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第18章
覺沒睡成,很快就天亮了。
雨停雲卻沒散,門縫裏漏進些微光亮。戴月來跳下吊床要開門,不料外頭挂了鎖。
周靜水也跳下地,對着門板一同無影腳狂踢。
門外忽然大吵大鬧,似乎走來一大波人。
“猴裏鳥不拉肥轱辘鴨嘛噶!”路易斯的身體堵住門縫,重複怒喊,“猴裏鳥不拉肥轱辘鴨嘛噶!”
只聽疤叔打着哈欠懶懶道:“不好意思,我們路易斯說,‘共和政府都是王八羔子龜孫兒,共和政府都是王八羔子龜孫兒’,他不想把我們的客人交給你,昨兒不跟卓處說定了嘛,人先撂我這兒,我給你們看着。”
陳柏年的聲音響起:“荊先生,您這是為難我。您看,六千零一支細胞煥生藥和一個仿生肺我給您帶來了,卓處昨兒可沒說答應,您讓我空手回去,那不擎等着挨處分呢嗎。”
疤叔:“陳教授……”
“別,”陳柏年道,“您叫我小陳,老陳也行。”
“陳部長,”疤叔叼着煙笑道,“你是國際議會特令委派到處裏的專業人才、知識分子,卓處長不會随便處分你。再說你們卓處的心思我還不明白,他要是真不答應,今天就不是派你來,讓小斯望直接來搶了嘛。”
路易斯挪了個步子,扒拉住疤叔一條胳膊。
從門縫看出去,只見陳柏年一身煙灰色西裝外頭披着銀白色連帽雨衣,腳蹬雨靴,不鹹不淡笑着摘掉金絲方框眼鏡,以絲帕擦拭鏡片上的水霧氣。
他身後的沼澤上方、樹叢之間,懸浮着一艘剔透雪白、通體如玉石的橢圓形飛行器,飛行器艙門大開,幾名身着灰色工裝制服的工人正在往外搬出一大箱一大箱的東西,踩着木跷的“黑森林叛軍”在艙門口接過箱子,秩序井然排着隊,把箱子往樹屋後方搬去。
陳柏年擦着眼鏡,默了片頃,他梳着一絲不茍的背頭,發色栗黃,端方中正的典型華人面相裏也摻了一二分白人特征,眉目唇鼻線條中蘊藏點到為止的英挺鋒銳,眼珠子灰黑中透層霧藍,眼尾拖着幾條不甚明顯的細紋,整個人雖說不上十分英俊,但勝在“高知”、“專業”、“幹部”光環加身,一派從容風度,面對疤叔這黑壓壓一大幫“叛軍”倒也不落下風。
他一派從容地瞄了疤叔身邊的少年一眼,悠悠笑着,嘴皮子一掀,就換了說法:“那行。我琢磨也是這個理,中心城眼下實在是太亂了,昨天藍凱撒在晚宴大廳搞恐怖爆炸,鴉雛趁亂搞刺殺,還有大椿集團的打手帶着空間捕獵網混進來,幸好樣本沒事,皇甫先生也沒事,可惜賓客們略有死傷。您知道,昨日中秋、100周年紀念日,又逢2021樣本到來,參加宴會的賓客們成分十分複雜,現在全球各界人士都在起訴我們。”
疤叔噴着煙圈兒,樂呵呵道:“是吧,我就說嘛。藍大個用‘春雷亞核彈’,拿的必然是政方總部傭金。鴉雛如果下的是殺手,想必也和藍大個一夥兒,如果下手不取命,就和大椿集團一個路子。”
“卓處在和鴉雛打鬥時險些喪命,”陳柏年接道,“鴉雛的确是想殺死樣本,下手極狠,顯然和藍凱撒一樣受雇于政方總部。但現在政方總部卻先反咬一口,指責我處竊桃計劃對社會秩序産生了不利影響,并批評是亞歐中心分政府安保工作的漏洞造成了本次生命和財産損失。我們本來抓住了藍凱撒和鴉雛,可二人在政方總部的幫助下立即聘請了私人律師,現已申請保釋。”
“哦?”疤叔倚着門板,示意陳柏年繼續說。
陳柏年不禁一笑:“荊先生,您說得對,卓處的确不是派我來接人的。現在是情況是,我們特研處和皇甫總長都遭到了政方總部的批評,而藍凱撒和鴉雛聲稱自己是受大椿集團雇傭執行合法交易型刺殺任務,大椿集團又強烈否認自己雇傭過藍凱撒和鴉雛,并對着國際法庭指稱政方總部的輪值大總長才是真雇主和幕後真兇,輪值政府總部當然不會承認,于是下令約談大椿集團高管,要求企業停運整頓。”
疤叔聽得皺起眉頭。
陳柏年:“總之就是,他們現在狗咬狗不可開交,我處平白一身污水,也的确難辭其咎。社會輿論很激烈,你們沒有iCard信息聯網,不然就能看見,外面現在有多熱鬧。我們正在遭遇嚴重的公衆信任危機,卓處擔心輿論對樣本不利,所以,暫時拜托您照看了。”
疤叔眯起眼:“诶,我記得前幾年,政府輪值大總長是美洲中心的六胞胎,還沒換屆嗎?”
陳柏年彬彬有禮略微颔首:“還是六胞胎。原本下個月換屆皇甫總長或許有機會當選,但經此一事怕是不成了。”
疤叔:“我記得六胞胎行事挺周到的,他們有六個腦子,不至于這麽冒失,直接往政府大樓宴會上丢炸彈吧?你和六胞胎是國際聯合大學校友,認識嗎?”
陳柏年搖頭笑道:“他們畢業的時候,我還沒有出生呢。荊先生,卓處對我說‘用人不疑’,說還是您教他的。”
疤叔銜着煙頭笑了起來:“好,好好。年輕人,有前途。”
陳柏年模樣瞧着和疤叔差不多年齡,然被喚“年輕人”,倒也沒有反駁,謙恭道:“另外,卓處托我向您打聽一句,這位小兄弟的姓名。”說着看向路易斯。
路易斯警惕地後退半步,滿懷敵意地瞪着陳柏年。陳柏年溫和地笑了笑,戴上眼鏡,一打響指,一只蒼蠅大小的微型飛行機器從艙門飛出,嗖的一下竄到路易斯面前照着他的額頭狠狠“叮”了個血珠子。
路易斯大叫着伸手去拍。
銀白色的飛梭狀物旋回陳柏年手心。陳柏年将東西塞進西裝口袋裏,一扶眼鏡,鏡片上閃過幾行虛影字幕:
路易斯·楊,出生日2105.7.15,出生地亞洲中心城,大椿生科人工育嬰艙300001號,父班傑明·揚,大椿集團貨運艇駕駛員,交通禍事已故……
陳柏年粗略掃了一眼,字幕消失,道:“究竟是‘楊’,還是‘Yong’?”
“啧,”疤叔抱臂樂道,“怎麽着,打聽我現在的家庭關系啊?看卓處這架勢,想複婚?”
一名穿着制服的搬運工人抱着個透明大箱子,腳踩一塊圓形透明水晶板,直接“飛”到陳柏年身邊:“陳部長,現在換肺嗎?”
透明的箱子裏赫然是一對哼哧哼哧起起伏伏蠕動的人體肺器官,和一支裝着綠色液體的藥劑管。
疤叔:“……”
“陳某不敢瞎捉摸卓處的私人事務,”陳柏年示意搬運工人把東西放地上,“聽命令辦事罷了。肺您先收着,需要手術時聯系卓處,不想找卓處找我也行,這是我的名片。”說着手指在面前虛空一劃,劃出個方形的虛影名片,推給疤叔,略一颔首,抽身而去——腳下也有塊圓形透明薄板,直接貼着沼澤飛回艙門。
疤叔露出一種類似牙疼的表情,不理會名片,抱臂看着盒子裏噗噗跳動的仿生肺,目送陳柏年回到飛艇,黑森林叛軍和艇內工人的搬運交接工作完畢,最後有一塊飛行圓板托着一只馬卡龍藍色的鼓囊囊大包裹,運至門前。
陳柏年站在飛行器艙門前向樹屋門縫裏道:“這是幾身防護服,務必及時更換,我會來接你們。”
飛行器艙門關閉,向沼澤噴出強烈氣浪,沖破樹冠枝桠竄向天空。
氣浪拍擊沼澤面激得泥水四濺,木廊下和門牆上一片狼藉。
路易斯打開門鎖,周靜水和戴月來終于走出來,蹲下身,好奇地研究透明盒子裏的仿生肺。
有圍觀者指着地上的藍色大包裹道:“這就是10億通幣一套的防護服嗎?”
“能拿去黑市賣掉嗎?”
“不,那可不劃算,我們要錢做什麽,不還是為了買細胞煥生藥,這防護服是給他們用的,他們就能為我們帶來煥生藥。”
疤叔也蹲下身,歪着頭,眯起眼睛,用看搖錢樹的眼神看着戴月來和周靜水。
路易斯光潔的額頭上多了個針尖大小的紅點,他疑惑地東看看西看看,往裝仿生肺的盒子上呸的一唾,吊尾猴般勾着木梁跳向屋頂,一個翻身不見人影。
“嘿!臭小子!”疤叔起身去追,也一個蹬腳踩着欄杆跳上屋頂翻過屋脊,“看我不打你!”
圍觀群衆拍手起哄:“哦——路易斯!路易斯!路易斯!”
戴月來也立即起身,嫌棄地看着地上一團唾沫:“……”
“嘁——”一名深色皮膚、身材健美、梳着高馬尾的姑娘朝衆人呲牙,踩着木跷,懷抱兩對木跷,蹚着沼澤泥水走到木廊下,“別起哄!可真讨厭!你倆來,你們需要學會用這個,走去吃早飯。”
木跷橫起來很長,約有三米多,人踩着行走,差不多一半沒在泥水裏,踩腳的踏板處連跟綁帶都沒有,看起來難度極大。衆人七手八腳把二人拽下廊臺,架着就往木跷上按。猛地這麽一來,走是不可能會走的,二人大叫掙脫,無奈對方人多勢衆,只得左歪右倒,跌跌走走,一路幾乎被提拎着,鬧嚷嚷至一間冒着炊煙的大樹屋前停下時,褲腿皆已濕了個透。
大樹屋內一條長桌橫開,幾十號人坐着正吃得熱鬧,路易斯和疤叔繞桌追逐,一名老婆婆揚着湯勺攪和其中:“住手!住手!搗蛋鬼們!你們踢翻了一整鍋‘黑森林的眼淚’!”
朦胧霧氣從沼澤中浮起,順着地板縫、牆縫流進屋裏,長桌中央點着一排燭燈,燭蠟燃燒散發出奇異的草木清香。一片雞飛狗跳中用餐者們巋然不動,只顧擡頭看着長桌一端、牆壁上挂着的電視屏幕——
或許可以稱之為電視。那是一塊與iCard材質類似的透明水晶板,長寬足有大型階梯教室的投影幕布那麽大。
屏幕上,一身黑色正裝的卓不群正頭裹繃帶、嘴叼煙卷,懶懶散散地側身靠在一處被欄杆半包圍着的立式講臺前,手肘搭在圍欄邊沿,端起本該固定在講臺上的話筒,說:
“我不接受訴訟方這項指控,前處長的确與我有過一段時間的婚姻關系,但我們已經離婚了,即使我們沒有離婚,他的檔案污點也不應成為我個人信譽減分的理由。怎麽,22世紀了,我們還興連坐法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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