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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安久久餓了。
睜開眼睛,周圍一片漆黑,老舊空調轟隆隆的吹着有些潮熱的冷風,她手機因為長時間沒充電已經自動關機,床頭櫃放的那杯水也已經見底。
安久久掙紮坐起身,忍着頭暈目眩下了床,拿着水杯打開房門,在開着燈的客廳閉着眼睛喊了一聲:“媽,我餓了。”
“過來吃。”有人應她,“我給你下小馄饨。”
不是她媽,是遲拓。
安久久頂着雞窩一樣的頭發在客廳了待了兩秒鐘,她睡太久了,腦子木木的失去了思考能力,只能發出一個單音節:“咦?”
“你媽去林城了。”遲拓自動擴展了這個咦字的意思,“她怕你睡太久餓死,讓我過來看一眼,順便把這兩天發的試卷給你。”
安久久還在原地站着,雞窩頭晃了晃,先趿拉着拖鞋去茶幾上拿了空調遙控器把客廳的空調打開,再晃晃悠悠晃到餐廳。
“你先去換件衣服。”遲拓一直沒看她。
安久久撓撓脖子,低頭看了眼自己身上穿着清涼的吊帶背心和短褲,不清不楚地唔了一聲,又趿拉着拖鞋進了房。
過了五分鐘,終于穿戴正常的出來了,眼睛也能對上焦了。
“你來多久了?”她走到遲拓對面,盤坐着,等着遲拓給她下馄饨,“多加點紫菜。”
“剛做完一張試卷。”鍋裏的水剛煮開,遲拓在給她弄湯料,一回頭看到她腦門上的枕頭印還沒下去,一個哈欠打得五官亂飛,很嫌棄,“你刷牙了沒?”
“刷了,洗了。”安久久趴在餐桌上,舉着調羹等放飯。
“還發燒嗎?”遲拓弄完湯頭,轉身從書包裏拿了個體溫計給安久久,“測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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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就沒燒。”安久久咕哝,還是把體溫計夾在腋窩下,繼續趴回到餐桌上。
餐桌另一邊凳子上放着遲拓的書包,半張桌子攤着試卷和錯題本,旁邊是她媽媽做飯太熱放着備用的電風扇,開着最小的風,轉着風扇頭,每次轉過來,試卷就會被吹起一個卷邊。
廚房裏油煙機開着,遲拓往煮開的水裏頭放他晚上放學順路買來的小馄饨,旁邊白瓷湯碗裏頭熱氣騰騰的放着調好味的湯頭。
小馄饨煮透了以後有一股好聞的食用堿味道,這個客廳兩天前被砸的一片狼藉,現在卻在食物的香味裏隐約的透了點歲月靜好的味道。
安久久閉上了還有些困倦的眼睛,直到一碗熱氣騰騰帶着蝦皮紫菜的馄饨放到她面前,她動動鼻子,嗅了嗅。
“沒放白胡椒。”遲拓抽走了她腋窩下的體溫計,“我在冰箱裏只找到一根朝天椒,切了全放進去了。”
估計是漏網之魚,在冰箱角落裏很落寞地待着,遲早就把它拿出來碎屍萬段物盡其用了。
36.8℃。
确實沒發燒。
“只有一根啊……”安久久頗有些遺憾,先喝了一口湯。
遲拓把朝天椒切的很細,所以湯頭還是辣的。
滿意了。
安久久開始埋頭苦吃。
半碗馄饨下肚,她才算是活過來了,嚼着紫菜探頭看遲拓手裏的試卷。
數學試卷。
……
“這是你的。”遲拓從書包裏抽出安久久的作業,“我看了下我們班的進度跟你們不一樣,我這些課堂筆記你應該能用得上。”
一班二班這些尖子班高三的課早就上完了,安久久這種中位班的最近還在收尾,遲拓之前的筆記正好能用上。
安久久艱難的咽下了最後一口馄饨,站起身把碗和鍋洗了,回身認命的開始做作業。
她其實很分得清,她會因為游戲掉段打不上去死賴着讓遲拓幫她上分,也會因為吃的馄饨裏湯頭不夠辣嘀嘀咕咕嫌棄,但是遲拓成績比她好那麽多,學習進度也比她快,她卻從來沒有哪怕一次讓遲拓幫她做作業。
她很清楚自己應該要做什麽不應該要做什麽。
這似乎是不幸福家庭孩子的通病,早熟,甚至最親近的人之間的打鬧都默認在邊界範圍內。
***
遲拓學霸的課堂筆記記得比安久久的有條理太多,落下兩天的作業做起來倒也不是特別費時間,安久久半小時做完英語試卷,剛才吃下去的馄饨帶來的飽腹感和作業快做完的成就感終于讓她的心情好了一點,咬着筆頭用腳去踢遲拓的拖鞋。
遲拓作業早做完了,正在玩手機,看到桌下的動靜,他先伸腳把拖鞋護在腳下,看完那一頁手機,才擡頭看了安久久一眼:“幹什麽?”
他剛才一直不敢跟她對視,因為這人夢游一樣出來的時候,身上那件寬松的吊帶睡歪了,她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快要走光,還在客廳裏趿拉趿拉地到處走。
吓得他差點把手當成馄饨下到燒沸的水裏頭。
剛睡醒的她對他太不設防了。
“你在看什麽?”她探身過來看他的手機,“表情苦大仇深的。”
一個全是字的網頁,最開始是一段英文,下面是密密麻麻的中文,看起來很專業。
“嗜睡研究?”安久久感興趣了,整個人都快趴在餐桌上,“有沒有像我這樣症狀的研究?”
安久久偶爾會嗜睡,和一般人每天想睡覺那種犯困不一樣,她會整天都在睡眠狀态,叫醒了也能馬上睡着,短的時候兩三天,最長一次睡過半個月。
發作的倒不算頻繁,一年大概一到兩次。
也去醫院看過,但是望城只是座江南小城,三甲醫院的醫生都看完一輪了,因為檢查各項指标都正常,發作的時候又沒什麽規律,只說可能是發育期嗜睡,跟壓力或者生理期有關雲雲。
安久久家裏經濟條件一般,檢查身體指标沒有異常以後就沒有再去管過這個病,就是發作的時候她媽媽會用發燒或者生病這樣的理由幫她去學校請假。
因為這個,遲拓也開始在網上關注一些和睡眠有關的研究。
但到底都還只是未滿十八歲的小孩,見識不多,似是而非的資料查到不少,但是大多都有其他身體指标異常,安久久這樣的,遲拓一次都沒看到過。
“沒有你這樣症狀……”遲拓擡頭,說到一半的話吞了回去,默了半秒鐘,随手從桌上拿起一本錯題本擡起來遮住安久久下巴以下。
安久久:“?”
她剛才換的T恤也是家裏穿的舊衣服,洗了很多次,領口松了,她現在趴下來遲拓那個角度确實什麽都能看到……
剛才睡得迷迷糊糊穿着吊帶就出去的時候也一樣,她回房間換衣服發現自己離走光大概就差兩毫米。
她倒是不怎麽在意,把衣服往上拉了拉還能很自然的問他:“這樣就看不見了吧?”
遲拓:“……嗯。”
大概是他臉上無語的表情太明顯,安久久還嘀咕了一句:“又不稀奇,大家都有。”
……
說得也是沒錯。
遲拓不再理她,低頭繼續看手機。
安久久又抽出了數學試卷,低頭看了兩眼覺得頭暈,又開始扒拉遲拓的拖鞋。
遲拓啧了一聲,放下手機:“快點做作業,做完了我要回去了。”
“你說……”安久久生無可戀的扒拉出草稿紙,“我爸……安懷民為什麽那麽不願意我去演戲?”
她改了口,對這個從小到大沒見過幾次面的男人并沒有什麽親情血脈上的眷戀,只覺得荒唐。
他對她的付出只有每個月那兩千塊,這還是她媽媽為了照顧家裏不得不辭職後他作為家庭裏唯一一個有收入的人給的生活費。
然後他就擁有了指手畫腳的權力,每次回家不是嫌棄家裏太髒就是嫌棄她成績太差,把她媽媽的工作數落的一無是處,仿佛自己做了多大犧牲受了多大委屈。
可明明這人在家裏的時候連洗腳水都得讓她媽媽給他倒過來。
她想不明白。
她對于讀書這件事其實并不擅長,她做不到像遲拓這樣不管發生什麽事都能安安靜靜的先把作業做完,成績永遠穩定。
她在讀書上的天賦僅限于能努力讓自己成績一直在中游,她就是個普通人,自制力一般智商也一般,沒辦法像遲拓那樣深入學習。
如果正常讀書考大學,她整個高三懸梁刺股,估計也就能夠上985學校一些冷門專業的尾巴,畢業出來以後就業其實堪憂,他們家的經濟條件也明顯不可能再供她繼續學習,考公的話,望城這個小地方競争有多激烈可想而知。
所以對她來說,走演藝圈的路反而會比正常考大學這條路更寬廣一點,雖然确實冒險,但是成功的話收益也大。
她不知道安懷民那麽強烈反對的原因。
于是她就想到了同樣也不太贊成她走這條路的遲拓。
“他不是不贊成你去演戲。”遲拓笑笑,“他只是單純找茬罷了。”
哪怕王珊珊說女兒接下來要去考清華北大,安懷民也能找出吵架的理由。他就是想找一家之主的存在感,不滿意王珊珊擅自做決定。
可能還帶着點自己在外頭有人的心虛,回家發現沒人在意他的想法後,心虛變成了惱羞成怒。
一些男人的劣根性。
安久久似懂非懂:“那你呢?你不也不贊成我去演戲嗎?”
遲拓放下手機,臉有點臭。
她居然把他和安懷民放在一個立場了。
他倆能一樣嗎!
“你第一次拍完廣告就在家裏睡了一個禮拜。”遲拓面無表情,“後來廣告火了,我們小區門口那個公交站臺換上了你的照片,你每天寧可早起半個小時繞一個大圈都不要去那個公交站臺。”
“這幾年你拍了那麽多平面,那些照片你哪次會拿出來看?”
遲拓覺得這家夥太沒良心了,他和她爸爸能一樣嗎?!
“後來你媽為了讓你再接點類似的工作,被人騙了一千塊錢,你又悶頭睡了十天。”
“我不是不贊成你去拍戲。”
“我只是覺得這行太複雜了,真要入行了,壓力只會比現在更大。”
這也不是安久久真心喜歡的事情。
他只是擔心。
不想和安懷民這樣的人放在一個立場,所以他話比平時多,語速也比平時快。
安久久聽完想了很久,補充:“可是,演戲能賺錢。”
“我不想我媽再睡在影視城旁邊招待所裏發名片了。”
“我也不想住在這個房子裏了。”
“所以我得賺很多錢,才能讓我媽離開安懷民,才能讓我媽有住的地方。”
她不想她媽媽再忍氣吞聲給安懷民端茶倒水了。
遲拓安靜的看着她,半晌,點點頭。
“好。”他說,“那我幫你。”
安久久挑眉:“怎麽幫?”
遲拓:“你去拍戲落下的課我幫你補課。”
安久久:“……我謝謝你。”
遲拓:“我以後做律師會專攻文娛這塊,到時候你媽就不會再被人騙了。”
安久久:“……哦。”
遲拓頓了頓,說:“我也不會像岑穎那樣的……”
安靜。
半晌,遲拓聽到安久久很輕的嗯了一聲。
嘴角翹起,他擡頭,然後再次面無表情地往安久久下巴下面豎起了一本錯題本:“……你這件衣服丢了吧。”
領子舊到裏頭還能再塞進一個人。
還在兢兢業業轉着頭工作的電風扇此刻正好吹到餐桌這邊,沒有錯題本壓着的試卷被風一吹,慢動作一樣散了滿桌。
混亂中,安久久捂着胸口的領子忿忿不平:“你不看不就完了麽!”
遲拓:“……你自己怼到我面前的。”
“閉眼不就行了!”
“……你還做不做作業了?明天不上學了?”
“你好煩!”
因為父母郁悶了好幾天的安久久終于恢複了鮮活的模樣,張牙舞爪哼哼唧唧的開始啃自己的數學試卷。
遲拓留在這裏陪她做完最後一道數學題,打着哈欠嫌棄她木頭腦袋卻又不厭其煩的把公式拿出來一遍遍的演示給她看。
所以安久久想,她有遲拓就夠了。
安懷民、岑穎甚至還有那些走近過她又毫不猶豫掉頭就走的過客,都不重要。
她身邊有遲拓。
十八年了,永遠站在她這一邊的遲拓。
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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