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心火難消
心火難消
馬車搖搖晃晃,走重明門往大內西南角的舒蘭宮緩緩駛去。
車上,樓雪柳經過了一場死裏逃生,現在還有些神思恍惚,手臂上的傷口包紮的太緊,血液都流不通暢。她和解陶面對面坐着,誰也不說話。
明月樓刺殺事件的主角,解陶,此刻卻有種前所未有的清醒。她盯着樓雪柳眉心那顆無端豔麗的紅痣出神,思緒随着馬蹄的“噠噠”聲,回到了那個血光沖天的晚上。
母親被皇帝舅舅叫走了,連春娘和秋棠姐姐都不在,時年四歲的她聽着父親李璋玉唱的荒腔走板的哄睡小曲兒,樂呵呵地入睡了。
不知過了多久,李樂陶從睡夢中的火焰山裏醒來,“娘親,爹爹,我熱……”,她揉着眼睛,感覺身邊一個人也沒有,就吭吭唧唧的想哭。
這招百試百靈,她只要做出一個擡手抹眼淚的動作,娘親就會趕緊蹲下來哄她,爹爹也會把她抱起來放到膝上,輕輕地拍着她的背,再唱一個難聽的小曲兒,讨她們娘倆笑話。
可今天跟往常一點也不一樣,外面吵鬧極了,有刀兵碰撞和人的慘叫聲,她吭叽了半天也沒人理她。李樂陶忽然就有點害怕,光着腳丫下了床,喊着爹娘往外跑。
正月裏的晚上本該寒風淩冽,李樂陶把門打開卻感覺到一股熱浪撲面而來,整座公主府燃成了一片火海,火海之中閃爍着刀光劍影,那些她熟悉的,叫得出名字的人,一個個倒在刀劍之下,血彙成了河,流淌到她腳下。
“陶陶!回去!別出來!”李璋玉身上被割開了好幾道口子,幾乎成了一個血人,看見打開房門走出來的李樂陶吓得幾乎魂飛魄散。
“爹爹!”看見李璋玉受傷,李樂陶顧不上心中恐懼,繞過屍體,光着腳朝李璋玉跑去。
後背一涼,緊接着就有很多熱乎乎的東西灑落下來,李樂陶後知後覺地“啊”了一聲,跪倒在地上,看到後面是一個殺紅了眼的士兵,握着一把比她人還大的砍刀,上面沾着她鮮紅的血液,刀刃沖她高高揚起!
“陶陶!”李璋玉爆發出一聲五髒俱碎地嚎叫,這個一輩子只拿過筆的讀書人,此刻竟像一頭被圍困的野獸,被逼出了某種絕境中的猙獰。這種猙獰讓很多士兵都為之戰栗,下意識地後退給李璋玉讓出了一條道。
跑到李樂陶身邊,一刀砍去那名士兵的頭顱,李璋玉把李樂陶死死抱在懷裏,像一頭無路的熊,絕境的虎,通紅的眼睛掃視着逐漸将他父女二人包圍的兵刃。
“李璋玉,李家聯合廢太子舊部謀反的證據确鑿,你還不束手就擒!”為首的那個将軍說:“與其做困獸之鬥,不如早些投降,讓我們把宣陵郡主送去醫治,她傷的很重!”
聞言,李璋玉看了眼懷中的李樂陶,從她的背後,李璋玉摸到了一手溫熱的鮮血,這比他這輩子見到的任何景象都要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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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爹,我沒事,一會兒就不疼了。”李樂陶伸手去擦李璋玉臉上的血跡,但她自己也是滿手血污,只能越擦越髒。
李璋玉看了她一眼,低下頭去嗚嗚地哭了起來。他放下了拿得很不順手的兵器,也放開了抱着李樂陶的手。
一雙有力的大手把李樂陶接了過去,遠離了李璋玉的懷抱。“爹爹,爹爹!”李樂陶無助地叫着,被抱離了兵刃的包圍圈,眼睜睜看着那群仿佛地獄裏爬出來的魔鬼把她跪在地上的父親緊緊包圍。
“風不搖,雨不掉,月兒高高靜悄悄,寶兒好睡覺……”
唱完最後一句哄孩子睡覺的歌,她生命中最偉岸的這個人,在無數把尖刀落下又擡起的瞬息,像故事裏末路的英雄,烏江邊的西楚霸王,轟然墜地,從此就再也沒有起來。
許是失血過多的原因,李樂陶很快就頭昏腦脹,她聽見一個人和抱着她的這個人說:“聖上說了,要斬草除根!”
“什麽根!她的根是黎陽公主,是聖上!你也要一起除了嗎!”
後面的事,她就一無所知了。
再次醒來,已經不知道是第幾天。睜開眼,李樂陶聽見一個欣喜若狂的中年人的聲音,大聲報喜:“聖上!聖上!小公主醒了,她醒了!”
接着,一個身形高挑的男子風一樣,坐到床邊。他的眼底烏青一片,明顯已經幾天幾夜沒有合眼,抓着李樂陶的手貼在自己臉上,語氣中滿是激動雀躍:“小陶,你終于醒了,你昏倒的這幾天父皇和你母親都擔心壞了。”
李樂陶不知道這個人在說什麽,而是看到了這個人身邊她的母親。解嫣看起來十分憔悴,臉色慘白,看着李樂陶的眼睛裏布滿了紅血絲。
“娘……”李樂陶沙啞的叫了一聲,朝她的娘極力地伸手過去,解豐扶着她的背幫她坐了起來。
解嫣看着她,突然悲從中來,閉着眼把頭轉了過去。
看見她娘傷心,李樂陶心裏也忽然明白發生了什麽。她的爹爹,她的爺爺奶奶,她在黎陽公主府所有的家人,一夜之間全都死了,而殺人兇手就坐在她眼前,抓着她的手自稱一聲可笑的,“父皇”。
毫無征兆地,李樂陶抓起手邊的瓷瓶,奮力朝解豐頭上砸去。瓷片四分五裂,一道鮮紅的血跡從解豐發頂流下來,流過他俊美無俦的一張臉。
瞬間,殿內所有的人都跪倒在地。
“你們都出去。”解豐的聲音聽起來平穩如常,卻在衆人匆匆離去關閉殿門後狠狠地爆發出來。他猛地抓住李樂陶的肩膀,搖晃着她弱小的身體忍不住咆哮:“你知道自己是誰的女兒?就因為那個人對你好了那麽一點,你就這麽在乎他?可你本該在乎的人是我!你本來就該是屬于我的!你是蓮城公主,不是什麽李樂陶!”
這話沖着李樂陶,卻是說給解嫣聽的。殺李璋玉的旨意,幾乎讓解嫣跟他跟斷義絕。解豐此刻再也無法忍受,明明說好了彼此才是這個世界上最重要的人,明明是一起來到這個世界上,一起走過了最艱難的那段時光,卻為了一個橫插一腳的外人,整整兩天沒有跟他說過一句話。
他所有的憤怒和委屈,全都被這個砸得四分五裂的瓷瓶釋放出來,朝着無辜的李樂陶,席卷而去。
“解豐!你閉嘴!”解嫣抓住解豐的衣襟,把他拽離了李樂陶身邊,“我們的賬以後我會慢慢跟你算,你別沖我女兒吼!”
“你的女兒?”解豐怒極反笑,“她分明是我們……”
“啪”!一個清晰的巴掌印在解豐臉上,他很吃驚地看着解嫣落下的手,又有些局促地看向李樂陶,她就像一只被獵人捕獲的小野獸,對周圍的一切充滿着恐懼和敵意。
解豐低低的笑了幾聲,突然就流出了眼淚,從胸口摸出一方繡着蘭花的手帕,擦去自己臉上的血跡。
看到這方帕子,解嫣不忍地移開了眼睛,但她仍然是憤怒的,邊忍着淚水邊質問解豐:“你敢不敢,把你要對我說的話,出去随便找個人告訴他?”
“靡不有初,鮮克有終。如果一件事情你在最開始的時候沒有承認,那麽以後難道就還來得及承認嗎?”
見解豐不答,解嫣心中那團自焚的火焰就越燒越旺,她低下頭,自言自語似的:“曾經我以為,是因為父皇還活着,我們才不得不把這份感情藏匿起來。可現在,你已經成了這天下最有權勢的人,卻仍是不敢把這份情義坦白。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我們還能夠得到什麽呢?”
“我從不覺得,我們之間是一個錯。可我不明白,為什麽你一邊覺得它是錯的,一邊又要把我和她都攥在手裏。”
解豐無言以對,他的确害怕,害怕李樂陶的存在會讓天下人戳他的脊梁骨,這種恐懼在他執劍穿透父親的胸膛之後愈演愈烈,為此他甚至想過讓李樂陶永遠消失在世界上。但他同樣覺得委屈,因為他的妹妹不肯體諒自己。
“嫣兒……”他沉重的呼吸着,覺得自己和解嫣此刻已經無法溝通了,于是他說:“照顧好小陶,我先離開一會兒。這些事情,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的。”
總有一天嗎?可這一天已經永遠不會來臨了。
“小陶,小陶?你在想什麽?”
一只小手在眼前不停的晃動,解陶的思緒回到當下,抓住她的手,沒有正面回答,而是說:“今天你替我擋了一劍,一定很痛的。你對我那麽好,我喜歡你。”
突如其來的表白讓雪柳有些不好意思,更加緊握了解陶的手,“公主,我也喜歡你。”
解陶這才回答了雪柳的問題:“所以我剛剛在想,雖然我們這麽喜歡彼此,可是我很快就要死了,以後你該怎麽辦呢?”
“誰說你要死了,”雪柳被這些話弄得很難過,急忙告訴解陶:“錢仙長已經來了,你什麽事都不會有!”
解陶不答。這個年僅十歲的女孩見過了不符合她年齡和身份的生死,居然開始交代起了自己的後事:“這次我要是出不來,你就讓小爹爹送你走,越遠越好。”
“我不。”樓雪柳忍不住哭起來,“你不會離開我們,我也不會離開盛家。”
“你一定要走。”解陶不忍地看着雪柳,“你額前的痣很漂亮,可惜我娘也有一個一樣的。你沒有見過她,其實你和她長得很像。”
雪柳想了起來,解陶來到盛蛟身邊不久,聖上來看她的那次,見到她額前的痣,當時就起了把她帶進宮裏的心思,是解陶突然又摔了好多的東西,才阻止了這一切的發生。
“那,那會怎麽樣呢?”雪柳有些害怕的問。
“他會殺了你,把你的皮剝下來,送給我娘。”她故意誇大了自己的猜測,恐吓她的朋友。
“啊!”樓雪柳吓得一聲尖叫,彎下了身體抱住自己的頭,後背瞬間冷汗涔涔。
“所以如果這次我死了,你一定要離開。還有,不要什麽都聽小爹爹的,他壞起來可比誰都要壞。嚴叔叔就好多了,”解陶畢竟年幼,難以把所有的人和事都看的透徹,“以後如果你遇上什麽麻煩,記得找他幫忙。”
“別說了!”雪柳突然撲過去抱住解陶,把她緊緊摟在懷裏。
額頭上還有未幹的冷汗,眼睛睜得大大的,雪柳卻在一陣強烈的恐懼之後感到了異常的冷靜,她不怎麽動感情地在解陶耳邊說:“我永遠不會離開盛家,更不會離開公主。”
在雪柳的懷抱裏,解陶覺得非常安心,她回抱住了自己這一生中最重要的朋友,想着自己和她未來有一生的情誼要講。可她不知道的是,和死神擦肩而過的恐懼與生命被人輕易擺布的不甘疊加在一起,就在此時此刻,在這駕駛向天下權力最高處的馬車裏,樓雪柳心中,被種下了一顆名為“野心”的種子。
蓮城公主在明月樓遭遇刺殺的消息在遇刺當晚就傳到了大明宮中,元明帝下令立刻接公主進宮,同時派重兵封鎖明月茶樓,逮捕全部涉事人員。黎陽公主驸馬盛蛟,照顧公主不力,被罰在公主府中關禁閉。
因為提前得到了嚴楹傳來的消息,江漣帶着明月樓衆人及時撤離,仗着寶琳樓也是他的産業,和前來封樓的金吾衛們玩了一把燈下黑。
“唐婷怎麽不在?”撤離的時候錢徵問江漣。
“這裏太危險,昨晚我讓她連夜走了,回老家暫避一避。”
錢徵點頭,他的計劃危險無比,唐婷是時候離開了。
昨天在神女廟裏看過解陶戴着的長命鎖後,他就總覺得那東西邪裏邪氣的,是個不祥的東西。沈蘅香醫術高超,在錢徵的授意下偷偷檢查過解陶的身體狀況,發現這姑娘雖然有些天然的哮喘病,卻也不至于如此嚴重,更像是有某種東西在源源不斷地攝取她的生命與健康。
在護送解陶去到風清門後,不等錢徵詢問,盛蛟已經急不可耐地将之前告訴沈筠他們的對錢徵和盤托出,但說到黎陽公主解嫣的時候,盛蛟卻有些含糊其詞,只說她人在宮裏,母女不得相見,連是生是死都不得而知。
盛蛟明擺着是想告訴他什麽,卻偏偏不願意直說,回到明月茶樓,錢徵躺在床上思索盛蛟話中深意,再想到那把邪氣萦繞的長命鎖,猛地從床上驚坐起來。他是沒有見過長命鎖,但他曾經在五雷山見到過一只破損的玉佩,根據一旁的記載,這個東西居然還是從冥府流傳出來的,本是一件家傳的平安玉佩,卻被以某種大法力為媒介,将有血緣關系的兩人勾連在一起,達成性命相連的契約關系。
契約既成,則傷同傷,死同死。
“母女無法相見,生死不得而知……”
盛蛟想告訴錢徵長命鎖不對勁,卻礙于某種威懾不能直說,只能以這種方式告知于他。
于是,錢徵火速燒了一張傳信符紙,将這裏的一切通報給了掌門溫齡賦。然後厚着臉皮去敲明月樓其他人的房門,找他們商議對策,最後卻慚愧的發現除了自己小師叔,其他人根本都沒有睡覺。
唐婷不在,他放心了許多,根據盛蛟提供的信息,把自己的計劃告知了衆人。
……
正月十八的子夜十分,空無一人卻燈火通明的舒蘭宮內,窦延把一碗安神藥端到了蓮城公主解陶的面前。
這碗濃稠的,冒着令人作嘔氣息的湯藥,能夠在接下來的一整個晚上,讓解陶無論發生了什麽,無論身體上的痛感有多麽強烈,都只能繼續睡下去。
解陶面無表情地接過這碗聊勝于無的湯藥,捏着鼻子給自己灌了下去。
“你怎麽還不走?”她催促窦延離開,在确定沒有人看得到的地方,拿出了一顆酷似茴香豆的小藥丸——這是江漣哥哥私下裏給她的,說是可以不讓她那麽痛,但是不許告訴其他人。
這藥她吃過一次,的确很有用處,便趁着安眠藥沒有發作的時候飛快把它吞了下去。
不一會兒,解陶便暈暈乎乎地躺在了床上,但這次她似乎沒有以往睡得那麽沉,恍惚間還看到了一個婀娜多姿的影子,坐到了她的床邊,在她的額頭上親了一口。之後那人便去到了屏風後面,再沒有出來。
又不知睡了多久,解陶覺得自己的身體有些痛癢,仿佛有螞蟻在嗜咬。她忍不住伸手過去抓撓,可那些痛癢感不僅沒有緩解,反而愈演愈烈。她的手也越撓越重,抓破皮肉留下道道血痕,身體忍不住翻滾起來,終于,解陶眼前白光一閃,在大汗淋漓之中坐直了身子。
一輪明月當空,恐怕還在深夜。解陶以前從未在半夜醒來過,此刻四下無人,萬籁俱寂,她回憶着方才夢中的那個影子,跟着它的指引走到了屏風背後。
這種機關她在公主府玩的多了,随意扳動了一下屏風就打開了一條密道。這條密道通往地下兩丈左右的地方,兩側牆壁斑駁,燈光昏暗,似乎是有些年頭了。
冥冥中好像有什麽東西注定撕碎在這個晚上,解陶扶着牆壁,忍受着身上越來越煎熬的痛癢,一步一步走下臺階。
下完樓梯,往前走大概二十步的距離,越來越亮,越來越暖,解陶心裏卻越來越慌,到最後,過快的心跳簡直使她渾身疲軟。扶着牆,她似乎感覺到一些東西近在眼前,于是咬緊了下唇,把頭伸過了這個轉角。
剎那間,解陶的心髒突然停止了跳動——她看到了,鎖困她一生的噩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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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