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接下來的幾天過得轟轟烈烈，和爆竹一樣的不同凡響。

每天一睜眼，或是還沒睜眼，耳朵裏便充斥着人聲，那是有人早早來拜年了。米爾德習慣裝睡，明明已經醒了，可老媽叫她起床時都要故意含糊不清地回應，仿佛在夢靥。可是，楊錦繡一眼就識破了她的伎倆。

“別裝了，你從小睡着以後都是張着嘴，睡相哪有現在這樣好看？快起！家裏都來人了，邋裏邋遢的多難看。”

米爾德只好乖乖起床，慢條斯裏地洗漱，上衛生間的時間幾乎夠生一個孩子了。她想盡方法躲避着人，尤其是不那麽熟的人，一張張似曾相識的面孔排在眼前，她總是忘了該稱呼對方什麽。來得及時會咨詢一下老媽，來不及時就配上最燦爛的傻笑。

家裏有人時，米爾德變得異常勤快，不是在廚房幫忙剝蔥剝蒜洗菜洗碗，就是自告奮勇去樓下倒垃圾。可是，就算倒個垃圾也總會碰到熟人，害得米爾德就像得了社交恐懼症一樣，每次下樓之前都要從陽臺往下望一望，或者聽聽樓道裏有沒有人開門，确保沒什麽可疑動靜了才出去。

在家人團聚的歡樂時光裏，米爾德竟十分懷念在上海可以主動孤獨的日子。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躲什麽，就是不想見太多人，重複相同的話，被人打探工作與私生活，懶于回答。

起初，她以為是因為自己混得不好，也沒有男朋友，經不住大家的拷問，怕面子上挂不住。後來她才承認：就算她混得更好些，也有了愛情，她依然不願向衆人交待。從前為了父母而表演優秀與展示幸福的日子，她早就厭倦了。

可再躲，親戚之間的應酬也躲不過。初三那天舅舅請客，一大家子人擠着坐都塞滿了兩桌。米爾德選擇和同樣不愛說話的表弟坐在一起，另一邊是老爸。表弟宣朗是二姨家的獨子，很有個性的一個小孩，目前正在上大三，經常語出驚人。

如此安排比較有安全感，米爾德知道不管發生什麽，護女心切的爸爸一定會幫她擋過去。

米爾德這桌的主題是圍繞着斯斯的，說她在深圳的房子，還有她的工作和男朋友。舅媽把手機裏斯斯男朋友的照片在桌上傳遞了一圈，就和擊鼓傳花一樣，每個人無論是情願還是不情願，都必須瞻仰一下斯斯那位“眉清目秀”“在大汽車公司搞研發”的男朋友。

“長得不難看哈？”舅媽笑得像花一樣，問在座的每個人，“就是南方人，個子小了點。”

“挺好，挺好。”每個人都是類似的附和。

“媽，你別這樣。”斯斯微皺眉頭，阻止她媽媽這麽張揚。米爾德看得出，斯斯表姐是想秀秀的，可沒想秀成這個地步。年輕人麽，總是含蓄的，自己的男朋友被媽媽用這種方式宣傳出去，像開展覽似的，臉上多少有點挂不住。更何況，她們的感情也只是剛剛開始。

“老姐以後想換男朋友都麻煩了。”宣朗漫不經心地說道。他并不理會大人們聽到這話後的反應，說起來像在自言自語。

“這孩子亂說什麽？換啥男朋友啊？”舅媽反問道。她顯然很熟知宣朗的個性，倒也不太在意，可臉上還是露出微微的尴尬。

宣朗酷酷的，不作回答，默默地吃着菜。倒是斯斯自己被逗樂了，哈哈哈地笑個不停，“媽，你還別說，等以後結婚時大家要是看到新郎不是這一個，多尴尬。”

Advertisement

舅媽這才将手機收回來，面朝下扣在桌子上，不高興地說：“談戀愛哪那麽随便的？真不懂你們現在的這些年輕人。”

于是，衆人突然集體幽默起來，關于“新郎換了人”的這個主題，每個人都收藏着一堆段子需要講，每說完一個都能引得滿堂彩。有時也會将話題引向米爾德和宣朗，不過也是過路停車，停完就開向別處了。

“米爾德，你啥時候也帶回來一個男朋友呀？”

“不急嘛！我年紀輕輕如花似玉的。”

“等你在上海事業穩定了，買個房子，再找個上海男朋友，就完美了！”

“恩啊，我會加油的。”

米爾德已學會了如何接招，不用太認真地回答，打個哈哈就過去了，實在不用太過于針鋒相對。親戚們的問話，大都既沒善意、也沒惡意，就只是一個話題而已。她們對身邊圍繞着的人的生活了如指掌，對遠在天邊的人就很好奇，喜歡多問幾句也屬正常。

如果自己提供的信息不小心成為他人的談資，那就談去吧！對米爾德說，聽不到的閑話都不是閑話，而需要面對的，就比如眼前的家宴，嘗試着不要成為主角就行了。

所以，這場家宴上，長輩們與年輕人并沒有傳說的那麽劍拔弩張。

可凡事總不會那麽完美，米爾德中途去上洗手間時，在飯店門口碰到了高中同學楊寬。

正如媽媽在電話裏所說的，他似乎發展的不錯，反應在年紀輕輕卻渾身透露着一股世故味兒，這種世故味兒似乎代表着某種意義上的成功。他的額頭閃閃發亮，發際線竟像個中年人一樣了，稀疏的頭發向上梳着，還噴着發膠，在商場的燈光下熠熠生輝。

“米爾德！”米爾德正是被這句興奮的呼喊叫停腳步的。

“可總算抓住你了。”楊寬的眼睛被胖臉擠成一道縫，笑着走了過來，“你要是再不出現，同學們都以為你去火星了。”

“啊，沒有，沒有。”米爾德慌亂回應着，臉上的笑幹巴巴，“有段時間工作挺忙的。”

“沒事，你在大上海嘛，不拼一點怎麽行？”楊寬的小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她，是那種很想大肆打量、還要裝作正人君子一樣的眼神。

“謝謝理解。”米爾德被看得極不舒服。她只看他的眼神，就知與眼前的這個男人，從前無交集，現在無交集，将來也不會有交集。

楊寬當年是轉學到米爾德所讀的高中的，是班上最不把高考放在眼裏的唯一的人。在那個重點高中裏，他的成績不上不下，考個普通大學并沒什麽問題，而他也從沒有把名校當成目标。那麽，他就有很多的時間來追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