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章

第 14 章

深夜,山間小路。

老頭拄着拐在前面慢悠悠走,陶羽一左一右扛着兩個霍鈞跟在他身後。

霍鈞挨了劈,變得又黑又炸,陶羽沒挨劈,但是挨了揍,鼻青臉腫,腦袋變成了豬頭。

老頭一路不說話,陶羽也不出聲,乖乖跟着他。

直到他發現眼前的路越來越眼熟。

“大爺,”他開口,“我沒記錯的話,再往前二百米,有個很深的大土坑。”

老頭呵呵一笑,“你這個年輕人,記性可以啊。那你還記得偷我的東西放哪兒去了嗎?”

陶羽把兩個暈倒的沉甸甸的霍鈞往身上托了托,這種時候,已經無所謂誰是藥人了。

他說:“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大爺。”

老頭不理他了,朝兩百米外的那個大土坑走去。

到了坑前,他拿拐杖點了點坑底,吩咐陶羽,“下去。”

陶羽這個人沒別的好,就是識時務,聞言一刻不停,拖着倆霍鈞就往下跳。

這是他們第二次進這個坑。

第一次還都是十六七歲的孩子,貪玩愛鬧,意外闖進了不知哪位紅線仙人的修煉地,給生活增添了些奇怪的尴尬和樂子。

好在後來解決得很徹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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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碼對陶羽來說是。

他跟霍鈞拜了把子,又順勢轉修了一直向往的無情道,那些大團大團的情線早在二百多年的靜心修煉中化了個幹幹淨淨。

一直受困擾的只有霍鈞。

陶羽比誰都希望他能早點找到喜歡的人成親。

霍鈞這個人,爹娘在世的時候黏爹娘,跟陶羽交朋友的時候黏陶羽,他根本沒辦法一個人生活。

陶羽已經記不清是從什麽時候開始逐年減少跟他的來往。

或許是有一年,他奉命抓一批惡徒,霍鈞非要跟他一起去,原定是要按兵不動悄悄跟蹤,摸出他們的老巢,帶人一鍋端。

結果到的時候恰好撞上他們行兇屠村,兩人皆氣憤不已,加入混戰,最後把這批惡徒就地正法,老巢一點也沒摸着。

一個惡徒死前認出了霍鈞,立馬開口套近乎,說自己老大就是不滅宗的,大家都是自己人,求霍鈞繞他一命。

霍鈞一掌給了他個痛快。

這話卻被路過的一個小報人聽進了耳朵裏,回去便添油加醋大肆宣揚,說天淵教的小弟子交友不慎,本意是為民除害,沒想到被別有用心的人鑽了空子。

還說不滅宗那個小魔頭真是心狠手辣,為了不被順藤摸瓜查到宗門,竟然把自己人全殺光了。

全是狗屁,霍鈞氣得砸了小報樓,回去就把不滅宗查了個底朝天,确保本宗跟那群惡徒沒關系,逼着小報樓的人再寫篇澄清的稿出來。

只是寫出來就又變了味道,任誰一看,都知道是霍鈞拿刀架他們脖子上逼出來的。

平白被污蔑,還怎麽都澄清不了,霍鈞一氣就是好幾年,覺得自己真倒黴,仙都這群人真傻逼。

那時候的他還不明白,有些東西從他出生起就注定了。

但是陶羽明白,天淵教傳授給了他太多有用的知識,每一條都在教他怎麽取舍,怎麽體面,怎麽趨利避害。

在陶羽眼裏,霍鈞總也長不大,二十歲什麽樣,二百歲就什麽樣,不懂取舍,不懂體面,也不懂怎麽趨利避害。

不久前,他跟那群仙都的朋友聊天,聊到這裏的時候他們哈哈一笑,說這肯定是因為霍鈞爹娘死得早,沒人教他,有人教也沒用,教他什麽?教他怎麽當壞蛋嗎?

這群人都很奇怪,只要給誰下了“壞蛋”的定義,那他就必須幹壞事,他一天不幹,就會有人急得渾身發癢,寧願主動過去犯賤激怒他讓自己挨揍,都一定要喊出那句“看吧!這就是壞蛋!”

陶羽經常跟他們混在一起,一起體面,一起仙氣飄飄,一起罵霍鈞。

但其實他心裏門兒清,霍鈞要真是個壞蛋,仙都這些人根本沒機會把他當成茶餘飯後的談資。

因為霍鈞會……

“想把你們全下油鍋炸了。”靠在他左邊的焦黑霍鈞開口。

“沒錯,”靠在他右邊的焦黑霍二鈞接上,“為什麽劈我不劈你?我要開始恨這個世界了,老陶,等我醞釀好了什麽時候毀天滅地,第一個就炸你,撒點粉,嚼得嘎嘣脆。感動嗎?”

陶羽感動,說:“霍宗主,藥人兄,你倆終于醒了。還記得這是哪裏嗎?”

“當然記得,”霍鈞說,“老陶,這不是我們定情的地方嗎?我現在更恨了。”

霍二鈞:“亂說什麽,什麽定情,有點吃醋了。”

霍鈞:“我也是。”

霍二鈞:“那親一個。”

霍鈞:“行吧。老陶,你低個頭,我們要親嘴兒了。”

陶羽:“……”

他們在洞底,仰頭就能看到黑沉沉的天,沒月亮,有幾顆星星。

那老頭在上面繞着洞有節奏地轉圈走,拐杖敲擊在地上發出“噠噠噠”的聲響,像在進行某種神秘的儀式。

陶羽越聽越心慌,捂着胸口不停嘀咕,“怎麽辦怎麽辦……”

霍鈞親完嘴了,見他捂着胸,湊近問:“那老東西也騷擾你了?”

陶羽聞着他身上的焦糊味兒,又害怕又覺得安心,好像不管什麽時候,只要在霍鈞身邊,他就覺得穩。

于是他說:“哥,我可能要死在這裏了,沒想到生命的最後時刻是跟你一起度過,其實我一直有些話……”

霍二鈞過來捏住他的嘴。

“你要是準備死前跟我告個白,讓我永遠忘不了你,那我勸你省省,你死了我會去你墳頭跳舞,吃燒烤,然後種油菜花澆糞當肥料。”

霍鈞驚嘆:“相公,你好有創意。”

霍二鈞:“那當然。”

霍鈞問陶羽:“你為什麽要死?”

陶羽指指上面,“他剛才,讓我把偷走的東西還給他,但是我還不了,他就很生氣,開始繞着洞轉圈,說要把我們活埋在這裏。”

霍鈞問:“是我想的那個嗎?”

陶羽說:“是。”

霍鈞:“你都修無情道了,當然不能留那種東西,他就不能理解一下?”

陶羽嘆了口氣,“人家是失主,我們是賊,哪有失主理解賊的?”

“什麽我們,我可不是賊。”霍鈞席地坐下,“我也是受害者,明明怪他自己不看好東西,憑什麽這時候來找我們麻煩?”

上面那老頭聽見了,氣沖沖把拐杖敲得更響。

霍鈞就是說給他聽的,音量拔高了一個度,接着道:“哦,我想起來了,這大爺年輕的時候就丢了活計,一直碌碌無為閑到現在,估計是媳婦兒也沒娶上,孩子也沒有,老光棍一個,所以才這麽暴躁,拿着一根無敵拐杖,專門出來欺負我們手無寸鐵的小年輕。”

拐杖在空中滑過一道弧度,直接砸到了他腦袋上,與此同時,上面傳來一聲氣急敗壞的:“閉嘴!咳咳咳……”

霍鈞剛撿起拐杖起身,那老頭就邊咳邊跳了下來,站到他面前,奪回自己的拐杖,狠狠點了點他和霍二鈞的胸口:“你!”

又點了點陶羽,“還有你!”

“你們兩個小子,當年私吞了我考核用的情線,又不相戀,害得我到最後一對都沒撮合成,考核不通過,錯失位列仙班的機會不說,還因為看守不力被抓走責罰。好容易出來了,你還要告訴我,你……”

他丢掉拐杖,一把攥住陶羽的領子,“你還要告訴我你給我化幹淨了!啊?你知道我努力了多少年才弄出那麽點嗎?你怎麽敢的,小子!我問你,你怎麽敢的!”

陶羽早被他揍成豬頭了,此刻連吱聲都不敢吱,只能求救似的喊霍鈞,“哥!”

霍鈞正攬着霍二鈞在一邊嘀嘀咕咕說什麽,聽他喊,說:“別急啊,正商量呢,大爺,他化沒了我還有啊,我不修無情道,我這半兒先給你行不行?”

老頭兒睨了他一眼,“不行!你這半兒還不如化了,你想讓我以後撮合的情人都自己跟自己親嘴?”

“……你這麽說那我就沒辦法了。”霍鈞打了個哈欠,眯縫着眼往霍二鈞懷裏一栽,說,“交給你了寶貝兒,希望我一覺醒來,我們已經在床上了。”

霍鈞又睡着了,霍二鈞接替他跟老頭交涉。

“你這麽想,大爺,有總比沒有強,而且我們現在這個情況你也看見了,兩個人,說不定能搞兩份出來,這不就把老陶那份抵消了?你管他們到時候跟誰親嘴,你撮合成不就行了,等你完成考核位列仙班,想要多少情線搞不到,還差我們這點?”

老頭思考起來,良久,點點頭說:“也有道理。”

“那就好,”霍二鈞松口氣,讓睡着的霍鈞靠到牆邊,走近老頭,把陶羽從他手上解救出來,說,“那就沒他的事了,你再生氣也沒用,人家陶仙首兩百年無情道不是白修的,那點東西早化光了,讓他走吧。”

陶羽感動得眼淚汪汪,“哥……”

老頭讓他轉過去,舉起拐杖對準了他的屁股。

霍二鈞:“對,沒錯,讓他飛。”

陶羽:“?”

伴随着一聲經久不息的長嚎,陶羽怎麽來的怎麽回,慢慢飛遠了。

霍二鈞折返到牆邊撈起霍鈞,不讓他靠牆,接着靠在自己身上,問:“情線怎麽取啊大爺,要是需要開膛破肚的話,那我現在就跑。”

“你這個小子,倒還有點腦子。”老頭走近他,拐杖點了點霍鈞的胸口,“不用開腸破肚,我先取他的,再取你的。”

霍二鈞:“都行。”

霍二鈞:“用脫嗎?”

“不用,”老頭把自己的拐杖揉吧揉吧,揉成了一個小木簪的形狀,尖頭直朝着他二人,“直接挖。”

“?”

霍二鈞護住霍鈞,“要不還是先挖我吧,我試試疼不疼。”

老頭搖頭,“不能先挖你。這團情線在你體內待了兩百多年,早就跟人長到一起了,原本你只有一個人,沒什麽影響,現在你們二人談起了情,兩團同樣的情線湊到一處,便會相互作用,造就此強彼弱之勢。誰的情線越強,對應的,占用的精力越大,主人的身體就越虛。”

霍二鈞垂眸看霍鈞,“所以他現在嗜睡,是因為體內的情線強了?”

“沒錯。這情線畢竟是我的法器,我先把強的一方挖出來,弱的不攻自破。我要是先挖你,那不是更費勁嗎?”

霍二鈞:“哦。”

老頭:“你臉紅什麽?”

霍二鈞:“沒有啊。我都被你劈得這麽黑了,你還能看出我臉沒臉紅?”

老頭又問:“你笑什麽?”

霍二鈞:“幸福。”

老頭說:“幸福好,我就喜歡看人幸福。”

于是霍二鈞嘴角帶着笑,甜蜜蜜地讓老頭挖走了兩團情線。

完事後他還沒開口,老頭就從那兩團游動的情線中抽出一條,問:“小子,你要不要?”

霍二鈞當然要,當即伸手接過,看着它融沒在兩人胸口,朝老頭說:“大爺,你真的善解人意,祝你早日位列仙班。”

老頭把情線收起來,也不拄拐了,腰板挺直,整個人看起來都健康不少,摸着胡子道:“是你小子聰明,你是不是知道,我要是不給你這根線,你們兩個就只能留一個?”

霍二鈞:“我可不知道。”

他攬着霍鈞,仰頭看天上稀散的星星。

他讓老天給他掉個媳婦兒,老天就真的給他掉了一個,得益于那些煩死人的情線,他的情人沒辦法是任何人,只能是他自己。

所以一旦失了這些情線,那憑空生出的另一個他極大可能也要消失不見。

好在這個老頭通透,知道選他倆當自己撮合的第一對。

有了那根線做聯結,他倆就誰也離不開誰,哪個也不會消失。

他以前罵錯了,天命不是狗屁,天命是最好的媒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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