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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夏汐盯着最新收到的消息，很小弧度地抿了一下唇。那雙漂亮的眼睛裏流露的似乎是驚訝，驚訝之餘有擔心，以及姍姍來遲的意料之中。

是很複雜而收斂的情感變化。

“怎麽了？”

“什麽？”

陳溫予嘴裏含着糖，壓低音量時聲音更顯含含糊糊。她将糖果往口腔一側撥，對着轉頭看過來的夏汐:“你看起來有點煩惱。”

“啊，這個啊。”夏汐應了一聲。

她拇指摁壓手機開關，屏幕暗得很快，夏汐：“其實也沒什麽。”

‘沒什麽’，‘其實也’。

很微妙的回答。

陳溫予沒有窺探他人秘密的愛好：“如果涉及隐私的話，你也可以當我沒有問過這個問題。”

“可是要怎麽假裝呢？”

陳溫予眉頭微擰，嘴裏的糖果被推着來回跑，兩邊的腮幫子一鼓一鼓的。她想了又想，十分堅定地改口：“我沒問過。”

那副确實如此的小表情，認真到有些可愛了。

夏汐與她挨挨蹭蹭，像個詭計多端的真實直女。她跟着陳溫予一起假裝嚴肅，嚴肅不到三秒就破了功：“算不上隐私啦。”

早晚都會知道的事情——十分鐘？五分鐘？或者更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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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茹與她的對象已經到了樓下，小同桌距離“新世紀的大門”，只隔着一個樓梯。

徐徐圖之的計劃确實受到了一定的波及，好在沒到必須慌的程度。

沒準适時露一點馬腳出來，反倒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獲。

詭計多端的夏汐表現愈發淡定：“就是，怎麽說呢，我有點震驚，茹姐居然帶女朋友回來了。”

她雙手一拍：“啊！對了，我是不是還沒介紹過：茹姐是對面那個臭小孩的姐姐。”

觸發正确關鍵詞，對面臭小孩的怒目而視+1。

“不許胡鬧。”陳溫予軟綿綿地呵斥夏汐一聲，行動上确是将關婧的眼神擋了回去。

她的重點因夏汐的表述方式，落在了“啊”字過後的那一句。

震驚是真的震驚。

陳溫予的震驚主要源于對關茹年紀的猜測——關婧才多大，陳溫予第一反應是關茹十六七。

就可以帶對象回家了？她具體多大？她對象多大？成年了嗎？還在上學嗎？這算早戀嗎？帶回家了那她們的情況學校老師知道嗎？家裏長輩又是什麽反應？

別的暫且不明，就目前這情況，樓底下一陣喧嚣一陣死寂，想要家長認同或是支持，那得夠嗆。

她的心思都寫在了臉上，好猜得很。

夏汐噙着笑，為關茹的對象澄清：“茹姐今年二十六了，早畢業了，不算是早戀。茹姐人不錯，溫予你們應該會有共同話題。別看她臉上整天都帶着笑，很好說話的樣子，估摸着要比絕大部分的人都要清醒。這次帶對象回來，也許會是因為沖動，戀愛腦的可能性不大，對方應該差不到那裏去。”

随着夏汐的描述，一個形象漸漸出現在陳溫予腦海。

陳某到現在了也沒抓住夏汐那番話裏更為重磅的關鍵詞，正随着夏汐的解釋放下心。

她笑起來：這樣就很不錯了呀。

還沒見面，就能先得到夏汐的一半認可，已經算是不錯的成就了。夏汐相信關茹，陳溫予一如既往地相信夏汐。

可惜家長那邊……

沒談過對象，更沒帶對象回過家門，陳溫予根據常識推測：“第一次見面印象還是很重要的。”

夏汐懂她想表達的內容：“茹姐沒打招呼就将人在這時候往回領，家長們自覺沒感受到足夠的尊重，生氣是正常的，這幾天多相處相處，沒準就能扭轉在家長們眼中的形象。”

八卦加為他人的情感問題出謀劃策，這兩點簡直是女生們生來便被點亮了的技能。

“也不必太過擔心，茹姐有分寸的。”

夏汐有意識地主動挑起陳溫予對這一對情侶的關注，她大方地為那位沒見過的表姐對象說話：“等你和茹姐相處過，這種感覺會更加直觀，那就是茹姐有事真的很愛憋着，什麽也不說，溫予你看關婧就知道了，有時候看着她一忍再忍，我都想問問茹姐是不是真的無欲無求。難得大逆不道一次，想來是真的很喜歡了。”

這些同時是夏汐的真心話：“不管男的女的，至少那人給了茹姐足夠的安全感。”

——安全感。

陳溫予眼神微動。

“什麽有的沒的。”關婧平等地恨姐姐的每一個追求者，她可算認清了自己在這兒不招人待見，她壓低音量，說話聲悶悶的：“如果那個人是真的喜歡我姐姐，就不該拐她走上這條那麽難的路，我姐姐本來是很正常的。”

這句話一整句都很有意思。

一個對戀愛一竅不通也不感興趣的人，你很難去苛責她究竟了解了多少相關的知識。

陳溫予對性向的了解少得可憐，像她了解這麽貧瘠的人都知道：“同性戀不是心理疾病，沒必要和正不正常扯在一起。”

“可我姐姐……”

夏汐接管了與關婧的對話：“你姐姐殺人放火了？”

“沒有。”

“沒有你出口貶低她？”

關婧不服，她又氣又怒，氣夏汐血口噴人，更怒這個家夥血口噴人的同時，能這般平靜，游刃有餘到就好像從頭到尾胡攪蠻纏的人是她關婧：“你又在胡說八道！”

“哦？是我說的你姐姐不正常？”

“那是、那是……”

“那是什麽？”

夏汐太了解她了，只要她想，她可以一句話就狠狠踩中關婧的痛腳：至少這是關茹自己的選擇。

而不像是成為關婧的姐姐，她毫無選擇的機會，責任從天而降，她只有點頭或是說好。

未來能陪着關茹一輩子的人是誰？

是她關婧？

別搞笑了。

夏汐沒說這些話，是因為她是夏汐，她清楚語言的殺傷力，也清楚地明白沒必要。

一個青春期的小屁孩而已。

兩個人相處是一場緩慢同化的過程，認識小同桌久了，夏汐也受到了一部分來自陳溫予的影響。

與關婧的交鋒中，小同桌始終堅定地選擇她。夏汐很容易被陳溫予的偏心所收買，連帶着看關婧，都多了幾分看傻孩子的慈愛。

夏汐怼也怼夠了，她撿回了自己作為姐姐的身份，語重心長而不是陰陽怪氣：“少看點那些什麽奇奇怪怪的影視作品，現在日常生活中有幾個人真的喜歡性子傲嬌的？沒給自己找夠罪受？喜歡就是喜歡，讨厭就說讨厭，你就是直接指着你姐姐的對象鼻子罵她是拐走你姐姐的烏龜鼈孫王八蛋，茹姐都得敬你幾分坦誠。”

關婧包着一汪眼淚不說話。

看着她，陳溫予也想到了一個人。

那是她曾經幫親戚帶過的一個小孩，那會兒六七歲，話很少，瞧着總不大冷着臉，不大高興的樣子。

陳溫予她與其他小孩一起去買零食，零食一共有三種，這個小孩想要其中一種口味，又不直接說，只死死盯着角落裏落下的那一包看。

那包零食最後被注意到了的陳溫予塞進了她的手裏，她也不明着表達高興，別別扭扭地說這種也就一般，她也沒有很喜歡。

她這麽說，有人就那麽信。

另一個小孩找她換，她不說不願意，換了又不高興，沖大夥兒發火，說買的什麽垃圾零食，根本就沒有她能吃的。

小孩的長輩也是陳溫予的姑婆，麻煩陳溫予幫忙帶小孩的另一個原因是是看她一個人在角落裏悶不吭聲，自家小孩什麽德行自己心裏再清楚不過，不罵她一頓都算好的了，不可能因着她擱這兒鬧，所以去責怪爸媽剛離婚、母親還選擇了出國定居的陳溫予。

就是再不好意思喊陳溫予幫這種忙了。

說不清緣由的，反而是陳溫予主動多花了幾分心思在觀察這群小孩上。

你說這個小孩壞吧，脾氣蠻壞。

可她也會安慰哭了的弟弟妹妹，對自己人很大方，願意幫助他人，偶爾很能聽人講道理。

再後來，陳溫予見到了孩子的爸媽。

小孩吸引爸媽注意力的手段蠻讨打的，孩子爸媽被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他倆一個月在家最多呆一天，這一天的時間裏，得花半天的時間和這個小兔崽子講道理。

蠻有耐心的爸媽。

不像自己家的。

陳溫予小時候吸引長輩的套路，要比關婧、比那個小孩都含蓄多了。她又乖又懂事，是“別人家的孩子”。

陳媽對陳溫予寄予了厚望，陳溫予就努力完成他們的厚望，她刻苦且自立，最終得到了一句：

“也許溫予你沒有那麽需要媽媽的，對吧？”

“……”

陳溫予深吸了一口氣，緩慢地閉上眼，再将氣緩緩地吐出去。

夏汐敏感地察覺到了陳溫予情緒上的不對勁，她毫不講理，一秒舍棄沒戴多久的“好姐姐面具”，給了關婧一擊眼刀。

“溫予……”夏汐抱着陳溫予。

陳溫予拍拍夏汐的手臂，安撫她：“沒什麽事，不用擔心。”

與夏汐相處的每一秒都很開心，也為她積蓄着勇氣。

在夏汐身邊，她開始漸漸回憶那些總是逃避着的過去，又不可避免地被過去傷害。

将膿挑開才會痊愈，過程有些疼痛無可厚非，已經是很好的局面了。

陳溫予在一步步接納自己，也逼着自己學會接受沒有誰一定需要誰的客觀事實。

“我真的沒事。”

“……”

環抱住的手收得太緊，陳溫予哭笑不得地再次拍夏汐的手臂：“好啦，松開啦。”

“不要。”夏汐嘟嘟囔囔。

說完這句話後，她不再吭聲，将臉貼着陳溫予的脖頸。

少女臉頰的溫度微涼，貼合得久了，臉頰沾染上屬于陳溫予的溫度。她很喜歡這樣親密的動作，今日裏，唯獨這一次是安慰。

她無聲地說我在，她抱得那麽緊，用肢體語言堅定地表示——

我永遠也不會離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