上。”
沈霏微把錄音筆放回盒中,惶惶覺得,就是那個聲音的主人害了沈家。
雲婷繼續說:“四天前,有一名無證駕駛的司機在路上意外身亡,車禍的原因是癫痫發作。而在沈家出事當天,這輛車曾在鳳靜駛經的地方出現過,前後僅差一分鐘。”
“是他!”沈霏微喉頭發緊。
“鳳靜追的人是他,但錄音筆裏的,不是他的聲音。”雲婷目光放遠,眯眼說:“我托彭挽舟幫我拿的,除了這錄音筆外,還有一個檔案袋,不過袋子裏裝了什麽,我也不知道。”
“怎麽才能找到這個說話的人?”沈霏微氣息急促。
“有點難,鳳靜當時距離真相,說不定也只差一分鐘。”雲婷淡聲,“在鳳靜死後,那個人多半是覺察到,還有人在追查沈家的事,所以放棄了那個司機。”
“放棄?”
“對,他是血壓忽然升高,所以誘發了癫痫,他如果知道自己要開車,根本不會碰任何會導致自己車禍的東西。”雲婷說。
“這件事,你知道多少?”沈霏微倉皇擡頭。
雲婷迎上她的目光,用過于柔和的語氣,以罕見的遲慢語氣說:“我懷疑,這件事和當年鳳靜去琴良橋脫不開關系,鳳靜學槍是為了自保,自保當然是因為有人想殺她。”
“是因為施家,對不對?”沈霏微急切地問。
“我想,或許是因為當年施家撿了不該撿的漏,得罪了人,而當時鳳靜是被推出去的‘負責人’,所以事情結束後,鳳靜才會急急忙忙和施家撇清關系。”雲婷說,“沈家變成如今這樣,正是那個人設的局。”
沈霏微抿唇不語。
“不過那是十幾年前的事了,現在已經不好查,更何況,很多痕跡已經被刻意抹去,調查途中還總有人處處攔截。”雲婷輕嗤,“那個人不簡單。”
沈霏微的心突突狂跳,有種無頭蒼蠅般的無助感。
無助,卻莽撞,一心只想悶頭亂撞,撞個頭破血流
她想報仇。
“不急,我們還有機會。”雲婷撘上沈霏微的肩,輕拍了一下。
二人回到影樓時,阮別愁的點滴已經打完了,十六正站在邊上查看體溫計。
雲婷身上那家居服的褲腳也濕了,她不太講究地扯高褲腳,腿露出來一截。她眯眼往十六手裏看,問:“降溫了?”
“降了。”十六看完便甩了兩下溫度計。
阮別愁兩手捧着一只比她臉還大的搪瓷杯,杯裏裝滿水,多半是十六塞給她的。
那搪瓷杯夠老舊,有好幾處磕碰過的痕跡,就連圖案也是那種很有年代感的牡丹花,牡丹花邊上還有“花開富貴”四個字。
阮別愁低頭喝水,目光又緊随起沈霏微。
十六把體溫計塞到雲婷手裏,然後轉身就走開了,她一邊脫下那件全是顏料的圍兜,邊冷冰冰地留下話:“多喝水。”
雲婷轉而把體溫計交給沈霏微,說:“睡前可以給你妹妹再量一次體溫,這種水銀體溫計,會用吧?”
沈霏微下意識說“會”,其實她自己壓根沒親自用過這個。
“是要多喝水,飲水機就在飯桌邊上。”雲婷側過身,“我不會檢查你們幾點關燈,也不會看你們有沒有蓋好被子,你們自覺。”
沈霏微點頭,把體溫計放到床頭櫃上,然後瞄了一眼牆上的挂鐘。
現在是九點過,也差不多該到阮別愁睡覺的時間了。
沈霏微有點想用手機,只是她的手機掉在當時的面包車上了。
那輛面包車在把她和阮別愁丢在下城後,一溜煙就跑沒了影,她甚至沒看清車牌號。
阮別愁噸噸喝水,就連仰頭的時候,餘光也不忘落在沈霏微身上。
沈霏微裝作沒看見,拎着睡裙進浴室換,換好才坐到床上。
阮別愁大概也無聊,坐了一會沒別的事做,就扯起沈霏微的袖口說:“姐姐,困了。”
沈霏微本來想說“那你去關燈啊”,但她話音剛湧上喉頭,張開的嘴便頓了一下,勉為其難地趿拉起拖鞋說:“那你躺好,拉好被子,我去關燈了。”
阮別愁扯好被子躺下,躺得板板正正,堪稱睡姿模版。
沈霏微摸黑上了床,躺在床的另一邊,跟阮別愁隔開了一些距離。
床很硬,是沈霏微從未躺過的硬。
只是這一天下來實在是累,她沒一會就犯困了,可惜幾次剛要睡着,邊上就窸窸窣窣地響。
“你別動了。”沈霏微背過身側躺,面朝着看不見阮別愁的窗。
阮別愁小聲說:“睡不着。”
“怕了是不是?”沈霏微說出這句話時,語氣裏夾着些許連自己都沒察覺到的沾沾自喜。
臭麻煩精裝什麽鎮定,早被吓到要尿褲子了吧,果然還是她更厲害些。
靜了三秒不止,阮別愁才在沈霏微背後嗫嚅:“是有點怕。”
語氣聽着其實不像怕。
沈霏微不側身了,躺正後大大方方地說:“那你靠過來點。”
阮別愁慢吞吞地蹭了過去,和沈霏微肩并着肩。
小孩的确退燒了,挨那麽近,沈霏微也不覺得熱。
“行了,睡吧。”沈霏微閉上眼。
阮別愁卻在她耳邊問:“姐姐,你和婷姐去哪了。”
這事不提還成,一提起來,沈霏微不免後怕,登時吓清醒了。
她長呼一口氣,不願在阮別愁面前表現膽怯,佯裝不以為意地說:“沒什麽,不過是去見了四個老大。”
“這麽厲害?”阮別愁這時終于露出了和年齡相符的好奇,但這好奇心來得挺不合時宜。
畢竟沈霏微根本不想談論這件事,光是聽見阮別愁問,腦仁便嗡嗡的。
“厲害得吓死人。”沈霏微自暴自棄,“煩死了,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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