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借道冥鹿谷

借道冥鹿谷

三月初二的一早,送別了前來做客的绫小魚,衆人便在沈筠的小院中集合,做好了向冥鹿谷進發的準備。

經過了一整天的修整,除了薄瑾川的靈力依然沒有恢複以外,其餘人等都已将自己調整至了最佳狀态。五雷山小分隊以薄瑾川為首,吳景春不遠不近地跟在他的身後,拿着一方淺藍色舊手帕擦着自己的木劍。宋子辰附耳過去不知和莊時慶說了些什麽,惹得這位女俠發了好大的脾氣,拿着佩劍聽潮追着宋子辰的腦袋敲打。洪克臣依舊是和大部隊拉開了百米的距離,充分發揮自己猿猴的優勢,在樹林見蕩漾跳躍。

而沈蘅香則脫離了五雷山的隊伍,繞過忘憂谷的沈開屏三人,逐漸靠近了汪翞身邊。

雖然已經認出汪翞就是那名在西京城把她和厲鬼關在一起做伴,并且在明月樓把她揍成豬頭的刺客,但經過了仙愁嶺鯉珠潭一役,汪翞淩厲勇猛的招數和一往無前的氣勢讓沈蘅香對他有所改觀。除了嚴昭轶,沈蘅香還從沒有真正怕過誰。更何況十來歲正是知慕少艾的年紀,汪翞又長了一張太具有迷惑性的臉,也不怪沈蘅香記吃不記打,走過去和他套起了近乎。

看着沈蘅香從眼前走過去,易開想起宋子辰給他講的這位五雷山小師叔在鲛王珠陣幻境中經歷的糗事,忍不住笑,“這姑娘看起來沒心沒肺的,沒想到居然會這麽害怕她師父。”側着頭看沈筠的表情,易開本意是和沈筠多說說話,卻只得到了一個心不在焉的“嗯”作回複。

小太陽不像往日那樣容光煥發了,無精打采的,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不待易開貿然發問,夾在沈筠和汪翞之間拉開一道鴻溝的藍屏,極有眼力見地繞過來拉住易開,二人原地停留了一會兒,藍屏才告知了易開自己的發現:“昨天我在家後面的一個小山坳裏玩的時候,看見一個人,你猜是誰”

不知藍屏又在故弄些什麽玄虛,易開伸長了脖子去看沈筠的背影,心不在焉地問:“是誰?”

“是一只紅彤彤的小狐貍。”藍屏神神秘秘地說,等待易開繼續問下去。

“筠哥?”易開注意力瞬間集中:“他去那裏做什麽?”

“他挖了一個洞,往裏面倒了什麽東西,然後用土堆了起來,像一個小墳包。”

“然後你扒了人家墳頭?”

“什麽墳頭,就是堆着像而已嘛!”藍屏推搡易開一把,“再這樣我不跟你說了。”

易開聳了聳肩:“好吧,你快說,不然我不聽了。”

“他倒了一碗湯進去。”藍屏連忙說道:“你知道,村長從來都不敢讓筠哥做飯的。看那手藝,也不可能是小棉花做的,汪翞和小魚姐姐從外面買了東西回來吃,也不會是他們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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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呢?”易開誠心發問。

藍屏白眼一翻,放棄了讓易開自己領悟,明明白白道出了自己的猜想:“所以這鍋湯只能是江漣燒的。你想想,堂堂冥府少主,十指不沾陽春水,纡尊降貴親自給筠哥燒湯,筠哥卻把它倒了,你說,江漣能不生氣嗎?”

“你瞅瞅,”藍屏往前一指,沈筠和江漣之間隔着汪翞和沈蘅香,拉開了老遠的距離,彼此都沒有和對方說話的意思,“倆人中間隔了條銀河一樣,一定是吵架了,筠哥才那麽不開心。”

“江漣是什麽好人?吵架是遲早的事。筠哥就不該和他來往。”易開不像藍屏那樣心大好熱鬧,是個很保守的忘憂谷的人,這兩天谷中頻繁進來外人已經讓他很不開心了,只是為着沈筠的關系才沒有下逐客令。

看見沈筠因為江漣悶悶不樂,易開打心眼裏讨厭這個從冥府來的不速之客,他說:“那些人只會惹他難過。忘憂谷才是筠哥真正的家,他有我們就夠了。”這是一句承諾,是給沈筠,也是給他自己。

“筠哥!”易開疾跑追了上去,和沈筠說話轉移他的注意:“我沒去過百川巷,你能和我講講裏面是什麽樣子的嗎?”

藍屏本不想來,架不住易江秋命令才勉強跟來,此刻落在後面,也不着急追上去,心不在焉地欣賞起沿途的景色。

三月之初,春寒倒轉,連忘憂谷都涼意森森,更不用說被常年冰雪覆蓋的山丘包圍着的冥鹿谷了。越是靠近,越是讓人感覺涼意徹骨,起先還是涼風,逐漸吹成陰風,最後圖窮匕見,吹得是能讓人魂飛魄散的獵獵罡風。

坐落在這樣險要的環境當中,除了鎏青火冥鹿這樣的冥府聖獸,幾乎沒有什麽能夠暢通無阻地進入冥鹿谷,就連已經修成青冥厲鬼的庭堂也不行。也是因為江潋遲遲沒能破除這繞谷罡風的原因,才讓江漣保住了這方天地,也保住了其中已經變成斷壁頹垣的回憶。

衆人聚集在一方足有十個鯉珠潭那麽大的湖邊,忌憚着罡風不敢靠近。

江漣說這湖名叫寄雪湖,當中住着一條死了上前年的青龍屍骨。雖說經年日久,這龍屍早已沒了肉身,但畢竟是天地間至玄至靈的聖獸,連屍骨都有靈性,盤踞在這寄雪湖中,掌管着一條不受罡風侵蝕的通往冥鹿谷的路。

只見江漣蹲下身來,向湖面伸出一只蒼白的手,閉目凝神,睫毛微顫,似乎正在和湖中青龍屍骨溝通精神。他這般閉上雙眼不說話的時候,愈發顯得發烏而膚白,是山巒落雪,好一種靜寂的美。

在衆人的注視下,湖面先是泛起一圈圈的漣漪,随即便如同燒滾的沸水,咕嘟咕嘟冒起了巨大的氣泡。緊接着“嘩啦”一聲波濤拍岸的聲響,湖中一條長逾十丈的巨大龍骨破水而出,在這天地一角的小湖中掀起了滔天巨浪,劈頭蓋臉朝毫無防備地衆人打去。

江漣早有準備,瞬間撐起了封月傘擋在沈筠身前,沒讓他淋到一滴湖水。

收了封月傘,江漣什麽都沒說,轉身招呼被淋成落湯雞的五雷山小隊和忘憂谷二人,叫他們跟随自己踏上這座真龍骨架搭建的橋梁,穿山過水進入冥鹿谷的內部。

待最後一個洪克臣也進來後,江漣翻手托起一只青冥鬼火,熊熊燃燒的火焰中有一個長刀在手鎖鏈加身的影子,乃是被束縛其中的幽冥厲鬼。

這東西對普通修士而言已經算是難對付的,于這青龍屍骨卻是上好的養分。嗅到美味的氣息,骨龍搖頭擺尾,像條被馴化的游蛇,從江漣手中接過了它的禮物,繼而悄無聲息地沉沒在湖中。

“小心。”看見沈蘅香伸手想要去觸碰周圍飄動着的那些青綠色鬼火,江漣突然出現在她身後,神出鬼沒地,把沈蘅香吓得一個激靈,提醒道:“咬人的,別亂碰。”

沈蘅香乖乖收回了手,向江漣點頭,卻見江漣剛把視線從一個方向收回來。沈蘅香往那個方向看過去,是身邊圍了許多鬼火的沈筠。他似乎很受冥鹿谷的歡迎,被簇擁着,在寂靜中熱鬧。

十幾年來,冥鹿谷中始終保持着冥火過境寸草不生的頹敗之景。随着衆人的逐漸深入,眼前也出現了許多被燒成焦炭的房屋,斷壁殘垣之下掩蓋着森森白骨,不時有鬼火從中飄出。

沈筠注意到,每産生一朵鬼火,就有一寸白骨化為骨灰。和方才江漣贈送給龍骨的鬼火不同,這些鬼火中躍動着的并不是形貌可怖的厲鬼,而是和開陽一樣的,鎏青火冥鹿的形象,只是更加溫和。

許多這樣的鬼火萦繞在身邊,對着沈筠挨挨蹭蹭,并沒有像江漣說的那樣咬人,只是冰涼涼的,卻不讓人讨厭。

突然,沈筠的腳步停留在一間破敗的木屋前。其實這已經不能算作房屋了,只剩幾根焦黑的梁柱歪歪扭扭搭在一起,卻偏偏叫沈筠能夠看到它完好無損時的樣子。

屢次出現在沈筠夢中的那個頭頂白光的年輕女人似乎突然來到了眼前,這裏大約是她的家,有她的愛人和孩子。她的身影出沒在溫馨整潔的小木屋中的各個角落,美得像一副隔世經年的畫卷。

“筠哥?你怎麽了?”易開的手忽然落在沈筠的肩膀上,把他從眼見的畫卷中拉回了現世。不複存在的家園昭示着一切美好都已消逝,沈筠能做的只有收拾心情,腳步向前。

衆人最後落腳在兩座雪山的夾縫之間,江漣讓開陽拿出早已準備好的各種面具分發給衆人,自己則拿着兩只狐貍臉面具,一只紅的,一只白的,向沈筠走去。只待子時一到,三月初三,得入百川巷。

江漣親自拿着一只紅狐臉面具遞給沈筠,卻只得到了一句不冷不淡的“謝謝”。他不肯松手,和沈筠一人捏着面具的一邊僵持。眼見沈筠就要放手,江漣挨到沈筠身邊,和他一起坐在地上,湊過去側着臉看他:“已經一整天不曾我說話了。”

他這話說的委屈,好像是沈筠冷落了他,沈筠只覺得自己才是應該委屈的那一個,便伸手拿過紅狐臉面具,側頭轉向一邊不看江漣。

“是不是汪翞和你說了什麽?”江漣不肯罷休,攀着沈筠的肩膀輕輕晃動。

“如果他不和我說,你是不是就打算這麽瞞下去?”沈筠眼睛有些紅紅的,心中有些怒怨想發,礙于人多只能很小聲:“江漣,你耍我。”

“我沒有!”江漣就差要對天發誓了,然而沈筠卻突然站起身,走到熱熱鬧鬧的薄瑾川那邊去,又不理他了。

江漣百口莫辯一頭霧水,礙于薄瑾川的存在不方便去找沈筠解釋,只好去找汪翞,想要弄清楚究竟是什麽惹得沈筠那麽不快。

可今天不知是怎麽了,汪翞也心境不佳不待見他,江漣甫一靠近,他就擡手招呼:“香香過來。”

沈蘅香屁颠屁颠跑過去,汪翞站起身來揉了揉她的腦袋,全然看不見江漣的樣子,自顧自和沈蘅香說:“香香,我教你幾個招數,等到了百川巷碰到危險的話要好好保護自己。”

沈蘅香欣然同意,比着花神棍有模有樣地學了起來。

江漣想不通一天之內怎麽就變成了這個樣子,挫敗地跌坐在地上,粗暴地将白狐臉面具往自己臉上一扣,盯着有說有笑的沈筠和薄瑾川,怨氣沖天。

時光飛逝,子時伊始,原本嚴絲合縫的兩山突然劇烈地顫動了一下,衆人紛紛從地上爬起,看着面前将冥鹿谷合抱的青山緩緩裂開了一條寬約三丈的縫,妖嬈夢幻的五色暖光逸散而出,鼎沸人聲和歡聲笑語也随之傾瀉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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