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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也不算是怕,只是優渥的外皮都被剖光刮淨了,只剩下點不值一提的裏子。
在外人面前,沈霏微變得毫無底氣。
的确應了那句話,站得越高,就跌得越是慘痛。
沈霏微原本就年紀小,那些優越的、令人豔羨的,都是旁人外加給她的。
如今那點東西一甩,她心裏的銅牆鐵壁也跟着沒了,緊跟而來的,是她撇不下的惶惶不安。
“真怕了?”雲婷低頭打量沈霏微的神色。
沈霏微赧顏,使勁托起阮別愁,略顯忸怩地說:“沒有。”
是假話,她心裏清楚,此時的她和阮別愁都太狼狽了,兩個人還餓了幾天,身上原來就汗涔涔,如今還濕漉漉的,看着髒,一定也不好聞。
“要說實話的,在這個家得長嘴。”雲婷彎腰靠近,輕戳沈霏微額頭,“我沒空瞎猜,十六也不會去猜你們的心思。”
沈霏微半天沒說話,她有點走神地看着雲婷往回收的指尖,沒想到對方一雙手幹淨漂亮,不塗甲
油,指甲也修得很短。
這女人太好看,總給人一種打扮細致的錯覺,其實也就一條裙子一雙鞋,再加一點口紅,其他什麽也沒有。
沈霏微被阮別愁勒得有點喘不過氣,仰着脖子小聲說:“勒我脖子了。”
阮別愁這才松開少許,頭卻低了下去,緊緊貼在沈霏微肩上。
“我給你找身衣服,一會洗了就出來吃飯,洗熱點。”雲婷踩着木階梯往樓上走,一邊把濕得貼腿的裙擺拎高,“醫藥費我只付一份,你可別跟着病了。”
沈霏微應了一聲,吃力地抱着阮別愁跟上,慶幸阮別愁在到她家之前過得不算太好,營養跟不上,所以才長得慢。
上樓的這點時間,沈霏微終于能分心打量房子內部。
影樓裏外一致,外面有多精致,裏面就有多整潔漂亮。
倒是和沈霏微在上城時去過的影樓差不太多,樓裏的布置都是有講究的,每個角落都能各成一景。
一些道具并不單薄廉價,就連花瓶裏的玫瑰,也是新剪下來的,花瓣上還躺有被精心照料過的水珠。
沈霏微挺意外,一來沒想到下城會有這麽一幢洋樓,二來沒想到,“阿婷”竟然真的在經營影樓。
阮別愁挂在沈霏微身上,燒得發紅的眼也在四處張望。她不露怯意,眼裏只有專注,和緊盯着沈霏微時的眼神是一樣的。
到了樓上,雲婷簡單介紹起房間的分布,迎着樓梯口的兩扇門是拍攝間,走廊盡頭是雜物室,再往上一層才是卧室和廚房。
沈霏微有點抱不動了,挨着欄杆說:“你能不能自己走。”
阮別愁從沈霏微身上爬下去,改而牽住沈霏微。她的手又軟又燙,好像要被煮化了。
雲婷繼續往上層走,指着盡頭的那間房說:“最裏面是十六的卧室,沒事別去那邊晃,她不喜歡被人打攪。”
沈霏微記下了,仍然不解“十六”和“阿婷”的關系。
如今這影樓,和她們之前住的單間比,簡直一個是天,一個是地。
沈霏微跟得緊,總有種不切實際的荒謬感。
這段時間,起起落落的事情歷多了,她總覺得自己好像跌進了海裏,雙腿被海草纏縛,就算有人在上邊拉拽,能浮出海面透得了一口氣,也不敢徹底松懈。
她太怕了,怕所有的好都是暫時的,不過是叫她放松警惕,好讓她摔得更加慘烈。
“怎麽一副要哭的樣子。”雲婷在拐角的托盤擺件上抓了一把糖,手往沈霏微面前伸,“拿着,別給你妹吃。”
沈霏微接了糖,想說那不是她妹。
雲婷打開邊上的一扇門,在牆壁上摸索燈鍵,啪嗒一聲打開,說:“讓你妹到床上躺着,我給醫生打電話。”
沈霏微便把阮別愁牽了過去,意識到這卧室是收拾過的,床褥疊得很整齊,地板上還有剛剛拖過濕痕。
阮別愁沒往床上躺,只顧着牽沈霏微的手,她兩只腳踩在一起,把鞋頭上的泥慢吞吞蹭走一些。
小孩多半也覺得自己髒,不敢躺。
雲婷在門外講電話,還點上了一根煙,吞雲吐霧地和手機那邊的人周旋。她低低笑了一聲,扭頭看那倆小孩跟鹌鹑一樣傻傻站着,便用力擺了兩下手。
沈霏微低頭看阮別愁,漂亮的手指往衣擺上蹭,有點別扭地說:“你自己把鞋脫了躺上去,我不幫你。”
阮別愁那鞋太髒了,她不太想碰。
小孩很聽話,蹲下脫了鞋,然後便抓着自己的褲腿不說話。所幸她那一路都是被雲婷抱過來的,身上濕的不多,只是有點髒。
沈霏微也覺得難堪,她此時就好比鳥雀被褪了羽,所有的能耐都變得顯而易見,極其容易羞愧。
門外,一只好看的手拿着籃子伸到雲婷面前。
手的主人多半是十六。
雲婷挂了電話,伸手去接籃子,在十六要收回手的時候,在對方腕子上捏了一下。
十六反手就往雲婷手背上拍,力道不輕,聽着有點清脆。
沈霏微幾乎屏息,正想催促阮別愁快點躺,就看見雲婷拎着籃子走了進來。
籃子裏是幹淨的衣服,換洗的。
“讓你妹換了衣服再躺,大點的那身是你的,尺碼估計都不太合适,先将就。”雲婷手裏還夾着煙,說話時手往背後別,省得将兩人熏着。
沈霏微點頭,看雲婷轉身要走,如同被人奮力推攘,倉促到腹熱心煎地問:“你還沒說,你為什麽要幫我們呢。”
雲婷在門外停步,把煙蒂抖在空了的托盤上。她擡手輕吸一口,呼氣時妩媚的眼略微眯起,聲音低低地說:“我認識你媽媽,你們家的那點事,我多少打聽到一些。”
沈霏微僵住了。
雲婷夾煙的手朝沈霏微指去,好似隔空點在沈霏微嘴唇上,“別問,我現在還沒查清楚大概,問再多我也不會說。”
沈霏微單薄的身顫得有點明顯,真就像玻璃房裏折出來的金貴花草,受不了丁點摧殘。她低着頭,抿緊的唇一動,“你和我媽媽,是朋友?”
“算是,鳳靜是我的老主顧。”雲婷多一個字也不透露,她擺擺手,繼而又說:“我姓雲,你們可以跟外邊的人一樣,叫我一聲婷姐。”
十五歲的年紀,有心眼,但是不多。
沈霏微信了大半,信這個女人會幫她和阮別愁。
沈霏微站了很久,後來袖口被小孩扯了兩下,才回過神。
“姐姐。”阮別愁燒得連聲音都含糊,紮成丸子的頭發已經好一段時間沒重新打理了,一绺一绺的散在肩上,像個小乞丐。
沈霏微從籃子裏挑出衣服,往阮別愁懷裏塞,語氣生硬地說:“去換。”
阮別愁病恹恹地應聲,模樣乖得好像能任人擺布,她眼梢還是紅得厲害,一副很好欺負的模樣。
“你敢哭試試。”沈霏微語氣有點兇,其實樣子也委屈,“哭腫了臉,沒人能治你。”
畢竟雲婷說了,她只出一份醫藥費。
阮別愁搖頭說:“姐姐,我不哭。”
沈霏微信了,這小孩在沈家半年,愣是一滴眼淚也沒流過,明明是寄人籬下的孤零零一個,整天卻過得跟沒心沒肺一樣。
倒也不是完完全全沒心沒肺,冷了會說冷,餓了會說餓,下雨會打傘,還不會在地上撿東西吃。
只是,遭人冷眼的時候呆得一塌糊塗,好像不會抗拒,就傻愣愣受着。
上城的人無論老小,多的是勢利眼,看人下菜的。
新來的,背景不明的,在富家小孩紮堆的地方尤被看輕,特別是阮別愁這種,三棍子悶不出一個屁,被欺負狠了也不哭不鬧的。
猴子都能搬來救兵,像這種一聲不吭的,多半連救兵的影都找不着。
別人看阮別愁這樣,就欺負得越發起勁,她越是不哭,就越想看她哭。
記得那是阮別愁轉學後的某一天,因為家裏司機臨時有事,沈霏微勉為其難地去了阮別愁的學校。
那天,阮別愁的畫畫本被人潑了墨,邊上沒人吭聲。
這小孩的眼天生就黑,和沈霏微不一樣。
沈霏微的眼珠子是淺琥珀色的,像貓,尤其純淨漂亮,常常能給人一種非人感。
反觀阮別愁,阮別愁黑沉沉的眼盯着人時,總會顯得很專注,仿佛裏頭藏有無底洞,會悄然無聲把人卷進去。
沈霏微被阮別愁盯了一下,心裏有點發毛,敲起她的課桌問:“還有別的嗎。”
阮別愁把課本拿出來,有被撕頁的,有被畫花的,有兩門課的書本幹脆消失不見了。
“找不到?”沈霏微問。
阮別愁直勾勾地看着沈霏微,就是不說話,模樣不委屈,但像極受驚的獸崽,神色過于警惕。
沈霏微立刻明白了,環視周圍一圈說:“誰做的。”
初三的年紀已經開始抽條,尤其沈霏微還比同齡人更高一些。她身姿秀颀,長相明豔,在這小學班級裏,很是鶴立雞群。
差距太過明顯,做錯事的人哪裏敢認。
而沈霏微教養好,沒有欺淩弱小的習慣,粗魯惡劣的舉動她根本不屑于做。
環視一圈後,她不大自然地說:“以後別再做了,我會把這件事報給你們老師。”⑤
沈霏微說到做到,還真去了教師辦公室,特地讓班主任多關照阮別愁,頗有幾分學生家長的作态。
那老師面露愧色,根本沒聽說過這事,歸根結底還是阮別愁這小孩太能憋。
這事料理完,沈霏微帶着阮別愁出了校門。
在上出租車前,沈霏微轉身戳起阮別愁瘦弱的胸口,低頭說:“這你都能忍,你取這個名字,是真的不會哭?”
阮別愁仰起頭,扯着沈霏微的袖子晃了晃,很小聲地說:“姐姐,回家。”
很像撒嬌,還是可憐兮兮地撒嬌,沈霏微頓時沒了脾氣。她有點別扭地扯開阮別愁的手,說:“麻煩精,你真的煩死了。”
“姐姐,我錯了。”小孩又說。
阮別愁當天的辮子紮得很乖巧,沈霏微想學着大人的樣子去拍阮別愁的頭,但她揣在口袋裏的手只是微微一動,忍住了。
煩死了,沈霏微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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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