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邀你入局

邀你入局

“你們派去扮畫皮鬼吓唬姜嵩的女人啊。”薛颢好似也察覺到了不對勁,語氣頗有不善:“怎麽,你們只派了一個嗎,可我們抓回去了……”

“對,兩個就對了。”盛蛟放松下來,假裝是回憶起了什麽:“嚴楹跟我說要送姜嵩一對姐妹花,我還當他是在開玩笑。”

嚴楹可從沒有說過什麽要送姜嵩姐妹花的鬼話。

薛颢說那兩句話的空當,盛蛟已然想猜到了那多抓回去的“畫皮鬼”是怎麽回事——聖上身邊,那個神出鬼沒剝皮飲血卻被奉為仙督的女人,孟幽。

李鬼撞上李逵,他們找人假扮畫皮鬼反倒把真鬼招了過去。他絕不能讓孟幽知道喜宴上那個渾身挂滿帶血人皮的女人是他們安排過去的,否則身家性命,傾覆只在一夕。但以孟仙督玲珑機變的心思,用不了多久就會發現此事是他所為。

西京城料峭的寒風将盛蛟的臉吹得煞白煞白,他隐匿着內心翻湧的驚濤駭浪,故作沉着地吩咐薛颢:“全都殺了。”

盛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到公主府的,他此刻是前所未有的緊張,他只想趕快回去,回去确保他的珍貴的寶物沒有因為他不夠謹慎的計劃受到牽連。

“驸馬爺?”老門房叫住了看起來失魂落魄的盛蛟:“大理寺嚴大人來了,在白鶴園那兒和公主玩呢。”

“……嗯。”盛蛟胡亂應了聲,察覺到老門房看向他的有些奇怪的眼神,連忙調整了步伐姿态,重新端起了名門公子的氣派。

白鶴園裏,嚴楹懷裏抱着十歲的蓮城公主,面前是年齡與公主相仿的一個女孩,三人正坐在廊下解九連環玩。

見盛蛟來了,小公主從嚴楹臂彎裏滑下來,邊向盛蛟走邊張開雙臂:“哥……小爹爹。”

“嗳。”盛蛟應了聲,連忙把她抱起來交給站在廊外侍候的婢女,又伸手摸摸了另一個女孩的腦袋:“雪柳啊,跟着公主回房裏去。以後這樣刮風的天氣,就不要帶公主出門了。”

雪柳眉心生一顆紅痣,如雪中之血,姣妍無方。她答了聲是,領着婢女離開。

“嚴叔叔,”小公主趴在婢女肩上,細聲細氣地跟嚴楹說:“下次,我們下次再解這個。”

嚴楹爽快地答應,知道怎樣讨小姑娘喜歡,笑得眼睛彎彎,一對梨渦甜甜的。

“如何啊?”公主走後,嚴楹懶洋洋地往回廊柱上倚着,勾着嘴,吊着眉,得意洋洋地朝盛蛟讨賞:“我派去的人表演的不錯吧,有沒有把那老東西吓死!”

“唉!”盛蛟一聲怒嘆,拳頭重重砸在回廊柱上:“咱們找人扮了這麽多次畫皮鬼,沒想到這次把真的給招來了!”

“什麽?”嚴楹不是傻子,知道盛蛟所說“真的”指的是誰,面上風雲變色,但仍不死心地問:“究竟怎麽回事?孟仙督會去姜嵩的宴?”

盛蛟搖了搖頭:“聽薛颢的意思,她把皮在姜嵩面前脫了又穿,似乎就是想把姜嵩吓死。但薛颢不明就裏,把我們派去的那個,和孟幽一并抓了回去。”

嚴楹畢竟祖上很有仙緣,小時候去五雷山當學徒的時候見過大世面,眼睛在眼眶裏一轉,就有了主意:“既然下了水牢,那就動作快一點,直接殺了她最好,死在風清門手裏,聖上也沒辦法繼續追究。”

“我已經讓人去辦了。”盛蛟愁眉不展:“但她是什麽樣的人物,我總覺得不會如此容易。”

盛蛟這副愁容反倒把嚴楹逗笑了,這人大臂一展攬住盛蛟的肩:“她要是就這麽死了,我們也就白布這個局了。現在正好,真畫皮鬼在姜嵩那一鬧,也不用我再剝死囚的皮找人扮畫皮鬼給那位五雷山大弟子看了。”

五雷山大弟子,說的是南派風清門宗主吳景春的徒弟,錢徵。

聽了這話,盛蛟不免更加失落。因為前日他才收到探子急報,說錢仙長一進西京城外的貴澤村就沒了影兒,現已失去蹤跡多時了。

嚴楹心細如發,咂摸出不對來:“咱們孟仙督可是貨真價實的畫皮鬼,就憑薛颢那三腳貓的功夫,能拿的下她?”

“還不是那個小狐貍精!”

明月茶樓二樓最豪華的一間廂房內,畫皮鬼孟殊桐正坐在梳妝鏡前,看着自己左半張臉上幾道殷紅的破口,歇斯底裏的怒吼:“都怪他都怪他!要不是他突然沖出來我早就得手了!現在好了,姜嵩沒死我就完不成和董秋棠的契約,完不成契約我就拿不到小美人的皮嗚嗚嗚嗚嗚嗚……連累的我自己的皮都壞了嗚嗚嗚……”

孟殊桐扮成的董秋棠被薛颢帶走沒多久,就被江漣從冥府叫來的打手汪翞給撈了出來。江漣不太清楚畫皮鬼是怎麽保證剝來的人皮不腐的,但卻把孟殊桐的手段摸了個八九不離十。

孟殊桐沒能幫董秋棠殺了姜嵩,把他從牢裏帶出來的路上董秋棠的皮就開始爆裂,接着就是掩蓋不住的畫皮鬼屍臭。

汪翞愛幹淨,避之唯恐不及,偏他長得美,深得孟殊桐歡心,這次滿臉嫌棄掩鼻作嘔的姿态深深刺痛了孟殊桐的自尊心。好在他的手下蛛素娘及時從“衣櫃裏”給他拿了一身送來,這身皮穿在身上,好歹保住了孟殊桐最後一絲體面,也避免了那些沒被汪翞打死的黑貍子們反被孟殊桐熏死的慘劇。

自那夜之後,庭堂就再沒去過姜家,她并沒有見過沈筠的原身,只當孟殊桐說的“小狐貍精”說的是被姜舜挂在身上的藍屏,但她又打心眼裏看不起藍屏,不覺得僅憑那只小狐貍精就能擊敗這位畫皮大妖,遂問道:“今天打傷你的,是不是沈筠?”

孟殊桐裝作一副不知道庭堂在說些什麽的樣子:“什麽白雲沈雲,我腦漿都快被他打勻了!”

江漣庭堂不待見孟殊桐,但蛛素娘卻是真心實意的拿他當主子、當寶,修剪的尖銳的長指甲小心翼翼地避開孟殊桐臉上破開的傷口,指腹醞釀着靈力輕輕推進他臉皮破開的地方,很是心疼的講:“主人,您想要小董姑娘的皮,叫我剝了給你就是了,幹嘛非要跟她簽什麽契約。簽了就簽了,您還真就實心眼地想幫她完成,要我說,您就不該跟那個小狐貍精打起來,死了怎麽辦啊!”

“死有什麽大不了。”孟殊桐出着冷氣,傷口愈合令他疼得咬牙切齒:“我平生最恨的就是背信棄義之人。”

“可,可你現在這樣,皮子都破了。”蛛素娘有些于心不忍地說:“傷口堵不住,的确臭臭的。”

“啊啊啊啊啊!”孟殊桐衣服換的勤,已經很久沒有被人嫌棄過臭了,現在居然連小蜘蛛都這麽說,那就是真的臭不可聞了,于是他本性就算再不喜歡洗澡也不能不洗了,嚎喪般大叫起來:“我洗澡!我洗澡還不行嗎!我一天洗十遍嗚嗚嗚嗚連你都嫌我臭了嗚嗚嗚嗚。”

孟殊桐一通胡攪蠻纏,江漣也不得不陪他耽誤着。此刻他很不耐煩地坐在醉翁椅上,支着腦袋勉強自己去安慰孟殊桐:“你要是煩得很,我就幫你殺了他。”

孟殊桐突然半轉過身,用一種覺得江漣荒唐、卻又無比期待的眼神看着他,舔了舔嘴唇,喉結用力滾動,似乎是咽下了一個火熱的念頭,搖了搖頭,獰笑起來:“別急,別急。既然這麽喜歡多管閑事,那我這兒,可正好有樁大事要麻煩他了。”

那廂盛蛟和嚴楹還在白鶴園裏謀劃着他們見不得人的算計,這廂薛颢就帶着三丈火氣沖将進來。

如果聽盛蛟的吩咐能讓他飛黃騰達,入門不到二十年就接任駐西京城風清門門主之位,那他當然樂得聽其差遣,但如果盛蛟對他有所隐瞞,騙他去做可能會把命丢掉的事情,他薛颢當然也不會任人擺布!

“盛大人。”薛颢頂着笑僵了的一張臉,居高臨下地質問盛蛟:“你們到底找了何方神聖扮演這殺千刀的畫皮鬼,還沒等把人押到水牢就招來了高手劫獄,現在,我手下的二十一修士還全都躺在風清門大堂裏動彈不得呢!”

跟薛颢這只笑面虎相比,嚴楹倒天生有些樂觀豁達在身上,這個關頭還有心情拿風清門打趣:“什麽樣的高手能一下撂倒二十一只黑……位修士!撂倒了但沒殺他們?”

不提還好,一提這個,薛颢的臉更臭了:“那畫皮鬼身上的人皮突然爆裂,許多離得近的兄弟們躲避不急,被熏暈過去不少。”

“噗哈哈哈哈哈。”嚴楹一個沒忍住,笑得十分開懷爽朗:“聽說、聽說畫皮鬼的皮就如同我們的衣服一般、哈哈、那她當街炸皮,豈不是、豈不是哈哈哈哈哈哈……”

看嚴楹笑得前仰後合,盛蛟也忍不住被他逗出了些笑模樣,恨鐵不成鋼地一嘆,皺眉忍笑,責怪他笑的太大聲:“你,可籯……”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光嚴楹在笑,從白鶴園的月亮門後一上一下撤回去兩個小腦袋,也紛紛以袖掩口小聲竊笑。這一小一大兩個姑娘,正是盛蛟吩咐回房避風的蓮城公主和她的伴讀侍女樓雪柳。

公主的視力和聽力都比旁人差很多,需要樓雪柳把所見所聞轉述給她聽。

“嚴叔叔真有意思。”小公主倚在牆上,笑得厲害了就有些喘不上氣,樓雪柳就捋着後背給她順,沒大沒小的編排:“我也喜歡嚴大人。你說嚴大人和盛大人他們兩個每天算計着整人,是誰先起的頭呀。”

“肯定是小爹爹!”公主雙手一拍,這不光彩的事到她嘴裏好像變得很有出息一樣:“小爹爹一肚子壞水兒,嚴叔叔還有梨渦,一看就是好人。”

“嚴大人只是長得好看罷了。”樓雪柳是盛家的家生姑娘,自然向着自家人說話:“少爺才是神通廣大,只要錢徵和沈蘅香兩位仙長一到,你的病就好了。”

想到自己的“病”,公主失落地低下了頭,看着自己的足尖。她已經十歲了,卻還不如六歲的孩童長得高,站在樓雪柳旁邊才只能到她肩膀。

“只知道是一男一女,卻不知道兩位仙長長什麽樣子,也許他們已經來了。”公主低頭自語。

那邊大人們似乎也談到了兩位仙長,樓雪柳拍拍公主的肩,二人把耳朵貼在牆上仔細傾聽起來。

兩個女孩的動靜雖然不大,薛颢卻不可能沒有察覺出來,他遞了個眼神給盛蛟,對方卻不以為意,小聲道:“随她們去。”

“錢徵已經來了,陳廣和他師父那樣的交情,要是被他知道陳廣殺人下獄,怎麽辦?”薛颢顯得有些急躁。

“陳廣殺人下獄,你慌什麽?”盛蛟一副密雲不雨的神情:“錢徵問起,就實話實說。現在要緊的是重現人間的畫皮鬼,他不會分不清主次。”

“但錢徵現在城外不知在耽擱些什麽,盛大人,董秋棠老家可就在城外啊。”

“你覺得他會發現?”盛蛟好氣又好笑道:“如果他真的這麽神通廣大,也不枉我費盡心思請他來一遭。但現在最緊要的是趕快殺了那只畫皮鬼,”他似乎突然想到了什麽,問道:“那天是誰幫你抓到的它?”

“沈筠?”孟殊桐走後,只剩庭堂和江漣二人在謀劃些什麽,“你想用他來幫你做事?”

“嗯。”江漣點頭:“董秋棠的母親是當年黎陽長公主的乳母,當年她跟着母親出宮時年紀也不小了,會知道怎樣召喚大樂神君簽訂契約也不奇怪。只要順着董秋棠這條線查下去,就能查到孟殊桐在人間做什麽生意,到時候就算江潋護着他,五雷山也不是那麽好糊弄的。”

“那這跟沈筠有什麽關系,他沒背景和我們也沒什麽交情,誘導他追着董秋棠這條線查下去,行得通?”

“你不是說他跟周筍很像嗎?”提到這個名字,江漣呼吸頗有些不穩,有些自虐般地說下去:“周筍行俠仗義嫉惡如仇,他就一定會追查下去。我倒要看看,這個姓沈的和他能有多像。”

“呃……”庭堂還是覺得這個理由牽強:“現在不覺得沈筠是狗拿耗子多管閑事了?”

江漣不答,庭堂繼續追問:“錢徵也來了西京城,他可是自小養在五雷山代掌門座下的,利用他追查這件事不是更方便嗎?何苦要跟一個來路不明的人打交道?”

“錢徵查錢徵的,我查我的。”江漣轉過身去不理庭堂。

意思已經很明白了,庭堂小聲嘀咕:“你其實就是對他感興趣了吧。”

江漣背對着她:“我又不是汪翞,對男人能有什麽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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