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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周靜水懵了。拿過自己的手機，開機，給S市的同學打電話，一接通，對面就咆哮道：“卧槽靜靜！你丫回不來了！喪屍爆城，高速口都封死了！”

“滾你丫的！”周靜水見戴月來面露擔憂，同樣打開免提，“怎麽回事？”

微信“叮”一聲，對面壓低聲音：“我發你一鏈接，你看吧，院內論壇一帖子，扒到你家頭上了，‘青山實驗室新藥人體實驗病變致死’！院裏幾個有合作的老師都被請去市局喝茶了！咱們今兒個整天課都沒人給上，聽說要封校灑消毒水，不說了我去超市搶購辣條！”

說着啪叽一聲挂掉電話。

周靜水戳開鏈接，一張“Before & After”實驗前後對比圖赫然入目：青春靓麗的少女和滿面褶皺的老婦，各自手持一份S市《市民日報》站在一片白牆前，兩份報紙的日期不過間隔一天，而兩張面孔卻恍若是同一個人旦夕之間走過光陰數十年。

發帖人自稱鎮樓圖即本人，一連又放了數十張“細節對比圖”後，寫道：

“我的人生就是一個笑話。”

“從父母把我賣給青山福利院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經被剝奪了生命。”

“邪惡的資本與違背人道的科技狼狽為奸，将同胞視為試驗臺上豢養的小白鼠，以同情和正義為幌，展開慘無人性的秘密實驗。”

“2021年7月1日，我被注入青山實驗室‘蟠桃永生計劃’系列‘星漢3號’試驗藥劑。”——配圖，手腕“墨水表”特寫。

“8月10日，我的身體狀況出現第一次異常。感冒、發燒、咳嗽，渾身疼痛。9月7日，肺炎、急性胃出血、視網膜出血。我向實驗室提交了體檢報告，請求返回實驗總部做進一步檢查，但遭到拒絕，并被禁止進入各公立、私營醫院乃至私人診所尋求治療。”

“9月15日，我的皮膚出現大量皺紋，頭發逐漸花白，行動吃力，仿若老人。9月16日，我發現自己接觸過的部分同學也出現咳嗽發燒跡象，不知有無關聯。”

“即使有，也是這個世界應得的。”

“青山福利院前任院長戴黛女士，是青山實驗室周春秋博士的妻子。福利院‘收養’身患重疾家中無錢醫治的孩童或孤兒，為其支付醫療費用，以此為條件，要求他們在成年後‘自願’參與實驗室的新藥研發項目人體試驗。不願參與者将背負他們畢生都無力承擔巨額‘賠償’。”

“實驗室背後青山集團無數‘高效無副’的優質尖端醫療設備與藥品，皆是如此得來。他們踐踏人的尊嚴和生命，謀取虛僞的榮耀和龐大資財，周而複始。”

“世界竟能容忍這樣一個黑暗的‘帝國’的存在，說明它已不再光明。”

“地獄就在人間。我感到自己時日無多。惟願你們永生不滅。”

最後配表情包，[微笑]。

戴月來從目瞪口呆的周靜水手裏抽出手機，又往下劃拉了幾頁，支着腿坐到豎立的拉杆箱上：“我記得她，一家人當初是主動找到福利院簽署的協議，病治好後，他們家人想毀約接她離開，就違約金一事還和集團打了官司。去年你剛念大學不在家不知道。官司打到後來，青山集團讓步把違約金減免了，但這女孩作為當事人又突然要求撤訴，最終還是參加了‘蟠桃永生計劃’。”

周靜水深深鎖起眉頭。

戴月來從網友們對戴黛女士和周春秋博士的一片讨伐聲中擡起頭：“青山集團不是院長阿姨和周叔說了算。這些事情，公不公平，黑不黑暗，也不是他們兩個人說了算，你別太在意。”

周靜水點點頭：“嗯。”

戴月來擡手将手機還給他：“周叔不會有事的，在調查結果出來以前，我建議你先回老師身邊參加交流會，專家和學者們或許會有更為中肯的見解。”

“可是……那女孩呢？還有你隔壁寝的同學……這些人呢？”周靜水來回翻了翻手機通訊錄和新聞網頁，“不行，還是要回S市。你跟我一起，不，還是我自己回吧，你先哪兒都不要去，我很快就回……”

“病變……如果真具有，傳染性，S市實驗參與者很多，你貿然回去只會把自己置于更加危險的境地，”戴月來重複道，“我建議你回到老師身邊參加交流會。”

“……”周靜水突然不應聲，只直勾勾地看向戴月來——戴月來姿态閑适地支腿坐在拉杆箱上，頗沒心肺地坦然與他對視，手底無意識地盤轉腕間表環——那是兩個多月前他送的畢業禮物。

樓下“刺啦”一聲急剎車，有司機罵罵咧咧，行人也不依不饒，雙方開始禮尚往來問候彼此祖宗。

戴月來：“快去啊，保持聯系。”

周靜水隔空點了點戴月來的腦門，剛要說話，手機“嗡”的一震，《He's a Pirate》同款鈴聲炸響

“趙老師，嗯……我現在過去嗎？恐怕不……記者會？好吧，您稍等，我馬上到。”

周靜水挂掉電話，臉色愈加凝重，又看了戴月來一眼，說不出話，悶頭轉身往外走。到玄關處一頓，幾大步折回，一把薅下戴月來脖子上的鑰匙繩：“這個我拿着，我還回來！”

“……”戴月來看周靜水龍卷風一般刮出門去，沉默片刻，環視一圈屋子，開始打電話聯系搬家公司。

一小時後兩名搬家師傅來到，戴月來自己站在小陽臺裏，指揮他們往樓下搬舊家具。

小陽臺與內室之間的玻璃隔門似乎關不太嚴實，戴月來思索了一下，把玻璃門外一層厚厚的遮光簾拉上，陽臺裏朝外開的通風大窗也關緊，自己悶在裏頭網購新家具。

搬家師傅頻頻往陽臺裏看：“小兄弟，這冰箱和洗衣機都還能用呢，也扔？”

“對，”戴月來簾縫裏看了一眼，“不過師傅您要是能帶走就帶走。”

師傅笑着說只要冰箱和洗衣機，能倒賣一下換錢。下午師傅終于把房子騰空，戴月來的網購也告一段落。

一擡頭天光轉暗，窗外又飄起了小雨。屋裏頭一空，雨點敲擊合金窗框的啪嗒聲竟然有回響。戴月來從風衣口袋裏摸出一個小巧的絲絨盒子，握在手心把玩，百無聊賴地望向樓下熙熙攘攘的街道。忽然，瞥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只見對面網吧門口，小林警官正撫摸着一只長毛哈士奇的腦袋，與隔壁早點攤老板熱切交談。不多時，又一名警官——那個坐桌子的，從網吧裏走出來，撐開一把黑色大傘，招呼小林，擡頭環視一圈，竟是徑直朝自己這個方向走來。

戴月來收起絲絨盒子，沒過多久，果然聽見樓道裏響起腳步聲，他去開門。

小林警官一拳頭敲了個空，險些直接砸戴月來臉上，悻悻一愣：“戴同學你好……”

“這是跟蹤嗎？”戴月來握着門把手。

桌子警官把傘靠在門邊，扒開小林：“這叫走訪案發地點，同學。”

“戴同學，我們看見樓下一堆家具，一打聽說有新租戶入住，沒想到又見面了，”小林警官彈了彈帽檐上的雨珠，笑道，“不請我們進去坐坐嗎？”

戴月來挑了挑眉，隔着半邊門板：“不好意思警官，裏面暫時沒有地方可坐，有話不如我們就這樣說。”

“啧，”“桌子警官”一側身，不由分說鑽過門縫，掀開戴月來徑直走向裏間，“你哥呢？”

戴月來只好把小林警官也放進來，答道：“搬完東西，回去參加交流會了。”

桌子警官遍尋全屋果見無佳處落腚，提了提褲腿，撿了塊相對幹淨的地板坐下，擡胳膊要和戴月來握手：“我姓卓，卓不群。卓爾不群的卓不群。”

戴月來不上前，不伸手，不答話，遠遠站在玄關處看着二人。

小林警官朝窗口去，向外張望了一眼：“——市醫的人來了。诶卓隊，這兒視野不錯。”

卓警官也不覺尴尬，收回手，掏手機玩，掀起眼皮瞧了瞧戴月來：“戴同學，你昨晚看到對面網吧的事了吧？”

戴月來仍不說話，輕輕挑着眉，遠不及上午坐在他哥身邊時乖覺，一臉生人勿近。

卓警官低頭搗鼓手機，片刻，擡起屏幕：“監控顯示，你哥今天早上到網吧找人，和網吧老板吵了一架，老板說，最後就是他要找的那個‘來來’把他領走的。他為什麽要去網吧找你？不是說請假幫你搬東西嗎？”

戴月來目光在二人身上又掃了幾個來回：“卓警官，我能問一下，您現在是這個案子的負責人嗎？或者說，您現在還是這個案子的全權負責人嗎？”

遠處又響起警笛聲。窗前的小林警官回頭：“卓隊……”

“不是，”卓不群從容晃着手機，笑道，“但是我敢保證，你一會兒需要我的幫助……”

警車似乎就停在對面街口，樓下忽然一陣人聲騷動，小林道：“食藥安支隊的人來了。”

“喏，”卓不群擡了擡下巴，“‘市局食品與藥物安全保衛支隊’，他們會把你套進一個綠色的大塑料袋裏，拖進深入地下八十英尺的密閉觀察室，不光要拷問你的靈魂，還要解剖你的身體。我？我就不同了，我們刑偵隊只拷問你的靈魂。”

戴月來快步到窗前，正好看見警察和白大褂朝網吧老板身上套綠色的隔離服。他默了默：“你們……究竟是什麽人？”

“我們開誠布公吧，”卓不群站起身，大步近前，忽一把抓起戴月來的手腕，撸起他的手表，看了一眼腕表下遮藏的“藍墨水簡筆畫”，“嗯，果然。戴同學，我查了你哥和你的所有資料，如果你們果真來自青山集團，想必都聽說過集團實際控股人、實驗室總研究長，卓別林卓博士——那是我爸。”

“……不好意思，”戴月來努力回想了一下，客觀道，“我只知道，青山集團下有個馬戲團，團長先生藝名卓別林。卓先生每年都帶着長毛綠猴和金甲鱷龜來福利院表演‘夜叉鬧海’，可以說，節目非常精彩。”

“……”卓不群眼睛一眯。

小林：“戴同學你說的也沒錯，青山集團下所有馬戲團和游樂場業務都是由卓先生親手創建的。如果你每年都在觀衆席，一定不會忘記還有一出節目叫‘海市蜃樓’——那是我表演的，你看……”說着一手搭上戴月來肩頭，一手指向室內一面白牆。

戴月來只覺肩頭一重，心口一輕，霎時眼前如起大霧，白牆上忽然光影浮動，有巨鯨沖破碧海白浪掠頂而過，飛沙呼嘯擦過刻紋繁複的黃金駝鈴，風雨大作的高山峭壁從晴日萬裏的海天相接處拔地聳起……還沒來得及定睛細看，一切又瞬息湮滅無蹤。

小林警官收回手，神秘兮兮：“記得吧？現在，我們都是自己人了。戴同學，我們需要你的配合。”說着作勢要握手。

“......我不明白。”戴月來兩手插進兜裏，直視小林警官的眼睛——那瞳仁極黑，即便迎着窗口，也仿佛沒收進一絲光亮。

戴月來想起了到福利院表演節目的馬戲團中，确實有一個高梳背頭、腳蹬皮靴、身着黑絲絨燕尾服的小魔術師。他和現在這個小林一樣有着漆黑而無光的眼睛。

卓不群也把兩手插警服的褲兜裏：“很簡單，你也看見了，這次實驗樣本大面積爆發病變，很可能演變為一起重大公共衛生事件，顯然接下來你這只小白鼠、我這個涉事家屬，還有周同學，我們都将面臨一些麻煩，哦，周博士已經去局裏喝茶了吧？”

“聽說青山集團所有業務都是合法經營，”戴月來擡腕看了眼手表，“我相信所有問題都會得到公正處理。你身為執法人員，又想我怎麽配合？”

“沒讓你違法亂紀小朋友，”卓不群換了個姿勢，胳膊肘撐着大理石窗臺，手指噠噠敲叩合金窗框，“現在，是這樣——你也知道吧？青山集團的實驗，最近出了不少問題，輿論不小，我們已經沒法像四年前S市‘星漢2號’實驗樣本出現問題時那樣，把事情定性為‘蓄意連環謀殺’刑事案件，這次要想平息輿論，不管青山集團是不是合法經營，上面都必須先問責直接負責人——也就是我爸和周博士，然後還要控制‘污染源’——也就是你們這些……”

戴月來：“可我認為當務之急，不是忙着把自己摘出去。如果實驗樣本的病變真産生了‘傳染性’，那是一場災難，按規定實驗室應立即聯合當局啓動應急預案，我也願意配合應急預案的執行。可是看兩位警官的意思……”

“我們需要你‘不配合’應急預案，”卓不群啪嗒一敲窗臺，站直了，“你沒聽錯。接下來你會收到實驗室召回消息……”

“叮咚——”戴月來手機一響，正是青山實驗室的短信。

卓不群劈手奪過手機直接按下關機鍵：“step1，假裝沒看見。然後，實驗室會通過‘星漢3號’人體植入智能設備要求你終止實驗進程……”

“嗡”的一聲輕震，戴月來的手環亮起藍光，光束交織成虛影投屏，字幕閃現：“是否終止實驗進程？”

卓不群作勢緩緩拔出配槍：“step2，選‘否’。不然，一槍崩了你。”

“……”戴月來只好看向“否”字，手環藍光熄滅，“step3呢？”

“很好，”卓不群的槍還沒拔/出來，索性又塞回去，“第三步嘛，我們找到卓別林先生，請他勇敢地站出來承擔自己幹涉他人實驗進程造成的嚴重後果，挽救無辜的背鍋俠同事和可憐的病變者感染者們……”

“……”戴月來震驚了，“幹涉他人實驗進程？他是你爸，你直接打電話。”

“問題就在這，”卓不群一攤手，“電話打不通嘛，我爸他——失蹤了。所以在step3裏，你作為唯一一個實驗進程未終止的樣本，将會對瘋狂科學家卓別林先生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就讓我們呆在這間與世隔絕的屋子裏，叫個外賣，等待……”

“吱呀——”鎖眼一動，門開了，周靜水提着大包小包：“我回來了！你……你們怎麽？”

“——等待正義的降臨。”卓不群目光轉向周靜水手中的印有金燦燦酒店logo的豪華餐盒。

小林忙迎上前，無比自來熟地接過大包小包：“終于回來了，開飯開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