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往事莫回頭

往事莫回頭

整套動作一氣呵成行雲流水,沈筠看呆的同時立刻意識到什麽,迅速上前一把攙扶住剛耍完酷就搖搖欲墜的江漣,看着他胸腔劇烈地起伏幾下,似要嘔血,卻拼命捂着嘴強迫自己咽了回去。

扶着江漣坐下,沈筠讓他靠在自己肩上,慢慢喘勻了氣息。

不知什麽時候,江漣原本束在腦後的頭發淩亂開來,松松散散披了滿身。

漂亮倒是漂亮,但在這樣的險境中總歸是有點不方便。

見狀,沈筠扶起江漣的腦袋讓他靠在樹上,自己站起來往四周看來看去,似乎是在找什麽東西。

“筠兒,你找什麽?”江漣問道。

這個稱呼像是叫小孩子的,有點親密過頭了。在尚不知江漣對自己是什麽感情的情況下,沈筠回頭看了他一眼,輕輕說了一句:“別這麽叫。”然後突然眼前一亮,自己獨自一人深入林間。

“不要一個人亂走!”江漣有些着急,扶着身後的樹幹就要掙紮着站起來追過去,卻被一只手重新推了回來。汪翞一把把他推回原地,示意他好好坐着,自己前去跟上了沈筠。

過了沒一會兒,沈筠手裏拿着兩塊桃木回來,一塊四四方方,一塊狹窄偏長,重新回到了江漣身邊,挨着他坐在大樹下面。

拿肩膀碰了碰江漣,沈筠亮着眼睛,很期待地問:“江漣,你那把削鐵如泥的匕首借我用用,好嗎?”

“不行。”江漣拒絕地幹脆利落,看見沈筠失望的表情怕他誤會自己小氣,接着補充道:“那把匕首名叫剜仇,是用鎏青火冥鹿的鹿角做的——開陽的那只斷角。這種武器可以直接傷害到人的靈魂,可不是好玩的。”

他說鎏青火冥鹿,更勾起了沈筠的好奇心,放低了要求繼續懇求道:“我就看看,好不好?”

江漣不聽,眼神看向別處:“不行,我沒帶。”

他這樣小氣,沈筠有些不高興,便不與他坐在一處,轉而坐到大樹的另一面,和江漣隔着樹幹背對着背。

他不肯借,沈筠只好抽出身後佩劍,在等待薄瑾川醒來的空閑時間做起了木工活。他并沒有因為被困在陣中無法脫身而急躁,恰恰相反的,居然還有點小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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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翞坐在他身邊,很專注地看着,看他把那塊四四方方的桃木掏出一個半月形狀,上面削幾下掏幾下,就出現一個活靈活現的貍貓頭來。這貍貓頭胖而帶笑,憨态可掬。接着又在貍貓頭下面掏出幾個齒來,各個轉角處磨到圓潤光滑,可不就是一柄梳子麽。

細長的那塊桃木則費了些功夫打磨,磨成了一根細長的鹿角發簪,遞給了汪翞,“送給你。”

汪翞眼睛亮了一亮,小心翼翼收在懷中,“謝謝,真好看。”

然後沈筠站起來,又轉回江漣身邊。他氣消得快,此刻又是清清爽爽一副少年人模樣,也不跟江漣說自己想要幹什麽,徑直掰着他的肩膀,讓他背對着自己。

江漣的頭發長的真是好,烏黑油亮濃密順滑,沈蘅香不止一次對此表示過羨豔之情。

三千煩惱絲和沈筠指尖糾纏,令他想到了這樣的人間說法,忍不住開始動心起念,想知道江漣這顆讓他怎麽都看不明白的心裏到底是怎麽想的。

他開口,問的卻是與此毫不相關的話:“江漣,你為什麽要對薄瑾川那樣做?自己難受成這樣。”

江漣不答反問:“你不想知道讓薄瑾川恐懼至今的那個人是誰嗎?”

“想啊。”

“我也想知道。但薄瑾川此人慣于僞裝,直接問必然問不出什麽真話來。”他走一步看三步,早就計劃好了,“有了這個,我就能問出他的實話。而且你沒發現我比上次好多了嗎,”江漣聲音輕快:“我改進了這個方法,不用費很大的力就能成。”

存着一些隐秘的心思,沈筠出手就給江漣編了兩個麻花辮出來,并把貍貓梳子別在江漣頭上,順手給他撥到身前,自己繞到他面前去,端詳一番自己的作品,很得意的笑了,并由衷地誇贊:“江漣,你的頭發可真好看。”

江漣城牆一樣厚的臉皮居然就給他說害羞了,面皮上不禁浮現出一層薄粉。

他還記得父親在世時,總是特別喜歡把他當女孩打扮,但是手笨,只會編各種各樣的麻花辮。那時候的江漣還是真正不可一世的冥府少主,帶着幾分傲氣,很不樂意被父親擺弄。但總有些時候,為了得到些好處,他也願意和冥府老大做一些互利互惠的交易。

最後一次滿足他爹的女兒夢,是因為江漣想要從冥府搬到冥鹿谷,和周筍他們家住在一起。

他自己有爹有娘,卻羨慕別人的爹娘。

沈筠得意了一會兒,看見江漣的表情,以為他很喜歡,于是更驕傲地問:“江漣,你在笑什麽?”

“我笑,”江漣伸手點了點沈筠腰間的酒壺,又聳起肩膀頂了頂自己一邊的麻花辮,“你不怎麽會照顧自己,倒挺會照顧人的。”

沈筠被他這麽一誇,突然就有點不好意思,別別扭扭地轉移了視線。

就在這時,暈了半天的薄瑾川終于幽幽轉醒。他也許是天生喜歡做戲的性格,剛睜開眼睛就開始展示自己希望別所認為的他的性格,扯着嗓子高叫道:“哎呦……我身上好疼,疼的站不起來了……”

三人過去,三顆頭彙聚在薄瑾川視線上方,異口同聲:“薄長老,您醒啦。”

薄瑾川的視角看這三個人有些可笑又有些奇怪,忙不疊自己爬起來,想要調動真氣讓自己好受一點,卻發現自己渾身氣脈滞澀,全無真氣可調,硬要行氣反而會心口疼痛。

只有薄瑾川不知道是江漣做的手腳。沈筠看了江漣一眼,見他搖了搖頭,便緘口不言替江漣隐瞞了下來。

薄瑾川只道是這鲛王珠陣在作祟,也不是很介意,潇灑一揮手,打着哈哈笑道:“這上古大陣果真玄妙,太玄妙了。”

他本意是賭沈筠三人沒有看見他在幻境中經歷的一切,想這麽着就給糊弄過去,但沈筠才不會輕易就放過這次機會,直接問道:“長老,我們都看到了,那個‘大師兄’是誰?為什麽連內門正傳中都沒有記載。”

薄瑾川臉色微變,但仍挂着笑臉,甩着袖子不願意說,“嗨,”他仿佛雲淡風輕地一嘆,“陳年舊事,不提了,不提了……”

他不願意說,三人也沒有強逼的道理,于是便繼續上路,尋找失散的隊友。沈筠本想要替江漣背汪翞一會兒,但架不住江漣臉上出現幽怨的神色,只好作罷。薄瑾川察言觀色之術登峰造極,見江漣臉色慘白,而汪翞實在傷重,便自告奮勇背起了汪翞。

“要我背你嗎?”沈筠問江漣。

“嗯嗯。”江漣捋着辮子,等沈筠背他。

“哎噗。”沈筠對江漣的印象還存在于西子捧心的柔弱階段,根本沒想到這個“男西施”脆弱的外表下會是一副結實健壯的身板,準備不充分,在江漣跳上他後背的時候被猛地往下壓了一下,瀉了一聲不堪重負的氣音,但很快就穩住了身形,穩穩當當背了江漣起來。

江漣因為這些年沒有法力可用,便着意于打熬筋骨,只因為冥府的血統才讓他看起來蒼白虛弱,其實在一身如水玄衣之下,包裹着的是一副很有分量的鋼筋鐵骨。他原就比沈筠高一點,骨架也大他一圈,雖然刻意表現地比沈筠弱勢,但自己心裏其實一直很清楚,怕給沈筠壓得不舒服,便湊到了他耳邊,問:“還成嗎,我重不重?”

“你比我想象的要重多了。”沈筠一笑,露出幾顆小白牙,為了展示自己承載江漣的重量不在話下,便刻意把江漣往上颠了颠,說道:“好在我力氣大。”

四個人沿着河岸一同走了沒一會兒,江漣就讓沈筠把他放了下來。眼前景致再次開始變幻,而這次似乎是個刑房一樣的地方,幽黑封閉的小房間裏,四壁挂着令人心驚膽顫的各種刑具還有積年幹涸的深褐色血跡。

在房間的最中間,一個蓬頭垢面的中年修士被兩根巨大的鐵鈎死死勾着琵琶骨,四肢皆以尖刺鎖鏈禁锢,呈一個大字打開,灰白斑駁的頭發雜亂的挂在面前,腦袋低低的,像是死了一樣。

沈筠一看見這般場景就忍不住驚呼,因為這個人不是別人,而是不久前死在西京城的那位,六指神算陳廣。

把陳廣從水牢中帶出來時,他雖然也很虛弱,轉眼就會死的模樣,卻還沒有幻境中的這樣凄慘,就連右手上多出來的那第六根手指都被別人砍了去,孤零零躺在潮濕的地板上。

而陳廣的面前,居然是跟随五雷山團隊一起前來,後面又獨自行動的那位叫做“金剛”的黑袍神秘人。

此刻他的黑袍散開,露出一張驚怖無措的面孔,雙手呈拳重重地敲擊自己的腦袋,似乎正在拼命将自己腦海中的什麽東西往外驅逐。陳廣之死他并沒有親眼得見,可想象卻比現實要可怕百倍,腦海中的幻想已經将他逼得痛不欲生。

“洪克臣,你這是何苦啊!”薄瑾川一副不忍卒看的表情,向沈筠三人解釋道:“他,小春和陳廣是同屆的弟子,三個人好的像親兄弟一樣,得知陳廣的死訊後他便自請和我們同行,為的是來仙愁嶺找陳廣的妹妹陳潆。他這人奇奇怪怪的,喜歡一個人待着,便沒和我們一起,只遠遠的跟着,怎麽就被吸進這陣裏來了。”

眼看洪克臣将自己的腦袋敲出血來,薄瑾川焦急萬分,看着他們三人,說道:“我現在法力盡失幫不了他,不知三位有沒有什麽辦法?”

沈筠此刻不知道為什麽也沒有法力,便将眼神投向江漣。

江漣今天已經拒絕過沈筠一次,便不太敢拒絕他第二次,于是遞了一個眼神給汪翞。汪翞會意,站在洪克臣身前,口中默念了些什麽,随即雙手舞動,先出左手托起洪克臣下巴,再出右手呈劍指狀,抵在洪克臣眉心,聲如春雷:“解!”

驚覺一字言,千萬點心聲。洪克臣周身一顫,靈臺沐雨,雙目明睜。

神思歸位後,陳廣受刑的場景瞬間退散,洪克臣環顧四周,率先看到的是面前的汪翞,随即是薄瑾川等人,便知自己是着了道,被他三人所救才清醒過來。

洪克臣站起身來,重新把自己裹回黑色袍子裏,朝汪翞深深一拜,“多謝搭救,必當報答。”說完,他也不知是在害怕什麽,逃也似的從衆人的眼前瞬間消失。

“他怎麽回事?”江漣覺得好笑,“我們有這麽可怕嗎?”

薄瑾川搖着頭解釋:“他從小就這樣,可能因為是猿猴的成精的原因,但凡有人的地方對他來說都很可怕,當然我絕沒有看不起妖精的意思,我特別喜歡你們。”他真誠地看了沈筠一眼,“也只有陳廣和小春能和他相處。如果不是為了找陳潆,恐怕他一輩子都會躲在深山老林裏不出來。”

正說着,四人忽然感覺腳下一陣地動山搖,不遠處兩個穿着五雷山內門道袍的年輕男女正沒命地往這邊跑來,正是莊時慶和宋子辰二人。他們身後追趕着這場地震的源頭,一只有着十根巨大觸手的何羅魚,頂着一個像狗又像龍的腦袋,每根觸手上都有黏液滴滴答答,腥臭難聞,令人作嘔。

而莊時慶還真就嘔了出來。她好潔成癖,受不了一點污髒,拼命跑得飛快,把宋子辰和何羅魚遠遠甩在身後。看到沈筠四人後她剛想說什麽,就有一股濃重的腥臭直沖口鼻,她再也忍不住,一手撐着樹幹,嘔了個驚天動地。因為辟谷不食,索性把膽汁都嘔了出來。

“薄師祖救命啊!”宋子辰一溜煙跑過來,大叫:“這玩意兒厲害的緊,慶姐她吐個不停根本沒辦法跟它打!”

鲛王珠陣神妙無比,不僅可以讓你重回自己最恐懼的那段記憶,而且還能窺探人的內心,給出對應的,讓你最為恐懼的情景。比如這頭何羅魚,應該恰巧就是這陣中的所有物,對應着莊時慶內心的恐懼,被召喚了出來。

一陣腥風過境,薄瑾川面露難色,胸膛劇烈起伏,也跟着莊時慶一起扶着樹吐,邊吐還邊說:“我,嘔,我法力盡失,不如等死,嘔……”

何羅魚眼看就逼至近前,眼看着汪翞拔出盜冬劍就要帶着傷頂上去,沈筠焦急不忍,可越急他就越感覺不到自己靈力的存在。明明被江漣施加鎖心訣的人是薄瑾川,為什麽他的法力也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江漣不能讓汪翞帶着重傷一個人對陣這頭足有兩層樓高的兇獸,果斷從袖中掏出了把柄他攔着沈筠不讓玩的匕首剜仇,拔出來嚴陣以待,同時意識到這頭兇獸是因為莊時慶才被招來的,沖她喊話道:“小姑娘,這陣就是你怕什麽它來什麽,別吐了,必須得你自己直面它!”

莊時慶捂着嘴,緊握自己的佩劍聽潮,很虛弱的回了一句:“好……”

她提着劍往這邊走,卻惡心的臉眼淚鼻涕都飚了出來,正當莊時慶做好了殺不了何羅魚就提劍自刎的心裏準備後,一個熟悉的小身影,正面色慘白地朝這裏跑來,在她的身後,緊跟着一個烏袍蓮冠,容顏美豔的高挑女修。

嚴昭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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