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輪回六道崖2

輪回六道崖2

“庭堂!”即便汪翞的速度已經很快了,但他還是沒能抓住心如死灰後和錢徵一同跌下六道崖的庭堂。

紅色的裙角從掌心劃過,汪翞來不及思索是否要跳下六道崖強行把庭堂帶回冥府,風情劍光已然閃至背後,盜冬急忙回劍格擋,兩人拼鬥爆發出來的法力波直教六道崖上的仙修都難以站穩身形。

在錢徵被溫齡賦一劍斬頭之前,汪翞注意到他唇齒微動,似乎要脫口而出一個稱呼,而正是這個稱呼,讓溫齡賦想都沒想拔劍要了他的命。

是什麽?是什麽讓溫齡賦如此害怕?

溫齡賦如此疾風驟雨的攻勢全然不像是傳說中昆山四傑墊底的樣子,出劍的速度之快讓汪翞都難以招架,汗水很快濕了滿背,他不得不從六道崖邊退開,在艱難抵擋風清劍攻勢時頭腦也像一個被野獸追趕的人,根本停不下思索的步伐。

“将軍……”汪翞靈光一閃,腦海中自動浮現出錢徵呼喚這個稱呼的聲音。

江漣曾經提起,錢徵之所以能夠拜入內門是因為給南宗主吳景春帶去了一件珍貴的故人之物,上次在神君殿時吳景春又同時使用驚蟄和霜降兩柄仙劍……汪翞神思敏捷一點即通,登時便想到錢徵帶去的信物必然是應涼曾經的佩劍霜降。

失而複得的“霜降”、脫口而出的“将軍”和溫齡賦毫不猶豫的一劍夾在在一起,在汪翞腦海中形成了一條完整的時間線。一個匪夷所思的猜測緩緩浮現,他握緊盜冬急步後退,大聲喊道:“應涼!”

這個名字對五雷山衆多年輕修士來說都是聞所未聞,但作為應涼事件始作俑者之一的蘇慎卻突然變了臉色,急忙轉頭覰看溫齡賦的動靜。

六道崖上的長風吹動溫齡賦的寬袍大袖,沾着錢徵的鮮血和靈亂的鬓發一起鬼魅般舞動。聽到這個名字,他卻無甚異常的舉動,正臉對着汪翞的方向,道:“你也認得我那不争氣的徒兒嗎?”

随即不給汪翞說話的機會,劍鋒一動,招招攻向汪翞命門。

茲事體大,汪翞本待賣個破綻,找機會從“溫齡賦”密不透風的攻擊下脫身。卻聽蘇慎突然揚聲道:“溫掌門!此人交給弟子門即可,嚴桢帶着沈筠去了應香陵營救沈蘅香,還要請霍掌門出關!應香陵局勢不妙,您還是先去那邊吧!”

聞言,溫齡賦率先收招拉開了和汪翞的距離。他向蘇慎一個點頭,正欲離去時卻被汪翞攔住去路。

盜冬橫在溫齡賦身前,汪翞額前豆大的汗珠滾落,方才幾招之下汪翞已經很清楚自己根本不是“溫齡賦”的對手,他從來不是一個稱得上勇敢的人,此刻卻強硬地站在一個遠比他強大得多的對手面前,擺出一副不肯後退的模樣。

溫齡賦疑惑地轉過臉來,道:“你是聰明人,還不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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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以走,但是你不能去應香陵。”道理汪翞何嘗不懂,但是聽到蘇慎說起沈筠的名字,他頭腦中便只剩下一個念頭——不能讓應涼去應香陵,哪怕只是拖延一點時間。

“看來我們是沒得談了。”錢徵是他親手栽培長大的孩子,方才親手殺他,溫齡賦內心正是一陣疾風驟雨,滿身殺氣此刻毫不收斂地釋放出來,死亡的恐怖氣氛瞬間籠罩了整個六道崖,甚至連五雷的修士都對此感到害怕,不約而同地向後撤離。整個六道崖上,很快就只剩下溫齡賦和汪翞兩人。

錢徵的溫熱的血濺在身上,應涼心中雜念叢生,似乎從中品味出了些許當年在栖霞山應溪不得已和他刀劍相向時的心情,但兩人之間的大戰以應溪自刎收場,他卻是親手殺死了對他最重要的人——不止一次。

“你找死!”應涼爆喝一聲,不再刻意收斂自己的實力,一掌拍在盜冬劍上。

盜冬劍身發出一片難以承受的嗡鳴聲,汪翞被強大的法力震開,雙手用力握緊盜冬劍柄,其上強烈的震蕩直叫他手臂骨骼都在發痛。

為什麽不逃呢?此刻逃走或許是唯一生還的機會,為什麽不逃呢?十三年前的你不就已經做過這種事情了嗎?如果不逃的話,那麽接下來毫無疑問會是一場鮮血淋漓的虐殺。

汪翞很清楚自己的下場,但同樣也很清楚自己不再想逃跑的心情。他是個膽小鬼,這一點從來都沒有變過,否則十三年前劍屏山上,他也不會丢下周筍一個人,自己在北滕手下落荒而逃。但今天膽小鬼的腳下生了根,不再想要逃避了。

“像你這種人永遠也不會明白。”汪翞擦去嘴角的鮮血,似乎突然明白了自己一直以來對周筍念念不忘的原因,堅定的目光看向應涼:“總有一些人,無論對手又多麽強大,他都不會丢下自己的同伴不管。”

汪翞所說這樣的人應涼曾經見過,而且有幸見過其中最傑出的一個,但正如汪翞所說,他始終不曾明白。不明白汪翞,也不明白當年的應溪。

“我是不明白。”應涼道:“但既然你想成為這樣的人,那我成全你。”

劍風拂過耳畔時汪翞仿佛又回到了劍屏山的那個傍晚,有一個小小的背影擋在自己身前,被夕陽拉出一道長長的血紅色的影子。這個場景屢次出現在他每晚無休止的噩夢當中,而今他終于能夠成為這個影子本身,想來從今以後的每一個夜晚,他終于能夠得到久違的安眠。

……

沈筠自以為在回憶裏睡了個昏天黑地,但從易開手中拿到解藥、揭穿藍屏的卧底身份後距離自己在應香陵被圍攻也只過了不到兩天而已。從藍雀羅口中聽到汪翞的消息,江漣當即方寸大亂。

及至來到六道崖底,江漣手腕上紅光一閃,證明庭堂就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

四周林木蔥郁,但能遮蔽身形的地方只有從崖璧上掏出來的一方山洞。沈筠看見江漣朝山洞的方向疾步跑去,卻在剛踏進洞口的位置猛然頓住身影,背影幾經搖晃,最後難以站立般支撐在石壁上。

沈筠連忙趕過去攙扶住江漣的手臂,還沒來得及詢問江漣的狀況,已經一眼看清了洞中的景象。

一個身穿白底茱萸紋道袍的修士屍體橫陳在地上,從衣擺往上看去是刺眼的一片暗紅,領口處已然看不出道袍原本的顏色,鮮血染就的紅色茱萸花像是開在地獄。屍體的頸間突兀的出現一圈密密匝匝的黑線,将他的頭顱和屍體縫在了一起,這顆頭被庭堂抱在胸前,而庭堂,目光空洞得像是一具死了千年的屍。

她的腿上,一面放着錢徵,一面放着盜冬。

見此情景,江漣已不消再問什麽,頭腦中一瞬間冒出了太多的想法,沸騰的鮮血幾乎有要頂開頭顱沖出去。

眼見江漣的臉色肉眼可見變得慘白,額頭上冷汗滲出,已然是不能思考的了。沈筠沖到庭堂身邊,一手搭在盜冬上,冰涼的溫度幾乎要把他凍傷,但他沒有放手。忽然另一手又向錢徵頸間探去,碰到一片凹凸不平的黑線和冰涼的皮膚時沈筠才敢相信錢徵已經死了。

“默春呢?”他伸手晃了晃庭堂的肩膀,“默春去哪了?”

庭堂像死了一樣毫無反應,沈筠卻聽見身後“哇”的一聲,迅速回頭後只見江漣口吐鮮血,一手撐在石壁上,一手緊緊扣在自己心口處,力道之大幾乎要穿破衣衫扣進血肉。

心髒實在是太疼了,比這十三年來的任何一次疼痛都要劇烈,江漣的力起仿佛在一瞬間被抽空,再無一點支撐的辦法,面對冰冷的石壁緩緩滑跪在地上,發出急促而疼痛的喘息。

沈筠折返回來,緊緊抓住江漣冰涼顫抖的左手,源源不斷向他輸送溫暖的靈力。但如涓滴彙入大海,江漣的情況沒有絲毫好轉,他用力回握住沈筠的手,似乎是想說些什麽,喉嚨中卻被堵得死死的,只能哽咽着發出一些很不清晰的字句,和額前的汗珠一同滴落:“他,不,他是……不會的……”

江漣想不明白,汪翞一個實力堪比季浮章的人形兵器,怎麽就能死在溫齡賦手下,就算溫齡賦是應涼,是仙道千年才出一個的天才,但汪翞怎麽都不至于連脫身的機會都沒有。

他忽然停止了顫抖,猛然轉頭看向了沈筠。

是了,是了……那天他本已做好了傾冥府之力和五雷山對壘從溫齡賦手下救走沈筠的準備,但只是讓開陽和溫齡賦過了一招,江漣就發現滿身鮮血的溫齡賦雖然看起來殺氣騰騰,但手下招數其實十分虛軟無力,只是靠着偷襲才能夠一掌打倒嚴昭轶。這兩日忙着給沈筠治傷和解決忘憂谷殘餘的麻煩,江漣并未細想當時溫齡賦的異常。現如今親自确認了藍雀羅說的話,江漣方才明白,怕不是汪翞用命重傷了溫齡賦,才給他争取到把沈筠從應香陵救出來的時間。

“他不是在送死。”江漣腦海中突然一片清明,“他在贖自己在劍屏山的罪。”

“他是為我而死的。”聽見沈筠的自責,江漣突然道:“不……他是為了能夠睡一個好覺。”

相通了這一關節,江漣擡起撐在石壁上的右手,掌心處有一道綠色的光芒閃過。沈筠一瞬間猜到江漣想幹什麽,連忙伸手握住他冰冷的手掌,複又雙手捧住江漣的臉,“江漣,看着我。”沈筠急切地想要喚回江漣的神智,與他額頭相抵,用力道:“不要這麽做好嗎?我們的敵人不是五雷山,而是應涼!”

……

彼時在六道崖和應香陵兩地大開殺戒後的應涼也許能夠猜到自己已經離暴露身份不遠了。

應香陵中一片狼藉,身受重傷的嚴昭轶被一只突然出現的狼妖劫走,吳景春呆坐在地上,看着一步步向他走來的溫齡賦害怕地向後爬動,同時不停搖着頭,似乎在極力否認自己所看到的一切。

吳景春直覺眼前這人并非是溫齡賦,卻也不見得能夠猜到他是應涼。但他畢竟曾親手為錢徵點燃了一盞命魂蓮花燈,徒弟死了,他這個做師父的多少有些不同的感受。

“你,你到底唔!”一道禁制飛來封住了吳景春的嘴,溫齡賦指尖顫抖地指向一個年輕修士,吓得那人猛然一顫,不禁後退三步。溫齡賦卻輕笑一聲,道:“怕什麽?交代你做件事而已。南宗主受人蠱惑,夥同前掌教嚴桢擅闖應香陵,意欲劫走神女屍身。既然犯了錯,那就要受罰,就把他……把他押回五雷山,關在他以前的屋子裏,好好看管,不許給他飯吃。”

如果不是他一身血染的藍衣還沒有洗清,在場修士幾乎要以為他還是從前那個溫柔得春風化雨的代掌門了。

“南派宗主受人蠱惑鑄下大錯,南北兩派從此合二為一,”他轉身向面沉如水的薄瑾川道:“由北宗主丁默如掌管。”

薄瑾川仗着溫齡賦眼瞎,用一種晦暗不明的眼神看着他,平穩道:“多謝掌門。”

布置好任務,溫齡賦揮了揮手,像是已經疲累至極,屏退了靈修塔中所有人。

他緩步來到應溪的屍體前,裏面江潋的靈魂尚在,只是被他封印在了沉睡當中。江潋若死,那她給江漣種下的鎖心訣禁制頃刻瓦解,對應涼來說并不是一件好事。他要等一個合适的時機,一舉把應溪的殘魂喚回,然後帶着她遠走高飛。

把應溪打橫抱了起來,應涼将她重新放回冰床之上,靜默地面對了她一會兒,忽然開口道:“他們都說我對您懷有龌龊心思,但您知道我沒有,他們讓我白白背了這個罪名,為了趕我下山,然後把我從五雷山的史冊上徹底抹去。”

到底是有些不甘心的,應涼突然伸手把應溪抱進懷中,像是在問她,又像是在質問他們:

“當年晴臨殿上說我欺師滅祖的時候,誰又能想到會有今天?你被我這樣抱在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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