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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個同事從甘肅來到上海打拼,後來嫁了一個上海老公。老公對她挺好的,我們都見過,是個挺和氣的人。因為她工作能力強,賺錢不少,公婆對她的态度也過得去。可讓人啼笑皆非的是,她受到的歧視來自于她四歲的女兒。她女兒從幼兒園學回來好多上海話,她經常聽不懂,女兒就取笑她。

我這位同事的語言能力是不太好,她說她平常總是要求老公說普通話,公婆見了她也習慣了自動切換成普通話模式,來上海七八年了上海話竟然沒學會幾句,連聽也聽不太懂。

現在,我這位同事終于下定決心好好學上海話了,就連中午休息時間都戴上耳機看視頻教學,但她的發音還是那麽生硬又帶着喜感。有時從她的辦公室裏傳出來,一聲聲的跟唱戲一樣,能把大家逗得哄堂大笑。連她自己都說,讓一個西北大妞學吳侬軟語,真是為難她了。

我到底要不要學上海話?

語言,也是融入一個城市很重要的一項技能,是嗎?”

米爾德敲下最後的一段話,檢查了兩遍錯字,便将文章發到她寫貼子的網站上。現在她一有空就去發發文章,或是看看別人寫的,粉絲已經有五六百個。與動辄幾十萬幾百萬的粉絲比起來,數量不多,卻很精。既是粉絲又是作者,平日互動率極高。

米爾德把電腦合上,專心浏覽起陸家嘴的黃昏來。

這是國金商場一間露天的西餐廳,樓層不高,卻既可以俯瞰陸家嘴的空中步行連廊,也可以仰望周圍高聳林立的壯觀樓群。東方明珠就在不遠處,還沒有亮燈,逆光之下的暗色塔體上兩個碩大的圓球,映在西方淡粉色的雲朵裏,猶如在浪漫紙張上譜寫的一行奇妙音符。

夜上海就要降臨了。

“不好意思親愛的,我來晚了。”蔣亦蕾的聲音從身後響起,轉眼,已走到了米爾德的身邊。她伸出胳膊摟了摟米爾德的肩膀,表示歉意,“高架上堵了近一個小時,光上高架就用了20分鐘,在坡上一點點往上挪。挪一下,停一下,一不留神,還把後面車的保險杠撞了。”

“那你沒事吧?”米爾德上下打量她一番,“那最後怎麽處理的?”

“沒事,就一點小刮蹭。在高架上進退不得,停下來的時候後面所有的車都在按喇叭,天吶!後來下了高架我和那個車主商量了一下,考慮到每個人都很忙,就不多事了,給了他600塊錢,結案!”亦蕾話說着已經坐下。她把包包往旁邊的位子上一放,四處看了看,說:“這地方視野不錯吧?看樣子今天還會有彩霞呢!”

“我看雲都變粉了,說不定還有火燒雲。”

陸家嘴是上海最具炫耀實力的地段,尤其是在這個酷愛炫耀的時代。你可以在這裏炫精致,炫富有,炫高端,炫寫字樓,炫驚豔的夜景照片,雖然,大多數人最後還是會回到自已局促的小屋子裏去。可只有到了這裏,你才會瞬間産生“這裏是上海”的感覺,不需要任何思維的過度。

蔣亦蕾所工作的律師事務所就在這附近,即使是她這個土生土長的“老上海”,即使天天都要來這裏,她依然很喜歡在陸家嘴逗留。她還專門買了一個相機,在上下班的路上拍陸家嘴的天空、樓群、車輛,還有一杯一碗,一花一草,一燈一柱。

米爾德下意識地望了望亦蕾的臉,還是一樣漂亮。妝化的濃淡相宜,皮膚也似乎沒被近來的煩心事摧殘,還是白皙透亮的樣子。米爾德指着亦蕾的大衣,用剛學來的上海話慢慢地說:“個得衣裳介巨(這件衣服很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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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亦蕾一怔,繼而哈哈大笑,“幹嗎?”

“我在學上海話呀。說的标準嗎?”

“恩,說的慢還可以,說的快估計就不行了。”蔣亦蕾有些好奇,“怎麽突然想起學本地話了?”

“被人歧視了呗!”

“被誰?”蔣亦蕾剛問完,突地恍然大悟,笑着問:“被我們上海人,是嗎?”

“恩。”米爾德重重地點了點頭。她又不禁想起前一天小宓對她說的那番話,眼前浮現出談夙霞那張表面客氣卻十分傲慢的臉。

小宓已經提前離職,去蕭乾的工作室上班了。剛去那裏上班的小宓每天都有很新鮮的咨訊帶給米爾德,有好的,也有不那麽好的。

小宓說,她才去那裏上班幾天,談夙琴就想把她培養成除大唐之外的另一個傳話筒兼間諜,以為女人之間很容易拉近距離,便用些小恩小惠拉擾她,以便能從她嘴裏套出許多關于蕭乾和米爾德、或是和其它女人的信息。

小宓得意地對米爾德說:“她真是低看了我和你的友誼,還以為我會出賣你,真天真。不過,小米米,你和蕭乾是真有事啊?問你幾次都不說,藏得這麽深。”

米爾德只能向她保證,真的沒有,就算有一點苗頭,那點感覺還沒生長就“咔擦”一聲夭折了。談夙琴是太敏感,雖然她的敏感也不是空穴來風。不過事實證明,談夙琴覺得外地小姑娘就一定會纏着她家兒子不放的想法,的确是多慮了。

小宓這才放下了心頭的疑惑,接着又告訴了米爾德一件事,說她無意中看到談夙琴的小本本了,上面寫着對未來兒媳婦的要求,條條框框,簡直讓人目瞪口呆。

小宓說:“我是偷看的,匆匆忙忙只看了幾條,沒看全。你知道第一條是什麽嗎?就是‘必須是上海本地人’。呵呵,怪不得對你那麽敏感,原來我們這類人連第一關都過不去啊……”

米爾德便說了一番要強的狠話:“人家想要居高臨下地選擇我們,我們管不着,可是,我們也保留選擇對方的權利。愛情是雙向選擇的,豈能容一方說了算?”

話說的雖然鬥志昂揚的,聽着解氣。可從昨天到今天,米爾德總是會不自覺地想起小宓說的話,還有那個努力學上海話的甘肅同事。越是想把這些煩擾從腦海中除去,就越是會去想。對上海這個日漸熟悉、也日漸親切的城市,她第一次産生了疏離感。即使在她第一次踏入這片陌生的土地,即使在她窮困潦倒、債臺高築、快要被這個城市掃地出城時,她都沒有過這種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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