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與我有關

與我有關

“你們不知道,方才陳廣大師掐手指的時候我冷汗都吓出來了,生怕他一眼就看出我不是人,連解釋都沒法解釋。”

和沈筠易開彙聚在神女廟屋檐上,藍屏不停地訴着苦水,大睜着一雙杏圓眼向沈筠撒嬌:“要是他真把我逮出來了,你們會來救我嗎?”

沈筠伸手胡撸了一把藍屏腦袋上的毛,嘴角微笑眼睛半眯着,回應藍屏道:“不會的,陳廣他不會抓你的。”

說完邊将眼睛斜向了別處,凝眉不知在盤算些什麽。

這幅笑眯眯的表情藍屏熟悉,是沈筠憋壞水時的标志性表情,他把自己變成女裝孔雀扔給姜舜時臉上就是這幅人畜無害的樣子。現在他嘴上說着不離不棄,心裏還不知道在憋什麽壞呢。

藍屏心頭打了個寒戰,從沈筠身邊挪開,轉到自己的摯友易開身邊想要尋求安慰,話還沒出口,就看見易開皺着眉頭沉重道:“可是陳大師真的什麽都沒有做,甚至還向姜舜的父親投了誠。虧我們還想着幫他找他的妹妹,他自己倒悠閑地做起官來了。”

“妹妹?什麽妹妹?”藍屏不解道。

“臨行前父親叮囑過的,陳大師的妹妹在西京城失蹤了,所以他才會在這裏,讓我們幫着找找。一看你就沒把這事放在心上。”

“這不是事發突然,我沒想起來嘛。”藍屏撇着嘴替自己辯解。

這時,方才不知在想些什麽的沈筠突然開口道:“是啊,他明明是來找妹妹的,為什麽從沒想過要借助此地風清門的力量呢?”

“對啊!”藍屏心思活泛,聽了沈筠這一句提點頓時激動地一拍大腿,“陳大師的親妹妹自然比普通人強出不少,怎麽可能無緣無故突然消失在西京城。而且陳大師在五雷山外門地位頗高,讓這些整天無所事事的黑貍子們幫他找豈不方便?”

“但他非但沒有向風清門尋求幫助,反而刻意向風清門隐瞞了自己來到西京城的事。”

沈筠補充道:“還記得嗎,第一次見到蘇自修的時候,我騙他說自己是陳大師的遠房表親,來西京城尋找陳潆妹妹的,但蘇自修卻對此事一無所知,顯然是陳大師有意隐瞞。你們也看到了,今天姜舜見到陳大師時那副吓破膽的樣子,難說不是陳潆和唐婷一樣,遭了姜蘇二人的毒手,事後姜舜知道了陳潆竟是六指神算的妹妹,見了他才會如此害怕。而且,陳大師手中的浮塵,和蘇自修頸間的傷口是對的上的。我始終在想蘇自修為什麽第一次見面就把我們全都帶去了他府上,”沈筠嘆了口氣道:“如果陳潆真的是為他二人所害,那麽一切就解釋得通了。正因為我們說是陳廣大師的親戚,才引來了這場禍事。”

此言一出,三人皆是沉默,若果真如沈筠推測的那樣,陳潆失蹤是為蘇自修和姜舜所害,那昨夜殺害蘇自修的人必是陳廣無疑。以六指神算的修為,不會看不出藍屏并非人類,今日之所以沒有拆穿,就是因為知道沈筠三人是替自己擔了殺人的罪名。

藍屏素來豁達沒心沒肺,爽朗道:“嗐!要真是陳大師殺的人,那我們這罪名還要不要洗刷了?幹脆直接回忘憂谷好了,讓村長寫封信給陳大師,我們幫他背了殺人的罪名,他來忘憂谷給我們算一下命也是理所應當吧!反正我這輩子都不想再來西京城了,這兒的人全不是什麽好東西。”

“不行!”易開和沈筠同時出聲反駁。

“他要是不答應反而誤會我們拿蘇自修的死威脅他怎麽辦?而且我可不想帶着謀殺風清門門主的罪名過一輩子。筠哥你也不想就這麽回去吧。”易開看着沈筠尋求認同。

沈筠道:“我擔心的倒不是這個。你們想,陳大師為什麽不揭露蘇自修的所作所為,反而要冒着風險暗殺一個風清門門主呢?更何況六指神算的根基在南派,何以蘇自修剛死北宗主就派他接了位?他殺一個蘇自修都那麽輕而易舉,難道殺姜舜反倒要跟齊國的權貴虛與委蛇了嗎?”

易開攥起拳頭錘上自己腦門,顯然是方才沈筠的話令他有些費解,進一步問道:“筠哥,你是說陳大師出了找他的妹妹并且報仇之外,還有其他的事要做?”

沈筠搖了搖頭:“這也都是我的猜測罷了。”

“可是這跟我們又有什麽關系呢?”藍屏托腮撅嘴道:“只是說自己是陳廣的表弟就差點被人暗殺死了,還莫名其妙背上了殺人的罪名,倒黴透了。我一點也不想摻和他們五雷山的事情,我只想回家!”

面對藍屏的消極避世和撒潑打滾,沈筠難得想到了自己年長者的身份與責任,耐心勸導道:“明月,且不說我們現在仍是'待罪之身',就是沒有這些挂礙,也不能對此坐視不理。況且唐婷尚在姜舜府上,她是個有勇有謀的女子,若是我們一走了之後她遭遇了什麽不測,于心何安呢?”

“得了吧。”雖然唐婷有自己的苦衷,但藍屏仍舊對她恩将仇報反咬一口的事耿耿于懷,出言譏諷道:“她要死要活跟我有什麽關系?當初要不是救她,我們也不會卷進這樁官司裏來。筠哥,你手裏拿着挽瀾劍,該不會真的想去五雷山'挽狂瀾于既倒'吧,可我們是忘憂谷,像你這樣多管閑事,如何能夠忘憂呢?”

易開本能地不願意藍屏這麽說沈筠,急忙維護道:“藍明月!你怎麽能說這種話,我們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怎麽就成了多管閑事了?”

藍屏毫不示弱:“路見不平也要量力而行吧!我們在姜舜面前自然贏得痛快,可現在是他們五雷山裏面出了問題,我們甚至連問題是什麽都不知道,還有卷進去的必要嗎?我們是忘憂谷!不是監察署!”

“你!”易開腦子并不如藍屏靈光,雖有心反駁卻無話可說,只得扭頭推了一把沈筠,着急道:“筠哥你說句話啊!”

沈筠拍了拍易開的肩以示安撫,繼而對想家想炸毛了的藍孔雀道:“明月,你說的沒錯,自從我知道自己手中所握的是挽瀾劍起,我就注定和'忘憂'二字無緣了。如果我只是一個沒什麽修為的普通狐妖,也許對那日受人欺侮的唐姑娘都不會伸出援手,可我偏偏是身懷寶劍之人,又怎能不挺身而出。”

從前沈筠甚少用這樣深沉認真的語氣同他講話,藍屏的不知從何而來的那陣激動勁兒過去,也有些擔心自己方才言語過激傷了沈筠,急忙道歉:“筠哥,對不起,我不是有意讓你傷心,我只是,只是怕給咱們村惹麻煩……”

沈筠再次伸手揉了一把藍屏的腦袋,問道:“若要忘憂,則需避世,但此次村長卻令你二人跟随我一同出谷,來到這人世間最紛亂難寧的地方,你們知道是為什麽嗎?”

開屏二人對視一眼,紛紛搖頭。

“曉風。”沈筠看着易開道:“雖然平日裏總笑話你爹老邁難行,但他确是我平生最佩服的一個人。他能退守忘憂谷,多年來不受外界侵擾卻對如今五雷山情勢了如指掌,是因為有一葉落而知天下秋的底氣。知世故才能不世故,一味躲在谷內不問世事,那不是逍遙世外,而是自掘墳墓。畢竟咱們忘憂谷不是真的獨立于三界之外,還是很容易被外界動蕩影響的。”

沈筠說的這些,二人平常似乎從未想過。易開喃喃道:“一葉落而知天下秋,爹竟有如此本領嗎?可他怎麽連冬天加件秋褲都不知道呢?”

“明月。”沈筠又露出了他那副蔫兒壞的表情,寬慰藍屏道:“我知道你沒有志向做忘憂谷接班人,這幾天在姜舜家裏穿女裝實在是委屈你了,你就先回家去罷,告訴村長我和曉風一切安好。”

“不委屈!”搬出村長來總是管用的,藍屏立刻手指青天表忠心:“雖然姜舜是壞人,但這女裝可是一件美事啊!它讓我又發現了自己新的魅力~”

說起女裝,藍屏不複前夜那副羞憤欲死的樣子,小表情中頗有些怡然自得,想來這是肺腑之言。

經過沈筠一通思想教育,藍屏徹底打消了打道回府的念頭,便把最近在姜舜身邊探知到的消息告知了二人:“姜舜可惡,他爹姜嵩更是不要臉,路都走不穩了還要娶小妾,明天就接人過門。今天陳大師走了之後,姜舜派人去請了三個人,說今晚要在寶琳樓聚會,要帶我和唐婷一起。”

“哪三個人?”沈筠問道。

藍屏回憶了一下,重複了姜舜原話:“盛公子,嚴大人還有宮裏的窦詹事。”

當晚戌時,姜舜攜二美至永寧大街寶琳樓,會見他的三位狐朋狗友。

姜舜顯然是寶琳樓的常客,甫一入堂,便有樓內夥計引領着上了二樓的一間雅間。

三人來時,房內已經坐候着兩男一女。這女子寒冬臘月裏仍着薄紗,正掂着酒壺給年齡稍長的一名男子斟酒。

雖說寶琳樓內碳火充足,這女子仍是不免寒冷,因此幾乎将整個身子都卧進了男子懷中。

姜舜入內,也不含蓄,進去就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看了一圈後問道:“嚴楹呢?他沒來?”

另一名身旁沒有美女傍身的男子答到:“還在大理寺不知忙些什麽,不必等他。”

說話的這名男子看上去年年紀輕輕,相貌雖說不上英俊不凡,但在姜舜和另一名男子皆有美色在懷時尚能目不斜視自斟自飲,被襯托出了好些不凡的風姿。

年長的那名男子自姜舜開門的那一刻起,眼睛就幾乎沒停止過在唐婷和藍明月身上打量。他毫不掩飾自己的目光,姜舜自然也感知的到,于是十分熟練的吩咐明月和婷婷到他身邊去伺候,而原本依偎在年長男子懷中的那名女子,也從善如流的換到了姜舜懷裏卧着。

年輕男子看完這不成體統的一幕,微笑着搖了搖頭,仿佛在嘆息着什麽。

他笑,姜舜也跟着笑,邊笑便調侃道:“看來咱們長公主家教甚嚴,意傾到了這尋歡作樂的地方也只能一個人坐着,不比我們哥倆,到哪都是左擁右抱。要是讓我過這苦日子,便是給我十個公主也不要!”

此話一出,頓時引來一陣哄笑。年輕男子将手中茶杯不輕不重地敲在桌上,嗔道:“不許編排公主。”

“可籯還不知道要忙到幾時,我們不等他了。”這名男子雖然年輕,但說話卻極有分量,今天雖然是姜舜攢的局,在場各人卻都不約而同地聽他安排:“永寧街上的花燈出了新樣子,小六,你帶小公爺的兩位小姑娘出去散一散,要是在路上碰見嚴大人,也便迎一迎。”

小六從姜舜懷中起來,道了聲是,領着明月唐婷出了門去。

說是花燈,但她們都心知肚明是爺們有話要私說,随便找了個借口把她們打發出去。小六冷的不行,讓明月唐婷随便逛逛,然後便飛也似的蹿回自己房中取暖休息去了。

藍屏在前方沖鋒陷陣,沈筠和易開也毫無懈怠,恪盡職守地輾轉于各大房頂,最後選定與寶琳樓隔街對望的明月茶樓樓頂為最佳“觀景臺”。

夜色掩映下,明月樓屋檐上趴着一龜一狐,正通過藍屏的眼和耳偷窺着房內三人的動作。

聽到姜舜對年輕男子的調侃,易開小聲問沈筠道:“沒來的是嚴大人,那屋裏的這兩個分別是誰呢?”

沈筠兩爪扒住房檐,爪子上墊着自己的長下巴,牙齒磕碰着說:“姜舜說的長公主是大齊皇帝的孿生妹妹,黎陽長公主,這個小白臉是公主的第二任驸馬,盛相的小兒子,刑部侍郎,盛蛟。”

“那另一個肯定就是宮裏的窦大人了。”易開綠豆大的眼睛裏也許盛滿了崇拜,冒着星星對沈筠說:“筠哥,你知道的好多哇。”

“都是來前你爹爹告訴我的,這裏頭好些皇家趣聞,回頭慢慢講給你們。”

眼見藍屏被盛小公子支出門外,沈筠支起前肢坐了起來,說道:“我們得湊近些瞧了。”

然後張嘴銜起了沒多大的易開,準備直接從明月樓房檐躍到寶琳樓樓頂上。

正當沈筠準備一躍而起之際,餘光瞥見明月樓隔壁紅香坊下一個雪白雪白的身影,冷不防被吓得汗毛直豎!

口中銜着的小烏龜不慎失落,骨碌碌沿着房頂滾落下來,正巧向着二樓露臺處一個同樣錯愕的身影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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