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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沈霏微沒想到,衣服竟然還有挑選的餘地,不過她暗存疑惑,因為雲婷沒有帶她進卧室,而是帶着她下了樓。

她記得清楚,樓下除了拍攝間外,就只有雜物室和更衣室一類的了。

雲婷打開更衣室的門,從衣櫥裏随手扯下來好幾件衣裙,抓了一把便丢到沙發上。

沈霏微看懵了,她早該料到,影樓哪會有什麽尋常服裝。

她的興奮勁就跟退潮一樣,嘩啦一聲散沒了。

“居然有這麽多。”影樓老板本人也頗為意外。

沈霏微站着沒動,神色變了又變,一開始說要換衣服的是她,而今衣服已經在面前了,她又哪裏有臉反口。

不得不說,除了睡衣外,影樓其餘能合她身的服裝都太過浮誇累贅,顯然都是為了給客人拍攝才準備的。

什麽公主裙、小旗袍、古裝應有盡有,日常點的是一件也見不着。

衣服是好衣服,材質摸起來都不算粗糙,乍一看還挺漂亮的,但沈霏微可不敢這麽招搖。

能不能厚着臉皮穿出門是一碼事,危不危險是另一碼事。

她還記得她母親徐鳳靜說過的話,她想,施家在下城指不定真的有仇人。

沈霏微心事重重地挑挑揀揀,半天挑不出個結果。

雲婷在邊上百無聊賴地看着,就和之前三顧“茅廬”時的舉動一樣,多一句話也不說,就看對方能折騰到什麽時候。

沈霏微挑了件稍微簡單些的小旗袍,回頭看向雲婷,想征求對方的意見。

“可以,換上吧。”雲婷擺手,生怕這過慣了優越生活的小孩心裏膈應,補充說:“幹淨的,也就剪了吊牌洗過一遍。”

沈霏微那髒不得的毛病早被下城整治了大半,前些天她自個兒又髒又臭,還不是照樣挺過來了。

她只是有點納悶,她的眼光有那麽差勁麽,這裙子竟還是沒人挑過的。

也許是沈霏微眼裏的自我懷疑過于明顯,雲婷笑說:“我這影樓,沒客人才是常态。”

沈霏微抱着裙子到邊上的簾子後面換,小聲嘀咕:“生意這麽不好做啊。”

想來也是,在下城這種地方,拍藝術照之類的娛樂項目,相當于是奢侈消遣了,影樓又能迎來幾位客人。

“不是生意不好做,是我不常開店門,影樓是副業。”雲婷坦然自若。

沈霏微換衣服的動

作一頓,懷疑自己沒聽清楚,在把耳朵貼近簾子的時候,才意識到自己的舉動太過誇張了。

可是雲婷的話實在吓人,影樓是副業,那什麽才是主業?

難不成真是阮別愁剛剛在飯桌邊上比的手勢。

“你和我媽媽真是同窗?”沈霏微越想越覺得可疑。

光憑那張照片,就能看出雲婷和徐鳳靜的歲數是有差別的。

只是雲婷的手機收得太快,沈霏微沒看仔細,所以估不準大致差距。

照片裏,雲婷的扮相太成熟,偏偏臉頰上還有些許未脫的稚氣,像是小孩偷穿大人衣服,還濃妝豔抹了一番。

“我沒跳級。”雲婷在簾子外說。

“那你怎麽和我媽媽當同窗的?”沈霏微尋思着,她可不是傻子。

話音方落,簾子外面傳進來一個拟聲。

“嘭。”

從女人嘴裏傳出來的槍聲,調子拖得有點長,明顯是在戲耍聽者。

可沈霏微沒當玩笑,她當即動彈不得,一瞬間就聽懂了雲婷的意思。

“別瞎猜了。”雲婷悠悠說,“實話說,能學的東西,不只有你們學校老師教的那些,我之所以說同窗和轉學,是想你更好理解些。語數英麽,我學的不算多,不過剛才那個聲音,我和你媽媽都熟。”

沈霏微像在做夢。

“我十二歲認識鳳靜,那年她二十二,她是從上城來的,只在琴良橋斷斷續續地呆過兩年,照片是她走那天拍的,後來沒過多久,你出生了。”

沈霏微思緒混亂,從她出生到現在的十五年間,徐鳳靜從來沒有提起過這些。

這女人瞎編的吧,沈霏微想。

“分開後,我和你媽媽再沒有聯系,我沒想到,她兩年前居然會找到我,當了我最後一任雇主。”

“她托你做什麽?”沈霏微氣息不穩。

雲婷沒再說話,對自己的主業諱莫如深,就在沈霏微兩腿發軟的時候,她才狀似愉悅地笑了一下,說:“不是壞事,別胡思亂想,我也不是壞人,不用怕我。事情遲早要說,不過現在來不及了,還得趕着去見彭老大。”

怕肯定是怕的,只是沈霏微沒有逃跑的打算。

畢竟雲婷再可怕,主業再見不得光,也比下城的其他人好。

至少,雲婷手裏有徐鳳靜的照片。

沈霏微換完衣服,花了很長時間來平複心情。她安慰自己,雲婷這話聽聽就算了,反正目前也沒有證據能證明是真的。

她使勁把裙擺往下拽,不自在地問:“照片,能再給我看看嗎?”

雲婷拿出手機,翻到那張照片。

看着照片裏的徐鳳靜,沈霏微心底的傷口再度被撕開晾曬。

她以為自己早就不難過了,其實不是。

跟着雲婷上樓後,沈霏微不由得看向阮別愁。

在陌生危險的環境裏,什麽過往摩攃似乎都能既往不咎,年齡隔閡也因此抹滅。

有過聯結的兩人,會生出一種相依為命的錯覺。

沈霏微無比慶幸,自己身邊還能有個阮別愁,即便這小孩總喜歡古古怪怪地盯人。

阮別愁那磚頭大的輸液瓶被十六牢牢舉着,十六好看的臉上還是沒有笑意,拿在手裏的隐約不是輸液瓶,而是刀。

而因為手臂高高舉着,十六的袖口下滑了少許,手臂上的紋身露出來更多了。

色彩濃烈,還真的是花,玫瑰花。

可是紋身主人的神情實在是太陰沉了,沈霏微不敢多看,盡管她總是不由自主地向往漂亮東西。

阮別愁站着,望向沈霏微的眼隐隐發亮,她很想走近沈霏微,可惜被短短的輸液管牽制住了。

盯就盯吧,沈霏微變得大度。

在這麽危險的地方,她也不是不能多費點勁,給麻煩精送去慰藉和溫暖。

阮別愁很小聲,又很直接地說:“裙子好漂亮,姐姐穿着好看。”

“哦,是嗎。”沈霏微心裏是高興的,以往時候,就算旁人沒有出聲誇耀,她也會顯擺似的來回詢問。

“等你再長高點,屋裏頭的衣服,你也能穿。”雲婷轉而看向十六,“等會給她拔針吧,這小孩多半不敢喊。”

“麻煩。”十六沒有拒絕,她一只手插着圍兜的口袋,一只手拎着輸液瓶往倆小孩的卧室走,使得阮別愁不得不緊緊跟上。

這話,沈霏微無比贊同。

“明天給你帶佳好軒的牛皮糖。”雲婷在對十六說話時,語氣裏總有不遮不掩的讨好。

“橙子味的。”十六毫不客氣。

暴雨還在下,卻未能将下城的陰晦和罪惡洗滌一淨,不過是增添些潮濕和幽森,讓這不被光照到的地方,變得越發駭人,越發不可接近。

雲婷又打上了那把黑傘,這次她沒讓沈霏微來拿。她穿着剛換上的家居服就出去了,只是褲腿微微挽起一些,身上少了些許銳意,顯得很自在。

沈霏微心裏冒出衆多策略,用來設想,等會如果發生可怕的事,她該如何應對。

嘈雜雨聲中,雲婷的聲音傳至沈霏微耳畔。

“又在想什麽,這次也不賣你,不過我也不清楚彭老大要給我拿什麽東西,去看看再說。”

沈霏微周身發僵,尤其這雨水到處瓢潑,濺得她的腿有點涼,她連路都走得不大自然。

“你主業到底是做什麽的,能不能講。”她還是問出來了。

雲婷帶着笑說:“你覺得會是什麽。”

無數個念頭湧上心,沒一個是好的。

沈霏微不吭聲,莫名覺得雲婷和那個彭老大進行過一些罪惡的交易。

雲婷說:“不用把我想得那麽壞,我不過是幫彭老大查了點事情。”

沈霏微“哦”了一聲,犯着支吾說:“偵探是嗎,那我媽媽雇你,也是讓你查東西?”

“嗯?”雲婷頓了一秒,顯然被取悅了,欣然接受沈霏微的說法,“也算。”

沈霏微聽出了究竟,假的,一定不算,偵探哪裏需要學那種“嘭嘭”的東西。

“這些路我只帶你走一遍,你好好記。”雲婷用手機打起手電筒。

周邊路燈壞了不少,光線太暗了,在這種境況下可不好認路。

沈霏微打起十二分精神,不是她自誇,只要是走過一次的路,她都能記得。

這一趟,雲婷沒有沿着老路往街市那邊走,而是繞到了相對寂靜的另一處。

這一邊沒有刺眼的燈牌,只有摞得參天的房屋。

衆多樓房明顯是随心建的,誰有需求誰去建,所以好幾層樓的牆都有着不同的顏色。

那些磚擠擠攘攘地堆高,危如累卵。

“跟我上樓。”雲婷在樓下收傘,扶着欄杆不緊不慢地往上走。

走在這地方,沈霏微不寒而栗,倒不是怕這裏藏有不法之徒,只怕樓房會突然倒塌。

這裏的房子并不隔音,各種聲音鬧鬧哄哄地傳出,和市集不相上下。

有打麻将的,有喝酒猜拳的,有電視聲。

到了地方,雲婷上前敲門,态度恭敬地說:“是我,雲婷。”

沈霏微往遠處端量,發現這一層的好幾戶竟然是連通的,也不知道打通了多少緊挨着的自建獨棟。

一眼望過去,磚是一樣的磚,布局也別無二致,顯得整齊劃一。

看來是同一個人買下來打通的。

伸縮防盜門裏的一扇木門打開了,黑衣保镖站在房中,目光小幅度地動了一下,以打量來人。:-)

三秒後,保镖打開門,一言不發地擡臂,做出“請”的姿勢。

沈霏微跟着雲婷進屋,一眼就看到正叼着煙和人搓麻将的彭老大。

彭挽舟扔出一張紅中,拿出嘴裏的煙撚滅,招手說:“阿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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