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 紅豆不相思
紅豆不相思
招魂鈴在沈筠與應涼的争奪之中向沈蘅香的方向飛去。沈筠當機立斷飛身向靈修塔內,而應涼巋然不動,手心中銀光一閃,赫然是那枚從應溪發間取出的招魂鈴!
一道黑影從這枚招魂鈴中蹿出,急射向沈蘅香的方向,如一道勾魂的鎖鏈,在将要纏上沈蘅香脖頸的時候被盜冬劍堪堪擋住——他竟是是要用殘缺不全的招魂鈴強行拼湊!
盜冬劍斬滅黑影,沈筠急忙回頭,應涼卻已經不在原位,而是調虎離山,自己沖向的解黎所在的位置。
解宸下意識俯身把解黎罩在懷裏,但他凡人之軀哪裏敵得過應涼。沈筠的心瞬間提到了喉嚨裏,下一刻看見封月傘橫在二人身前,江漣咬牙用力推開應涼當頭壓下的忘身劍,全身的冷汗一湧而出,險些脫力倒地。
“筠兒!救人!”江漣大喊一聲,揮手放出身上三只精怪靈魂,和拿着紅豆琵琶的庭堂一起勉強拖延住應涼的腳步。
沈筠重重在自己心口按了一下,安慰般地摸了一下沈蘅香滿是淚水的臉,“不要害怕,疼就叫我。”緊接着揮起盜冬,從上而下用力将三根鎖鏈狠狠劈斷,然後把沈蘅香穩穩當當接在懷裏,并起手刀連劈三下,斬斷了沈蘅香雙手和脖頸上的鐵環。
沈蘅香伏在地上嗆咳不已,沈筠卻無暇管她,迅速起身跑向冰床,伸手探向江潋時卻捧到一個無形的屏障,牢牢地把她罩在其中。
回頭看了一眼,沒有法力的江漣縱然有封月傘和剜仇刀,在應涼淩厲的攻勢下仍然顯得左支右绌,忘身劍嗡得一聲砍在紅豆琵琶上,應涼一腳踹在庭堂腹部,連帶着江漣一起飛出去老遠。
江漣血性上來卻使不出法力,從地上彈起來的時候猛地絞緊了自己心口衣物,緊閉的嘴唇昭示着他喉間已有鮮血湧出。應涼很快一劍劈來,江漣架起封月傘連連後退,一眼瞥見沈筠的眼神,向他大喊:“別管我,救人!”
忘憂谷、青鬼司、五雷山三方勢力戰成一團,在沈筠所在的靈修塔附近圍成了一個忽大忽小的圈,沈筠知道他們是在為自己救出這具身體拖延時間,當即轉過頭來,手背狠狠抹了一把眼淚,舉起盜冬劍用盡全身力往這道屏障劈砍下去。
一下,兩下,三下……
沈筠劈砍屏障的聲音和封月傘同忘身劍碰撞的聲音重疊在一起,兩人這才真正意識到了什麽是仙門最天才,所謂封月乾坤在應涼劍下竟然不能抵擋,唰的一聲被劃出一個破口,劍鋒緊接着透傘刺來,眼看就要刺中江漣心口!
“躲開!”
肩膀忽然搭上一只強而有力的手,劍鋒在眼前劃過,江漣被人急速向後推去。随即眼前日落光芒乍現,嚴罰和忘身劍鋒碰撞出刺耳的铮鳴聲!嚴昭轶和應涼終于第二次正式交手,一時間整座應香陵到處都是刀光劍影,白梅花随之紛飛飄落,又在一瞬間被一劍削成兩段。
“淩霄!”應涼突然大聲喊了一個名字,随即一道劍光劈向沈筠的方向,讓對方不得不暫時從江潋身邊退開:“殺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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鲛王珠陣的爆炸坍塌給绫家兄妹造成了一時間難以恢複的重創,當绫小魚追着蛛素娘和孟殊桐來到靈修塔戰場的時候正好聽到應涼喊她去殺了沈筠,直到嚴昭轶沖一個雙手生長着奇長指甲的男子也喊了一聲這個名字,绫小魚才散去了一腦袋莫名其妙的水霧。
嚴昭轶和應香陵之間似乎有什麽感應,就算重傷未愈,她也不顧淩霄的阻攔非要回來應香陵不可。淩霄同時聽見兩個人叫他,一個是年少時戀慕過的天山仙女,一個是讓他重見天日的恩人,他看了一眼在冰床上狂劈亂砍的沈筠,朝那個方向急行過去。
應涼對上嚴昭轶後一招一式帶有排山倒海的憤怒,更比和江漣過招時兇悍十分,江漣見狀拿起紅豆琵琶架住忘身劍,把嚴昭轶從巨大的壓力下稍稍解脫出來。“嚴姑姑!”江漣忽然叫了她一聲,這讓殺紅了眼的嚴昭轶瞳孔中有了一絲濕潤的清明,“去幫沈筠!”
嚴昭轶和應涼這對錯了位的“情敵”,都恨不得殺了彼此而後快,打起來之後雙方招式百出,大有難舍難分之勢,兩人都把自己原本的目的忘了個一幹二淨,所想所念的唯有置對方于死地。
江漣一聲“姑姑”讓嚴昭轶想起了自己的使命,下一刻嚴罰劍光瞬間出現在淩霄眼前,劍鋒鉗着利長的狼爪,嚴昭轶怒道:“還沒給你算沈嬰和小玉的賬,你反倒自尋死路!”
“沈嬰是季浮章殺的,周小玉是六道崖的叛徒,她本就該死!”
這兩個名字聽在沈筠耳中刺耳錐心,他多想一劍砍掉這頭狼妖的頭顱,但是他不能,他的面前還有更重要更堅固的一道坎,他必須集中,一絲心神也分不得。
“你給我閉嘴!”
嚴罰在嚴昭轶手中如一道可見而不可觸及的光芒,稍有不慎便會被其灼傷,淩霄本就有一半師承于嚴昭轶,根本不可能是她的對手。
“滾不滾!”嚴昭轶警告。
“不滾!”
“找死!”
什麽人敢跟嚴昭轶讨價還價呢?就連她的生身父母也不能讓她低頭。孟殊桐很清楚嚴昭轶的性格,當有人和嚴昭轶産生分歧的時候,下場一般只有你死我活,沒有各退一步,哪怕對方曾相伴她走過整整一個多愁善感的青春時代。
戰到最後的時刻,嚴昭轶摒棄了嚴罰,一雙修長如玉的手緊緊攥住狼妖一只利爪,手腕轉動時只聽到劈裏啪啦的破碎聲,伴随着嚴昭轶掌心一汪一汪留下來的鮮血,宣告着她在以一種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方式給兩人的故事畫上一個你死我活的句號。
嚴昭轶掌風頻出,逼得淩霄步步後退,還手的速度也逐漸變得緩慢笨拙。嚴昭轶的字典裏沒有點到即止,她餘光瞥見淩霄身後一方落滿了白梅花瓣的日晷,粗長尖銳的指針正對着淩霄後心!
于是毫不猶豫地,嚴昭轶一掌前拍,心髒卻猛然一下劇痛,那是上次在應香陵被偷襲時未愈的舊傷。手掌已來不及撤回,它落到了淩霄滿是鮮血的手中,嚴昭轶順勢前推,手上無力便将自己整個身體賭上。這個動作在淩霄眼中無異于一次投懷送抱,他不想也沒有力氣繼續躲閃,另一條手臂環過嚴昭轶背心,二人雙雙向日晷倒去!
“噗”的一聲悶響,日晷指針穿透淩霄的心髒從嚴昭轶後背穿出,炸開了一朵小小的血花。二人雙雙倒下是淩霄嘴唇微動,說出來的話語從未如此溫熱的進入嚴昭轶的耳朵。
“師父!”沈蘅香沙啞的喉嚨徹底喊出了血味,她爬起來,在刀光劍影中不顧一切地向嚴昭轶的背影奔去。
孟殊桐搖着折扇,唇角微勾,眼神陰冷,輕聲道:“還早着呢……”
折扇輕搖到第三下時,日晷上傳來血肉被攪動的聲音。嚴昭轶挺身站起,鮮血從她左肩鎖骨下的孔洞中一股一股流出。她雙手垂落,頭顱深深折向身後,因為劇痛,她額前眼角布滿密集的水珠。
“縱我不往,子寧不來。”嚴昭轶閉目冷靜地回答:“不是寫給你的。”
在沈蘅香如釋重負的視線中,嚴昭轶一直保持着這個姿勢,忽然間擡起一只右手,血肉模糊的掌心朝向狼妖的屍體,那團漆黑的,還來不及消散的魂靈如聽神域,似一縷輕煙纏繞在嚴昭轶指間,順着她纖細的手腕,烏色的道袍,爬進了她的掌控之中。
親手殺死自己的故交再把他變成供自己操控驅使的沒有靈智的靈魂,除了嚴昭轶,在場沒有第二個人有這樣的心性和本領。她毫不猶豫地做了這件事,卻始終未曾睜開眼睛。
孟殊桐心懷大慰,抓着蛛素娘的肩膀拼命搖晃,不停地對嚴昭轶指指點點,激動地卡了好一會兒,才語無倫次地說:“我的筆!我的本子!快給我快給我快給我,我現在就要寫嚴罰篇!”
有黑色的魂靈源源不斷地從嚴昭轶掌心放出,一個個張牙舞爪不比青鬼司的長刀厲鬼來的可愛。這些厲鬼惡靈逐漸占據了應香陵的每一個角落,嚴掌教威名猶在,那些本屬于五雷山內門的修士不由得畏懼彷徨,在鬼魂的包圍下一個一個軟了拿劍的手。
更有早就心存反志者,互相對了一個眼神,先拿了已無戰心的薄瑾川來向嚴掌教邀功。
薄瑾川被強壓着半跪在嚴昭轶背後,忽然高笑幾聲,搖頭道:“小昭啊小昭,說來你可能不信,原本我真的是想抓我那逆徒回來伏法的。去仙愁嶺之前我也從沒想過要跟你為難。可是小昭啊,你的把柄實在是太多了,我簡直沒有不抓的道理啊!”
薄瑾川面露痛苦之色,似乎是在努力回想造成今日之情狀的原因,“退一萬步講,嚴昭轶,你留這麽多把柄給我抓,難道就一點錯也沒有嗎!”
“悔婚抛家,修道棄國,大惡奪魂,濫殺無辜……”孟殊桐掰着指頭歷歷細數嚴昭轶種種罪狀,“她的錯又何止是一點。”忽然眼神越過梅林抛向遠方,“但薄瑾川沒資格治她的罪。唯一有資格的那個人,還沒來……”
紅豆琵琶在江漣手中有無往不利的威力,越來越多的鬼魂死物彙聚應香陵,天地昏暗的通徹,正如孟殊桐此刻的神情。
“不等了。”眼看越來越多的修士反水,孟殊桐将手中折扇一合,從藏身之地跨步出來,看着将忘身高高抛起的應涼,高聲喊道:“敗局已定,還不動手?!別忘了我教過你什麽,讓這裏所有人給你們陪葬!”
聽見孟殊桐的聲音,應涼的動作卻頓了一瞬,但也只是一瞬。随即,他一雙手掌如蓮花盛開般絢爛,渾身大汗的沈筠猛然擡頭望來——十方大惡奪魂陣!
嚴昭轶曾經在神君殿展示過的陣法,如今毫無二致地複刻在應涼手中。
“下次別在我開始動手的時候命令我,”應涼最後一次揮掌合十,“好像我是在聽你指揮一樣。”
他說得雲淡風輕,交戰的雙方卻如熱水澆灌的螞蟻洞,瞬間沸騰開來!
“庭堂開陽!帶陵中精靈快走!”江漣手中緊緊攥着紅豆琵琶,驀然回頭向沈筠的方向,那裏離他太遠了,究竟能不能在奪魂陣啓動前趕到他的小狐貍身邊。
“如果我有法力就好了……”耳邊沸反盈天的騷亂在一瞬間消失,江漣逆着人流跨步向靈修塔的方向,耳邊只有他自己異常尖銳卻緩慢的聲音:“如果我的法力還在,興許紅豆琵琶能夠和奪魂陣抗衡……”
可單調的琵琶聲操縱不了被應涼激發了兇性的鬼魂,體內被鎖心訣壓制的法力滾水一樣沸騰,燒得江漣心口灼痛,逼得他半跪着狂吐出冰涼的鮮血。
在次擡頭時他仿佛看見江潋一閃而過的眼神,那眼神最終流轉到滿是汗水的沈筠身上。
沈筠的心髒忽然沒來由得狂跳起來,他下意識搖頭,卻不知要否認什麽。
生死關頭的時間卻行走地格外緩慢,沈筠清清楚楚看到近在咫尺卻觸不可及的江潋對他做了一個口型:
“姑姑走了。”
盜冬最後一劍落下,同應涼施加的禁制一同繃斷的還有紅豆琵琶上的五根琴弦,這聲絕響讓奪魂陣中原本由應涼操控的鬼魂徹底失控,給危在旦夕的衆人贏得了一口喘息之機!
沈筠第二次擁抱這具空空如也的軀體,它裏面,連江潋的氣息也不再有了。
轉頭看見同樣表情空白的江漣,他手中紅豆琵琶琴弦盡數繃斷,其上原本不存在,後來被強行鑲嵌上去的那顆紅豆孤零零滾落在地,去到了不知名的地方,這段由前任冥主強制促成的孽緣終于了結。
琵琶安紅豆,紅豆不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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