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第23章

然而最強大的時空超越者現正遭國際法庭扣留問詢。要向他請教學術問題并不容易。

疑問只能暫押心底。

這一晚V字飛艇群不知何時離去,疤叔和路易斯回來時已是深夜。

晚飯後更換防護服,他們得穿着防護服睡覺。

感冒藥藥效發作,戴月來很快陷入夢鄉。周靜水睡不着,半夜時只覺戴月來蹬在自己手臂上的腿腳滾燙——隔着防護服都能感覺到的滾燙。

他爬起來,黑暗中摸摸索索,點亮一盞油燈,湊近了看,只見透明面罩下戴月來臉色煞白,嘴唇幹裂起皮,大概因感冒呼吸不暢,微張唇縫,口鼻一起長長短短地呼氣吸氣,在面罩上哈出一小片白霧。

戴月來的iCard放在枕邊,似乎感應到人的目光,屏幕上閃現出柔和的時間數字:AE-02:13:23。

AE指亞歐時區。淩晨兩點多了。

周靜水看向屏幕,低聲說:“聯系人列表。”

屏幕閃現聯系人列表——戴月來的列表裏總共六位聯系人,此刻除了周靜水的頭像亮着,特研處五人圖标均為灰色。

灰色似乎代表不在線,無法聯通。自從第一天早上看過電視裏的國際法庭直播,卓不群他們就“失聯”了。

周靜水盯着列表看了片刻,裹着防護服推門出去。

雨下個沒完,他踩着飛行圓板,又飛到307醫務室,在門外瘋狂拍門板:“開開門!醫生,有退燒藥嗎?”

醫務室門口告示板上說,夜間應該有人值班,但現在裏頭只有燈亮着,當值的八成是翹班了——也可能是上廁所去了。周靜水敲了十分鐘門,又等了十分鐘,琢磨着哪怕是便秘也不該這麽久,于是一腳踹出去,破門而入,在醫生的辦公桌上留了取藥字條,飛快找到退燒藥往回趕。

經過用于吃飯看電視的那間樹屋時,忽然聽見疤叔在裏頭說話:“……他們答應為我們提供戰備物資,包括飛艇、電力燃料等多種能源、新型槍支彈藥及各種冷兵器,并且答應先‘适度’下調煥生藥和仿生器官價格,哦,還有他們的專利産品815病毒隔離霧化裝置,能夠幫助我們在行軍必要時安全穿過廢棄文明區。”

青年老師接話道:“大椿的霧化隔離主要針對已死亡感染體身上的疊代B病毒,時效也短些。現在特研處的防護服似乎功能更強大,只可惜造價太高恐怕不好普及……嗯,不過有比沒有好。”

疤叔似乎已經很困了,不住打哈欠,道:“卓處長的防護服又是另一碼事了。我們現在只說和大椿的事兒。他們答應以上條件,相應,我們需要發動我們的群衆基礎,煽動下議席在下個月的國際議會上投大椿集團董事長一票——下月輪值大總長和各中心總長換屆選舉,皇甫總長在晚宴爆炸上受了重傷現在還躺在醫院,恐怕無法連任了。”

青年老師道:“大椿董事想競選亞歐中心總長嗎?”

疤叔:“恐怕他們的野心還不止于此。剛才那位大椿談判使說,現在的輪值大總長六胞胎已經‘瘋了’,我不知道他口中的‘瘋了’——究竟是字面意思還是誇張修辭,但很顯然六胞胎大總長最近有些反常,他們轟炸亞歐政府大樓已經實錘,其他四個中心城恐怕也不會輕易放過這個問題。大椿集團明顯想一鼓作氣直上雲霄,直接做到輪值大總長。”

青年老師:“那我們需要把戴同學和周同學交給大椿嗎?我們已經答應了卓處長,這是不是不太好。”

路易斯:“%#@*……”

疤叔:“路易斯說,卓處長不會知道的……額,事實上,今天政方要來搜查我們物資庫的那波人說,卓不群已經被國際法庭扣押了。調查期還沒結束,他暫時無法得知外界消息。而且我們不是把戴同學和周同學直接交給大椿,我們暫時只允許大椿的人帶設備過來,采集幾根頭發幾滴血液這樣子,等他們把戰備物資和藥價的事兒交付完畢再……”

天空驟然劈過一道閃電,驚雷緊跟而至。雨聲嘩啦作響,飛行板低空漂浮,被不斷上漲的沼澤泥水拍擊淹沒,周靜水一時肝膽俱涼,心起無名怒火,直想沖進門去,大聲質問——

至于質問些什麽。

一瞬間想不透徹。

似乎又根本毫無立場質問任何人。

你為什麽出爾反爾?為什麽把我們“賣”給他們?可卓不群和疤叔這一筆賬不也是“買賣”嗎?大椿集團是惡人嗎?卓不群他們又是好人嗎?疤叔黑臉白臉左右逢源,又是在做壞事嗎?

我們算是什麽?物品嗎?

如果沒被卓不群帶到這裏,2021年未發生“拐點”的A線上我們會怎麽樣?什麽時候死?還會有那場實驗室爆炸嗎?

如果我們寧願回去變成喪屍死掉呢?為什麽要我們為100年後的災難負責任?

我們必須獻出生命拯救世界嗎?

他淋着雨回到住處。一路想一路想,什麽也沒想通。

他倒了一杯水,放在石爐上借炭火餘溫捂熱,數好藥片端到戴月來跟前,打算喊人起來吃藥,目光碰上把人包得嚴嚴實實的防護服不由一愣——隔着防護服并不能吃藥。

戴月來先天身體一堆毛病,感冒發燒更是見怪不怪,尤其在早些年的時候每一次小感冒小發燒都有可能一發不可收拾。更何況還是現在這種據說一旦檢測到病變就會被防護服清理機制燒成一把灰的形勢下。

周靜水捧着藥正不知如何是好,戴月來悄然睜開了眼睛:“哥?”

聲音隔着防護面罩,悶沉而沙啞。

“哦,你好像發燒了。”周靜水給他看手心藥片。

“不礙事,”戴月來昏昏沉沉,“我明天早上再吃藥,你睡會兒,別不睡覺。”

周靜水不再說話,把藥和水放道牆壁一塊擱板上,掩滅油燈,蹑手蹑腳再回到吊床邊站着。

戴月來的意識被困意拖向無限黑淵,但又總覺頭頂有倆探照燈打在身上,不能安心放縱地向深淵墜去,過了一會兒,再次扒開眼皮,隔着透明防護面罩,瞧見面前立着一條黑乎乎的人影。

“怎麽了?疤叔回來過了嗎?”

“沒事,”周靜水說,“回來過了,睡你的。”

戴月來想爬起來,然而吃的那不知是什麽感冒藥,藥勁兒實在太大,幾乎是直接昏睡了過去。

一夜雷雨交加。

翌日一大早,所有人都早早起來了,似乎連凱蒂也沒再睡懶覺。

學校仍正常開課,學生們開流水席一般,說稀松不稀松,說熱鬧也算不得熱鬧,來來往往,照舊該幹啥幹啥。只偶爾三五六七地聚做一團,地下黨開會般神秘低語,時而又難抑激動似的拍桌大喊——至于喊些什麽,他們大概使用了各自母語,聽不大懂。

其他崗位上的人則格外忙碌。昨天停靠V字飛艇群的地方又來了幾艘體積龐大的貨運飛艇,貨艇一大箱一大箱地往下卸東西,最後還卸出來五艘黑色的、體型約足一輛軍警用裝甲車大小的小型戰鬥飛艇——和疤叔開的那種一樣。

戴月來和周靜水沒再進教室聽理論課。和玩擊劍的同學們厮混了一番,同學們不願帶周靜水玩,因為周同學段數太高,以前練過。搞航模的倒是喜歡他倆,纏着兩人替他們做作業,不多時指導老師過來,把他們請了出去。玩槍支彈藥的熱|兵|器課程班學生爆滿,實在擠不進去。拳擊場似乎更不适合心髒病人士,周靜水忍無可忍,拖着戴月來出門透氣。

他們站在開闊的高臺上,扒着欄杆眺望遠處懸浮于半空的幾艘貨運飛艇。

灰色大型貨艇呈扁圓流線形,如同懸浮在半空的連片烏雲,停靠位置比昨天的V字艇群高許多,從高臺望去差不多可見全貌。疤叔正吊腳坐在貨艇艙門前的卸貨梯欄杆上,指揮路易斯測試卸下去的黑色戰鬥飛艇。

路易斯一頭棕金色卷發束在腦後,歐式的燈籠袖襯衫紮進工裝褲褲腰裏,腳蹬厚底皮靴,手戴皮指套,整個人抓着卸貨梯欄杆上下翻飛,一個縱躍像抛球般把自己抛進小黑艇頂部開口的艙門裏。

“轟”的一聲,艙門閉合,黑艇如沖天燕子,直奔雲霄,尾部噴出燦爛灼熱的焰火和氣浪,連片的林梢瞬間被灼焦冒煙。

疤叔舉着個擴音喇叭朝路易斯的飛艇大喊:“聯動控制起飛!路易斯,開群控!”

“轟隆隆”數聲,登時其他四艘黑艇也噴焰升空,動靜頗大,所有學生都湧出來,擠在欄杆邊仰頭張望。

青年老師被被擠到戴月來旁邊,解說道:“那是‘黑珍珠’型號的戰鬥飛艇,太平洋中心島城在2025年批量生産,最初設計用來投放彈藥轟炸感染區,後來發現普通炸彈即使把感染城區夷為平地,也無法消滅其中的815病毒,後來便改裝為搜救艇,2035至2041年間服役于國際搜救隊。國際共和政府成立後散配于六個中心城的‘人類生命科學與哲學特別研究辦公室分處’。直到今天損耗得沒剩下幾艘了,各分處都有自己新研發的新型飛艇,比如你們墜毀在這裏的‘銀蟾’、前幾天陳柏年先生開來的‘玉兔’。我猜大椿送來的這幾艘,是他們特意從回收站裏撈出來又翻新整修的,看樣子疤叔很喜歡。”

“疤叔同意和大椿集團合作了?”周靜水問。

老師略懷歉意地看向二人:“我想是的。但請相信,我們尊重每個人作為自由人的權利,我們……”

話音未落,領頭的“黑珍珠”號飛艇突然一個急拐從高空沖刺而下,直奔學校方向驟降,氣浪推擊,整座木質平臺左右搖晃,碎葉與絨花滿天亂飛。

學生們嘩然歡呼:“太帥了!路易斯!”

其餘四艘黑艇也緊跟而至。頭艇緩慢降低位置,在距離木臺一米多高處懸浮不動,頂部艙門打開,路易斯跳下地來,徑直撥開人群走向周靜水和戴月來,朝二人伸手:“%#@!”

周靜水:“……抱歉,聽不懂。”

老師揣測道:“嗯……路易斯似乎是叫你們上飛艇。”

路易斯點頭,抓起倆人就朝飛艇走去。

同學們嘩然。路易斯并不是要邀請兩人乘坐自己開的那艘飛艇,而是指了指後面跟過來的另外兩艘,示意二人分別進去。

周靜水已經被他們的飛艇搞怕了:“……”

疤叔忽然踩着大椿集團貨艇配備的飛行板從天而降,仍慣性對着喇叭,大喊:

“不要慫小夥子們!上他媽的!”

“在天空如煙花般爆炸!”

“或在泥沼如蛆蟲般爛死——”

“我們的時代不需要只會蠕動的碳基肉球!”

“我們也不需要任人宰割的實驗臺小老鼠!”

“戰友!同學們——我們需要的是并肩作戰的戰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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