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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安也這次演的角色是一位形容枯槁的人格分裂症患者, 也是楊正誼導演籌備了很久的一部轉型作,這位懸疑片大師拍膩了傳統懸疑片,想試試文藝片風格的懸疑劇。

聽着挺不靠譜的,但是因為導演是楊正誼, 編劇是朱飒, 班底大部分都還是她入行那部林洛的游樂園的班底,安也幾乎沒有怎麽猶豫就接下了這部片子。

人格分裂症患者人格有五個, 每個造型都不一樣, 主人格阿琳又是個被關在精神病院裏的患者, 所以妝造都很虐,為了形容枯槁, 臉頰打了很重的陰影。

“感覺我還得再減重五斤, 阿琳這個角色要低于九十斤妝造才能有效果。”安久久盯着鏡子裏的自己,伸手摸了摸額角,跟造型師商量,“我額角是不是得剃掉一點,阿琳身體不好發量不多。”

“正式上妝的時候再剃,我有很少一部分阿琳過去健康時候的回憶, 那時候還是需要你臉上有點肉。”楊正誼捏着下巴看着鏡子裏的安也, “你晚點減重, 你現在這個狀态可以先拍阿琳回憶部分。”

安也看着楊正誼, “我現在這個體重再減五斤可能得要十天左右。”

楊正誼沖鏡子打了個響指。

鏡子裏的安久久正半張着嘴讓造型師給她嘴唇貼死皮做出幹裂妝效, 楊正誼抱胸在旁邊看着, 冷不丁地來了一句:“久久啊, 這戲你真要接啊?”

安也擡眸盯着他, 不敢做太大的動作,只發出聲音不動嘴唇:“多新鮮啊楊導, 合同都簽了。”

楊正誼抱着手臂不說話。

他當然是希望安也來演這個角色的,他拍了那麽多年電影,安也是唯一一個和他連續合作了三次的主角,為了安也他甚至打破了自己只用新人的原則。

安也太能演戲了,進入狀态以後那個感覺能讓人起雞皮疙瘩。

但是,她演戲是用命去演的,每一次都得徹底入戲,人物角色寫得越全面越鮮活,她出來得就越難。

這次這個角色,說真的他有點不太敢讓安也來演。

人格分裂患者加上最後自殺的結局,她要是入戲了真的走不出來,那得出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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圈內已經有點奇怪的風聲,說安也演戲入魔,有時候精神錯亂,腦子不太好用了已經。

這話聽起來奇怪,但是楊正誼覺得這還真不一定是空穴來風。

演林洛的時候,安也那時候還是什麽都不懂的新人安久久,為了入戲,為了理解林洛這個人是怎麽在菜市場的魚腥味裏漸漸瘋狂的,她在培訓班裏坐在養魚那個盆子旁殺了一個月的魚,到後面都能片出薄如蟬翼的魚肉了,走過來身上一股子魚腥味。

到後來殺青了她出不了戲,他還幫着找了個還不錯的心理醫生。

本來以為這可能只是第一次拍戲太投入才這樣的,結果安也這人考上了電影學院學了各種專業知識,後頭演戲還是用的這種消耗生命的演法,每次出戲都得花時間或者找心理醫生。

唇妝畫好,鏡子裏的安也看起來更加病态,她扯起了嘴角沖楊正誼笑了笑,貓眼一樣漂亮的眼睛貼了上揚的膠帶和眼線,顯得有些狹長,她說:“我總得在楊導的電影裏有始有終,殺一次人,被殺一次,自殺一次,正好。”

楊正誼無語。

确實,他們合作的這三次,第一次是殺人的林洛,第二次是個被變态盯上虐殺的女孩,第三次就是這次的阿琳,她的結局是吊死在浴室裏。

有始有終。

“你這意思是以後不打算演我的戲了?”剛才還不想安也演阿琳怕消耗太過的楊正誼頓時心氣不順了。

“不演了。”安也答得飛快,“我二十八了,後面只打算接愛情劇了。”

“接……什麽?”楊正誼以為自己聽錯。

“嗯。”安也看着鏡子裏看起來下一秒就要嗝屁的妝造,堅定地重複,“我後面只打算演愛情劇了,古代愛情都市愛情鄉村愛情科幻愛情偶像劇中年偶像劇夕陽紅。”

報菜名似的一長串。

造型師被她逗樂,笑着說:“安老師真是幽默。”

楊正誼生生被她氣笑了,指着她笑罵:“我就看你下次能接到一個什麽愛情劇!”

安也在女演員裏是個異類。

出道的那部《林洛的游樂園》裏頭幾個經典詠流傳的片段裏,百分之九十都是安也的,小林洛抛屍,小林洛擦桌子,小林洛殺魚,還有小林洛特別天真無邪地對汪璨笑,演太好了,導致成年演員遜色不少,也導致安也直接被定了型。

因為小林洛這個角色,她拿了三個最佳新人獎,一個演技大賞還有一個最具潛力女演員獎,這麽高起點之後,她那個前小經紀公司給她接了個小成本的殺人電影,她在裏頭演個不良少女,就是她來面試林洛的時候那種打扮的不良少女,血腥暴力殺人蘿莉,幾乎沒有任何人物弧光,但是安也把她演成了個經典的暴力蘿莉形象,粗制濫造的劇本和制作裏頭,唯一高光的就是這個拿着菜刀一路砍殺到結尾的雙馬尾小姑娘。

于是,安也就和柔和的生活片絕緣了。

她演過傾國傾城的古代間諜,演過戰火紛飛年代帶着一腔游園夢的戲子,演過被人虐殺的受害者,小偷特工警察甚至還有乞丐,但那麽多角色裏,愣是一條愛情線都沒有。

觀衆看到她出場就會覺得接下來不是她死就是別人死。

就這個形象,還想二十八歲演愛情劇?

想得美。

妝造完成,造型師很專業地給安久久茂密的額角打了點膚色營造了高額頭效果,安久久滿意地對着鏡子比了個上吊的表情。

“進去換衣服。”楊正誼嫌棄地趕她。

這種時候,又會覺得她其實挺正常,沒有入戲那麽瘋魔,性格還有些俏皮捉狹,但是知道她上個角色就是這種俏皮捉狹角色的楊正誼,此刻其實有些分不清楚安也這樣的表現到底是不是真的出戲了。

“你最近有沒有去找左醫生?”楊正誼問。

試衣間裏安也很自然地回答:“去啊,在白港市的話我幾乎每半個月都會去一次。”

“唔。”楊正誼還想說點什麽,化妝室的門被敲開,錢任倉副導演探進來一個頭。

“這邊好了沒?”錢副導演問,十年過去,他看起來更嚴肅了。

“快了,制片那邊怎麽樣?”楊正誼問。

“成了。”錢副導演沉穩嚴肅的聲音帶着壓抑之後地激動上揚,“上次老袁推薦的那個律師真的不錯,那麽麻煩的投資合并愣是給談妥了,剛才制片那邊打電話過來,說我們可以按照計劃A走。”

超出預期。

“計劃A?”安也換好病號服出來,為了顯瘦她把上衣塞到褲腰帶裏,纖細的腰肢配上她臉上的妝容,看起來搖搖欲墜。

“就是你那第五個人格的幻想特效應該能全拍了。”楊正誼很激動,大手一揮。

有錢了。

安也意外地挑眉。

“這律師真意外啊,我一開始看他年輕還在想這事要糟。”楊正誼感嘆,“現在的年輕人真是不得了。”

“可不是。”錢副導演感嘆,“老沈你是知道的,老派人,身邊一溜的紋身保镖,跟他說我們要拍文藝挂的懸疑片他站起來掉頭就走。我本來以為他這态度這次融資沒戲了呢。”

“律師?”安久久對鏡整理的動作停了停,扭頭。

“嗯,今年年初剛回國的,金鼎那邊老袁花了大價錢請回來專攻娛樂法的律師,姓什麽我忘了,年紀應該跟你差不多大。”錢副導演啧啧地盯着安也,“你這造型,不開口都快認不出來了。”

“有名片嗎?”安也伸手。

“你要打官司?”錢副導演驚訝。

“我們這行有誰不用打官司?”安也笑着反問,“只是現在靠譜一點的娛樂法律師團隊都被幾家大公司包圓了,想單獨找挺難的。”

化妝室裏的都是合作過好多次的老熟人,錢副導演也沒廢話,在他那個永遠随身帶着的資料夾裏扒拉半天抽出一張名片遞給安也,叮囑了一句:“這人金鼎律所的,他們律所本來就有娛樂部的團隊,你要是真想略過公司打官司,找人的時候低調點。”

圈子不大,屁點大的事情最多一個晚上時間就都能傳開。

“我也就是備着。”安也笑着接過名片,還想再說點什麽,卻在看到名片後頓住了。

金鼎律所的名片她有好幾張,名利場上自薦潛在合作夥伴送名片比加微信來得有分寸感,錢副導演給她的這張名片應該是金鼎那邊最标準的名片模板,奶白色的底,金色俗氣的logo,黑色的人名和聯系方式。

這人甚至懶得給自己的名片上加點花裏胡哨的個人色彩,方方正正的一個名字印在正中間:遲拓。

安也:“……”

他這個姓想找同名同姓的不容易,更何況他下面的聯系方式除了手機號碼其他的都和她通訊錄裏的聯系方式重疊。

他回國了?

真開始專攻娛樂法了?

他當時不是說會專攻娛樂法來幫她的嗎?現在真做了,回國卻不聯系她了?

現在年底了,他回來快一年了哎。

“小張。”楊正誼指着鏡子裏的安久,對造型師說,“她這個粉底還得再白點,發青的那種白。”

“鬓角這塊再遮一遮,頭頂還需要禿一點。”楊正誼本來沒有那麽親力親為,今天主要是投資到位了心情不錯再加上主演是安也他心情更不錯,親力親為地就差上手了,“她這鼻子形狀太正了,能給她弄圓一點嗎?”

安也重新坐下,仰着頭讓造型師給她微調。

手裏還捏着那張名片。

她說不清楚自己是什麽心情,這麽多年她把注意力都放在角色身上,她能說清楚她演的每一個角色遇到這種事情應該是什麽心情,但是她說不清楚她自己的。

鏡子裏的人五官都用現代化妝術微調過,越來越看不出安也的樣子。

穿上衣服換了發型以後,眼神也開始像阿琳。

安也花了整整一天的時間,反複上妝卸妝換衣服換發型,看着鏡子裏出現的每一張感覺完全不同的人臉,有病入膏肓的女人有六七歲幻想自己在彩色泡泡裏的幼童也有只知道賭博的男人和深情款款的女同甚至還有一個行将就木的老者,完全卸妝以後,她甚至在想此刻鏡子裏面素顏的安也是阿琳的哪一個人格。

“安姐。”助理蘭一芳叫了她三四聲才把她叫回神,她拿着手機,小聲說,“嚴哥在樓下等了。”

安也回神,蹙眉:“他來幹嗎?”

“今天晚上的周年慶……”蘭一芳分享自己剛剛得知的八卦,“高層來了一半。”

安也挑挑眉。

幻晝娛樂這兩個月內部有些奇怪,有傳言因為投資的幾部大制作都撲街了,公司可能會有大變動。

她作為公司臺柱子之一,這種周年慶來一兩個高層還蠻正常的,但是來了一半……

這是把她當成公司資産重組的重要資産,想評估下該怎麽拆分嗎?

她站起身,和隔壁化妝室裏的其他人打了聲招呼,讓蘭一芳點了一波下午茶,最後跟兩位導演又聊了兩句,才不徐不疾地下了樓。

下樓的時候沒讓蘭一芳幫她拿她的随身包,她在裏頭藏了遲拓的名片。

他回國得倒正是時候。

只是不知道多年未見,他的承諾強迫症有沒有改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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