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章

第 26 章

沈筠發現閨蜜最近蔫蔫的，原本就話不多，現在連話都不說了，一下課就趴在桌上，一副困頓的樣子。

開始還以為她是假期綜合征，節後第一天大家都這樣嘛，但沒想到幾天下來她還沒調整過來，甚至有愈演愈烈的趨勢。

有一回，上課鈴響，林老師已經站在講臺上，丁浩之喊了起立，全班都站起來了，程諾還趴在桌上。

沈筠趕緊扯着她的胳膊把人拉起來，她迷迷瞪瞪的，好像一下子反應不過來自己身在何處。

林老師也注意到了這邊的動靜，示意全班坐下後，他沒有指名道姓，囑咐說：“高三壓力大任務重，大家還是要注意勞逸結合，務必保證充足的休息。”

劉廷也發現了程諾狀态不對。

這幾天，吃過飯後，她總要去小超市買一罐咖啡。中午邊自習，邊喝咖啡。前兩天還是268ml小瓶裝，第三天買了480ml大瓶。

而今天，她竟然叫了咖啡外賣，一大杯純美式。

實驗班的班主任中午要作個宣講，關于下學期各大高校自主招生考試推免資格。梁其琪三個人都沒過來自習。

沈筠也還沒過來。

教室裏只有他們兩個，咖啡的香味萦繞在教室內。

劉廷側頭看了程諾一眼，她正端着咖啡猛灌。

他合上書，起身走過去，提醒：“心動過速不能喝這麽多咖啡。”

程諾應聲擡頭，反應有些慢。

“哦。”她撐着頭說，“我有點困，喝點咖啡提提神。”

“晚上沒睡好？”

她點頭。

劉廷建議道：“那中午睡會兒吧。”

程諾搖頭：“睡不着。”

其實她是不敢睡，中午要是睡多了，晚上更加難以入睡。

劉廷從口袋裏掏出一盒薄荷糖遞給她：“那別喝咖啡，試試這個，很涼，非常提神。”

她愣愣地看着糖盒，劉廷以為她在猶豫，補充道：“無糖的。”

程諾似才反應過來，接過糖盒笑了笑：“謝謝。”

劉廷微微颔首，回到自己座位。

翻了兩頁書，他又下意識地側頭看去，發現她左手支着下巴，右手還拿着筆，人卻已經睡着了。

劉廷趕緊起身把空調打開，調到制熱。

.

沈筠今天吃過中飯回到班裏，丁浩之找她說了幾句話。

這段時間，他在微信上經常找她聊天，或者問道題目，或者講講某部新上的電影，他偷偷看了槍版。

她有一搭沒一搭地回複，純屬看心情。

但兩個人的關系倒不像之前那麽劍拔弩張了。

丁浩之是來問她想報哪裏的學校，他應該能拿到學校的推免資格去參加高校的自主招生考試，所以特別想知道她想去哪個城市。

沈筠看着他撓撓頭，有點窘然的神色，心裏有點複雜。

她認真地回答：“我的成績不穩定，肯定到時候看分數能報哪裏報哪裏。如果你現在問我的話，我會優先報上海的學校吧。”

諾諾要去上海，她想跟閨蜜一起。

丁浩之笑逐言開：“我知道了。”

.

這麽一來她到競賽班教室時，比平時晚了一會兒。

教室門虛掩着，她怕打擾大家，輕手輕腳地推開一條縫準備溜進去，然而猝不及防地看到教室裏的場景，她頓住腳步。

劉廷脫下了羽絨外套，小心翼翼地給程諾披上。

而後他站在她身邊，神色溫柔地注視着她的睡顏，微微一笑。

沈筠收回腳步，側身躲到一邊，原地微微平複了下情緒，才抱着書本往回走。

她步履匆匆，不禁想起兩天在散文集裏看到的一句話“懷春不得轉而悲秋”。

真怕一個天之驕子的赤誠之心最後落空，她最不忍直視的莫過于此。

.

梁其琛再次往屏幕上看了一眼。

今天晚上，程諾一直在打哈欠，寫作業的時候，也全程一手托着下巴，好像随時要栽倒的樣子。

“諾諾。”

她擡頭，蹙着眉頭看過來，眼神幾分迷離。

他輕聲問：“是不是累了？”

“沒有。”

她否認得幹脆。

“這樣學習也沒有效率，去睡吧。”

程諾還想說不用，梁其琛說：“聽話。”

.

結束了視頻，程諾盯着桌面上的卷子又發了會兒呆，上面的每個字她都認識，大腦卻無法識別它們組合在一起是什麽意思，像突然患上閱讀障礙症。

她頹然地把筆一扔，也沒有力氣去洗漱，起身走了兩步就栽進沙發裏。

眼皮沉重，她合上眼睛，就這麽睡了過去，甚至都沒來得及害怕。

但睡得并不踏實。

.

夢裏，她到了爺爺奶奶家。

三月的杭州，還有點倒春寒，院子裏的一株紅梅盛放着。

爺爺正舉着相機拍枝頭的梅花，她搬着小板凳安安靜靜地坐在廊下，想着自己的小心事。

這次程浚川和何歆帶她來，看樣子是要把她留在這裏。

“諾諾要是能轉學到杭州，肯定比跟着我們去西南要強。你讓老爺子打個招呼，就算公立進不去，最好的私立還不是他一句話的事情。學費我們自己出。”

程浚川馬上要調去西南，何歆要一起去，而關于她的安排，程諾前兩天聽到何歆是這樣說的。

她很少來爺爺奶奶家，兩位老人待她也始終不太親近。

對于馬上要“寄人籬下”，她有些忐忑。

枯坐了一會兒有點無聊，她沒打擾爺爺，進門往客廳去。

客廳裏沒人，她又往裏面走了走，廚房裏傳來程浚川和何歆的聲音。

夫妻倆正圍着程老太太，曉之以情動之以理，試圖說服老太太把他們女兒留下。

等他們闡述完，才聽到老太太的聲音，話她是對着程浚川說的。

“我和你爸爸都上了年紀，剛從位子上退下來，還沒過上幾天清閑自在的日子呢。浚川，人不能既要又要，你一面覺得家裏約束過多，你要自主自立，一面又要家裏幫襯，替你解決後顧之憂。”

程浚川嘆氣：“媽，這不是怕耽誤諾諾嘛，您也知道，我去的地方，教育有多薄弱。”

老太太輕笑了一聲：“當年你爸爸調去北京，你哥哥到美國留學，我和你留在杭州。一家人四年只團圓了一次。”

言外之意，他一個人工作調動，何必舉家搬遷？

何歆打圓場：“媽，這不是浚川離不開我嘛，您也知道，他在生活上多麽迷糊的一個人。”

老太太笑意收斂，眼神銳利地問她：“他一個成年人，還能比小孩更離不開你？到底是他離不開你，還是你不盯着他不放心？”

何歆有些無措，看了看程浚川，又賠笑道：“媽，您別開我玩笑了，我對他有什麽不放心的啊。”

老太太卻低頭摘菜不語。

程諾咬了咬下嘴唇，折回客廳去。

.

大伯兩口子也回來吃中飯，飯桌上大伯母妙語連珠，講她最近做的案子中碰到的趣事。她是一個上市律師，跟爺爺奶奶從案子談到當下的經濟形勢，好不熱鬧。

反觀他們這一家，只顧着悶頭吃飯。

程諾想到小說裏，皇帝那個失了寵的兒子，想必就像他們一家這樣。

大伯問起程浚川的調令，兩人三言兩語就說到了想讓程諾轉來杭州上學的事情。

大伯沉吟片刻，說：“爸媽年紀大了，不如讓諾諾住我們家吧。”

大伯母笑道：“那可太好了，我啊一直想要個女兒呢。現在我們那個皮猴子出去讀大學了，家裏怪冷清的，你們要是舍得就讓諾諾跟着我們。

“就是我們倆太忙了，一個禮拜不知道能不能回家吃一頓晚飯。到時候請個阿姨回家，給孩子做做飯吧。”

她倒是真心實意，但話落在程浚川的耳朵裏，卻聽出些未盡的意思。

他忙笑着說還是不麻煩兩個大忙人了。

大伯母話鋒一轉：“弟妹不考慮留下來照顧女兒嗎？”

她揶揄，“你們老夫老妻的，還這麽難舍難分啊？”

何歆咧咧嘴角沒接話。

.

飯後，老爺子和老太太去午睡。

他們一家三口坐在客廳看電視，相對無語，大伯和大伯母去廚房切水果招待他們。

親疏遠近，不肖多說。

前途莫名，尴尬與忐忑交織，一頓飯程諾沒吃什麽菜，光喝飲料了，這會兒又頻頻去衛生間。

走到拐角處，她聽到大伯母的聲音從廚房傳來：“她自己靠美色上位，所以不放心你弟弟呢，恨不得栓在褲腰帶上，走哪兒帶哪兒。”

程諾腳下一頓。

大伯母笑了兩聲：“這會兒想把女兒塞給二老了，也不想想，當年要不是有了這孩子，她能嫁進來？換作我，不但要好好養着這孩子，還得好好供着，畢竟母憑女貴的呀。”

話中奚落的意味頗重。

大伯嘆氣：“哎，也不知道他們怎麽想的，青春期的孩子，尤其女孩子，還是帶在身邊好。”

“可不是。我最看不慣何歆的就是這一點，削尖了腦袋要嫁個好人家，連親生的孩子都能當工具，你能指望她對你弟弟有幾分真心實意……”

程諾只覺五內如焚。

她想撒開腳步跑出去，卻不知道被誰施了法術，定定地站在原地擡不動腿。

她一急，就醒了過來。

.

天花板上的大燈光線刺眼，她眯起眼睛，神智漸漸回籠。

緩了緩，她起身，找到了手機，一看時間，淩晨兩點半。

她竟然睡了五個小時。

這幾天加起來都沒睡上五個小時，她坐在書桌前，昏昏沉沉的。

大概長時間缺覺，一下子睡多了，身體還沒反應過來。

放棄了把作業做完的打算，她想去沖個澡。

但萬籁俱寂，有點害怕，還是算了，等天亮再去吧。

.

程諾窩在沙發裏抱着雪莉玫發呆。

這幾天，開始是玩密室留下的後遺症，遲遲不敢入睡。

梁其琛發消息問過她有沒有睡着，她很想回，告訴他她一個人在家害怕得失眠。

但是告訴他害怕又能怎麽樣呢？

跟他打徹夜的電話？還是讓他做什麽？

她想起他說的，他已經有目标了，就果斷退出了對話框，又取消了置頂。

梁其琛見她沒有回複，以為她已經過了那個恐懼的階段，調整好了作息，後面幾天便沒再詢問。

其實，她遲遲無法入睡，幾乎都是整夜整夜地熬過去。

倒也沒有枯坐着，特別清醒的時候看會兒書，累了就玩會兒游戲，只不過睡眠不足導致的沮喪情緒越多越多，漸漸地什麽都不想做。

也就常常想起很多事。

高家舅媽那些及時打住未及說出口的話，她知道是什麽。

無非就是說當年程浚川若是聽家裏的安排，娶個門當戶對的妻子，往上爬的速度不知道要比現在快多少。——畢竟程家上下無不是這個意思。

小時候，她以為父母和上一輩之間，隔着的是何歆出身山村，娘家窮苦，對程浚川沒有助力，所以程家二老看不上這個小兒媳。

直到那天她偷聽到大伯夫妻的對話，才知道，原來不是。

當年她年幼，聽見了大伯母的話渾身發顫，卻不知道自己怎麽了。

後來，她才明白，那種感覺叫做屈辱。

一個外形姣好、除了歌喉什麽也沒有的酒吧駐唱女歌手，一個根正苗紅、平步青雲的高幹子弟，未婚先孕，不，也許連戀愛都沒有談，放到小說裏是喜聞樂見的情節，但在現實裏，只是一樁人們茶餘飯後津津樂道的風流韻事。

而她作為一夜風流的産物，為什麽輕易地就被丢給了幹媽照顧，好像也有了合理的答案。

夢裏的屈辱感再次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