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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的茶,可還合陸兄心意?”好像自打進入茶樓,陸惟便顯得異常沉默。他原本不是話少的人,甫一如此,落在晏南眼中,就是另一番意味了。

是茶樓招待不周嗎?是陳伯言語無華讓他覺得無趣嗎?還是他已經厭倦了這一切,厭倦了這山水,這小城,……厭倦了自己。

又或許,本就連這茶都入不了他的眼。

是了。當是這樣吧。

陸惟,京城來的風流人物,自當是眼高于頂的,他待人接物時挑剔一些也是無可厚非。只是這平城到底委屈了他這個嬌生慣養的公子,想來他忍了許久,時至今日,早該做個了斷了。

這樣想着,不禁輕輕咬着下唇,望着陸惟的眼眸中更透出幾分幽怨來。

陸惟看他這副模樣,心頭微動。原本規規矩矩的回答随着喉結的滾動滑落進了胃裏,取而代之的是飛上眉梢的那點稱得上輕佻的笑意:“怎麽,方才是怎麽稱呼我的,喝了杯茶就又成了‘陸兄’?”

晏南:“……”

視線上移,對上了他的眼。青年容色盛極,連帶着眉眼都好似能晃得人眼花缭亂。

晏南心裏到底松下了一口氣,也試着學着他的模樣彎起了漂亮的眸:“惠之。”

面上裝得鎮定,語音卻是抖的。那顫顫的尾音一掃,就好像掃在陸惟心上。

後者道行更是深沉如水,表露出的情緒很多,但是心底的那一分真心究竟是藏得好好的,教人遍尋不得,只能兀自心焦。

“嗯,這樣才對。”他擡手想要觸碰少年的臉,最後時分卻踯躅着只是将手搭上他的肩頭,“我們接下來去哪?是打道回府,還是有更好的去處?”

晏南道:“時色尚早……惠之如果有興致,不妨一同去梨園聽折子戲。”

陸惟攬着他朗聲地笑:“懷德既然開口,我哪有不去的道理?一切都依你。”說話時口唇裏溢出的氣息噴灑在晏南耳畔,帶着點癢意,直往人心口裏鑽。

***

晏南看似随意地說着,其實已經将一切都安排妥當。平城不大,知府家的公子出行,再怎麽低調,自然也是有那機靈的早就恭候着了的。直到在雅閣落了座,陸惟拈起一塊看着精致的糕點,晏南方才揮手讓人下去了。

四下沒有旁人,陸晏二人挨得很緊。

陸惟挑眉:“這裏的桂花糕味道倒是不錯,甜而不膩。”仿若不經意地,一塊桂花糕就拿到了晏南面前,淡淡的甜香絲絲縷縷地萦繞在鼻尖。

晏南垂下眼睫,微微張口,就着他的手将小點叼在口中。咬一口,唇齒留香。

果然不錯。

陸惟觑他面色,就知他喜歡,望着他的神色顯得愈發溫柔。

正巧這時身邊的人也偏過頭來想要對他說些什麽,兩雙眼睛相望,一時間竟然誰也沒有說話,亦不舍得挪開視線。

“咳。”

陸惟像是想要掩飾什麽一般地,握拳于唇邊,微微清了下嗓。只是還未及他開口言語,就有梨園小厮前來禀報:“二位大人,戲子們要登臺了。”

只這一下,雅閣中說不上來的暧昧缱绻被沖淡了好些,連帶着沒個正形的陸惟都稍稍坐直了身子,懶洋洋地開口:“知道了,你下去吧。”

小厮行禮退下。

****

聽說這處梨園曾得先皇莅臨,雖沒像話本故事中說的那般留下一二墨寶來,卻也時常打着這樣的招牌招徕客人。平城附近的幾處城池也算民生安樂,于是周邊也有少爺小姐專程前來,一來二去地,這裏也算小有名氣,請得動幾個名角。

慣是迎合民間所向,折子戲總逃不開癡男怨女、恩怨情長,水袖起落間,臺上花旦唱腔悠悠,連帶着眼波流動,泫泫然好似要落下淚來,惹得人心生愛憐。

這出戲唱的是城北的張公子與知府之女一見鐘情、私定終身,約定好等前者考取功名便明媒正娶,二人好一番兒女情長地相依相戀。等到張公子動身前往京城參加省試,獨守空閨的小姐難捱相思之苦,整日透過花窗遠眺,盼望心上人早日歸來。

戲是老套的戲,詞是閨怨的詞,奈何花旦生得一副好嗓子、妙身段,咿咿呀呀地唱着纏綿的詞曲,生生地将個相思怨女盼情郎的模樣扮活了,好似這世間當真有這麽一對兒眷侶一般。

晏南原本是不常聽戲的,他上頭嚴父與長兄,皆是剛直身正之人,平日裏連酒都少飲,更是無從論起聲色犬馬的風流快活。晏二公子也是如此,早起問了父母安,回到房中溫書,等候傳召是否同長輩一同用膳,閑暇時分至後花園賞花,偶爾作得墨寶一幅,已是娛情閑趣。他提起這梨園之中的折子戲,其實當真只為陸惟一人。他從前未得見他時,聽父親說,有個打京城裏來的纨绔公子要借住在他府上時,心中是大不以為然的。年青的纨绔,脂粉堆裏厮混的人,想來也不會是什麽人物。

心中想着,面上卻不敢露。經由父親引見,才恭謹地周全了禮數,偷眼去看。這一看不要緊,那人精致的面容着實稱得上勾魂攝魄。

“哼,空有一副好皮囊又怎麽作數,想必一定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及至月餘的相與暢談,再怎麽不甘願,晏南也不得不承認,這個人,腹中确有一番經綸。

只是……

他是要走的啊。他總要走。

“哈。”晏南頗有些自嘲地勾起一個笑來,在他的臉上卻顯得一派凄涼。自己和那個女子又有什麽區別?她的情郎去了京城,按照戲中的慣例,那考得功名的張公子當是流連煙花之中,日漸頹靡,最後再也不記得遙遙的那邊,有一座小城,小城裏有個愛他的姑娘,挂念着他、盼着他回來,将相思融進血肉,蹉跎在年歲裏吐出一口沉沉濁氣,被愛揉斷了脊梁、痛碎了肝腸。

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

那一盞“思平”,思的竟是一番悱恻衷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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