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章
第 13 章
酒醉後的阿蘭仿佛變得更嬌小了。
又輕,又軟,仿佛只要把他輕輕揉一揉就能塞在自己的口袋裏直接帶走……
維列斯深吸了一口氣,強行止住了自己腦中那些不斷冒出來的奇怪念頭。
随着時間流逝,那些酒對他的影響仿佛也慢慢顯現出來,維列斯相信自己一定也受到了醉酒的影響,不然很難解釋他這個晚上的異樣。
當然若是遵循維列斯的本能,他應該把睡得一臉酣然的阿蘭牢牢地困在自己用尾巴圈出來的那一小塊地盤裏,但也正是因為察覺到自己這不合常理的欲·望,維列斯最終還是強迫自己克制了那種火焰般本能。
随着血月的靠近,詛咒對他的影響也漸漸開始增強,其後果并不僅僅只是身體外貌上的變化。
他除了變得越來越像是那種污穢邪惡的怪物之外,精神上也會逐漸變得沖動狂躁。
維列斯當然不敢讓阿蘭這樣脆弱的人類留在自己身邊。
——不僅僅是阿蘭,事實上,沒有任何一個人應該留在維列斯這樣的怪物身側。
……
維列斯非常艱難地将阿蘭送回了不遠處的小屋。
維列斯甚至沒敢在阿蘭的房子裏呆太久,因為他發現自己相當喜歡這間小屋,哪怕這裏頭到處都充斥着別人的氣息。
那是阿蘭的味道。
是甜甜的,暖呼呼的味道,帶着點果醬,小餅幹,杏仁糖還有小蛋糕的氣味。
而阿蘭就躺房間角落的小木床上,被蓬松的被褥包裹着。
維列斯盯着阿蘭看了一會兒,有那麽一瞬間他甚至覺得那床被子十分礙眼,他聳了聳肩膀,感覺有些東西在背部下方蠢蠢欲動。
在他心靈深處,他覺得自己更應該用自己的翅膀包裹住阿蘭,他的尾巴可以纏在阿蘭的腰間,或者小腿也可以,而他的雙臂會緊緊的禁锢住對方,任憑那瘦弱的人類怎麽掙紮都無法逃脫……
緊接着,那些不友好的妖精們讓維列斯清醒了過來。
“啪。”
“啪。”
……
維列斯擡起眼睛,正好看到那些半透明的小小身影在窗外憤怒地徘徊着,它們警惕地觀察着房內的維列斯,維列斯一旦靠近阿蘭的床鋪,妖精們便會用力地在窗戶外砸上好幾顆樹莓。
好像這樣就能喚醒酣睡的阿蘭一樣。
維列斯面表情地盯着妖精看了一會兒,他并沒有太在乎這些充滿敵意的小東西——所有的自然生物都會本能地厭惡他這樣的存在。
在維列斯還是個孩子時他就清楚了這一點。
幾分鐘後,維列斯重新披上了厚重陰沉的鬥篷,拉低了兜帽,然後面無表情離開了那甜蜜溫暖的,屬于阿蘭的房子。
當他回到自己的小屋,看見小屋前那個滿身粘液狼狽不堪的精靈法師時,在這個晚上因為酒精而變得輕飄飄的,甜蜜的心情,更是宛若仲夏夜的幻夢一般,飛快地散去了。
“維列斯殿下!”
精靈法師一見到維列斯便誇張地嚷嚷起來。
“看在森林女神的份上,你還好嗎?我還從來沒有見過這些龍蔓情緒如此不對勁。如果不是我堅信你的詛咒不至于真的提前發作,我都要以為它們真心想要殺了我呢。”
維列斯從兜帽下方冷淡地瞥了精靈法師一眼。
龍蔓很快就将之前發生的事情傳遞給了他。
精靈法師是一路尾随着維列斯回來的,但在小屋外緣他便遭遇了術法迷宮還有龍蔓。他險些就打攪到了阿蘭與維列斯的晚餐,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的猜測其實并沒有錯。
如果能夠做得到的話,那些龍蔓大概真的會殺了他。
但可惜的是,作為被大法師塔派來監視維列斯的高級精靈法師,像是安塔拉這樣的人是很難輕易被殺死的。
“距離血月還有一個月的時間。”
維列斯沒有理會安塔拉的油嘴滑舌,他平靜地提醒道。
他很清楚安塔拉寧願冒着生命危險也要緊跟而來的真意,畢竟按照法師塔給出的任務,在外界自由行動期間一旦維列斯因為什麽意外而陷入狂暴,安塔拉有義務在他造成重大傷亡前提前結束他的生命。
表面上安塔拉似乎是他的随從,但實際上,安塔拉是他的獄卒,也是他的行刑官。
“哦,當然,血月還有時間,”聽到維列斯的話,安塔拉嘻嘻笑道,但那雙翠綠色的眼睛卻謹慎地觀察着周圍的一切。“不過你似乎跟往常不太一樣了,維列斯殿下,你看你的人類通用語都說得比之前流暢許多了……等等,這顆南瓜?這是什麽魔法?這構建做得可真是精妙。”
安塔拉注意到了荒蕪花園裏那顆稍顯突兀的巨大南瓜,自然也沒有錯過南瓜上只剩下一點醬汁的餐盤還有空空蕩蕩的酒瓶。
精靈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
他下意識地往南瓜那裏走了兩步:“你認識了什麽法師朋友?”
安塔拉這次可是真心實意的,僅僅是因為好奇而問出了問題。可下一秒他便停下了腳步,因為幾根龍蔓氣勢洶洶地蔓生出來擋在了那顆南瓜前面。同時他身後還傳來了維列斯異常兇殘的瞪視。
“那是我的東西。”
維列斯一字一句地說道。
安塔拉瑟縮了一下。
“哦,當然。”他幹巴巴嘀咕道,“別那麽緊張,殿下,我是一名精靈法師,又不是一只地精。”
請不要表現得我好像要偷走你的南瓜一樣好嗎?安塔拉忍了忍沒敢把這句話說出口。
同時他的好奇心簡直變成了一百只貓開始不斷抓撓他的心髒。他已經很久很久沒見過死氣沉沉的維列斯表現出這樣強烈的情緒了。
是因為那名法師?他猜測道。
結果下一刻,他的寒毛倏然立起——維列斯不知道什麽時候竟然已經閃現到了他的身側。
兜帽下的銀瞳就像是真正的銀龍的眼睛,殘忍,冰冷,嗜血。
“我絕對不會允許你們騷擾他。”
維列斯對安塔拉發出了警告。
安塔拉控制不住地在強大的威壓下發起了抖。
“當然。”他立刻保證道。
維列斯又盯着他看了許久,安塔拉汗如雨下,好半天才感覺到那宛若實質的殺意慢慢退去。
其實按照安塔拉的本意,他非常想要找個借口以最快的速度傳送到遠方,越遠越好,只要能夠遠離面前的男人。然而想到自己拿的那份高昂的薪水,高級精靈法師還是忍着戰栗,頂着生命危險小聲地提醒道。
“維列斯殿下,你是一位偉大的英雄,一位英勇的王子,王國的人都應該感謝你這麽多年的付出。但是一旦你詛咒發作,你身體裏朽化的龍血……”他頓了頓,沒有把兩人早就清楚的後果說出來,“紅月即将來臨,你應該盡快結束對密林的清掃然後早點回到王城去,這樣萬一最壞的結果到來,法師塔也能幫忙鎮壓你的狂化。”
安塔拉眼睜睜地看着維列斯身上的氣息愈發冰冷。
“……你并不适合與外界密切接觸。維列斯殿下,這對你和他都不太好。”
精靈法師小聲地說出了殘忍的結論。
“我知道。”
維列斯沉默了很久,最後輕聲應道。
“密林裏的那些東西是我引來的,我有義務為這裏的人類清掃掉那些污穢的存在。而若是真的有什麽問題,我會提前回去的。”
最後,銀色的雙眸落在了安塔拉的身上。
“如果我回不去,你也有辦法殺了我,不是嗎?”
安塔拉沉默了。
之後高級精靈法師按照工作程序例行地檢查了維列斯身上的封印,在确定維列斯的封印依舊牢固之後,他迅速地小時在了森林的另一端。
巡林員破敗的小屋又回歸了寂靜。
維列斯回到了房中。
安塔拉的出現再一次提醒了他,他究竟是怎樣污穢而可悲的存在。在過去的歲月中維列斯早就已經習慣了自己的身份,更是平靜地接受了自己注定毀滅的命運。
但不知道為何,在這個晚上,阿蘭酒醉後的絮語卻始終萦繞在他的耳邊。
【“……你的尾巴很漂亮。”】
維列斯垂下了眼簾。
他忽然擡起手,喚出了一面水鏡。
緊接着他粗魯的扯掉了自己厚實陰沉的鬥篷,鬥篷下面是輕巧的秘銀盔甲,維列斯敲了敲盔甲,随着咔啦咔啦的金屬碰撞聲,那些盔甲也落在了地上。
最終展現在水鏡前的是一具毫無遮掩的健壯身體。
鏡子中倒映出一個極為英俊的男人,俊美得仿佛是月神本人。他的長發披散在肩頭就像是月光,而他銀色的瞳孔則是月亮下的雪山。
當然最讓人一步開眼界的是他的身體仿佛是由神靈親自鍛造出來的藝術品,他的每一塊肌肉,每一根線條都昭顯着力量與強悍,他是一把殺人的利器,是可以行走的武器,是活着的死神,是魔鬼都要為之戰栗的兇獸。
但他不是人。
沒有人會在看到這具軀體之後将他認為是人類。
縱然他依舊保持着大部分人形,但他的腳和手上長出的已經不是手指,而是泛着微藍光芒,仿佛匕首一般的利爪。
順着滿是鱗片和棘刺的尾巴往上,細密堅韌的鱗片已經覆蓋到了他的腰間——它們本來應該一直覆滿他的背部的,因為你可以看到一些和緩的三角狀凸起正隐藏在他背脊正中的皮膚之下。
一些泛着銀光的紋身細密地雕刻在他的背部,也就是本應長出鱗片,棘刺和巨大的骨翼的位置。
由十位有史以來最傑出的大魔導師共同吟唱而成的封印魔法被凝結在了紋身上,死死地壓制住了他身體裏可怖的血脈。
紋身就像是活着一般随着他的呼吸而明滅,延伸出來的銘文鎖鏈一般纏繞在維列斯的其他部位,銘文所覆蓋的地方,維列斯的肌膚慘白如石雕,沒有一絲生氣。
最糟糕的是,在肢體的末梢,許多銘文已經逐漸暗淡,而在這些部位,可以清楚地透過慘白的皮膚看到底下逐漸浮現出來的鱗片。
維列斯死死地盯着那面鏡子,強迫自己認真地端詳起那屬于自己的鱗片,爪子與毒刺,但是越是看,他的神色越發陰沉。
“真是惡心而又污穢的生物——”
他用一種陌生的秘語對自己發出了惡毒的咒罵,随後他忍無可忍猛然擡手,直接拍碎了那面水鏡。
在這個世界上大概也只有因為喝醉了酒的弱小法師才會對他說出那樣的話。
什麽漂亮的尾巴……
“*&…¥#!”
維列斯猛然倒在了禁锢發生器上,他發出了一聲咒罵。
他對因為一句醉話而開始生出奇怪想法的自己感到了深深的厭倦。
然後他加大了今晚禁锢器的力度,任由那些冰冷的魔法鎖鏈自身下穿透他的身體,在劇烈的疼痛中抽取他體內過剩的魔力。
這些疼痛會讓他對自己的認知更加清晰,更加深刻:他不過是一只可悲,醜陋,因為詛咒而生的怪物。
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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