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忽冷忽熱

忽冷忽熱

女為悅己者容, 陳西瑞以前素顏都能大大方方地見人,現在開始容貌焦慮了,不化妝堅決不出門, 從宿舍到醫院這幾步路, 她能走出一種星光大道的感覺。

這幾天心情也好,像吃了興奮劑,病房裏的雞毛蒜皮在她看來,那都是戲劇性的人生啊。

3床的大媽從家裏背來一小鍋,偷摸在病房裏熬粥;52床的老太太嚷嚷皮膚的密封性能太差,靈光一現給自己套了件擋風雨衣;46床的大爺在孫子的指導下,投屏打起了麻将,引來隔壁床的大叔羨慕圍觀……

這些人怎麽都這麽可愛!她一邊整理病歷, 一邊樂呵呵地想。

最先是錢曉雅發現了她的反常, 本來頓頓面條不能離蒜的姑娘現在竟然嫌棄大蒜瓣的味道沖,改吃起了奶油意面。

嚴刑逼供之下,陳西瑞害羞地點了點頭:“我怕熏着我男朋友。”

“成了?”

“大概……吧。”

錢曉雅眼珠子動了下, 心安理得宰她一頓:“請客!人均必須四位數!”

“好好好, 但是能不能稍微便宜一丢丢?”

“不行!你可是未來的豪門闊太,你好意思請我和蘇瑜吃路邊攤嗎?”

陳西瑞暗喜, 曉雅的嘴巴可真甜, 跟抹了蜜似的,這冤大頭當得值!當得心甘情願!

晚上下班,張叔來醫院接她,那豪車霸氣往門口一停, 陳西瑞頓時害臊了起來, 邁開步子,趕緊跑過去鑽進車裏。

她今天穿的白色連帽羽絨服, 帽口是一圈雪白的狐貍毛,與唇上那點薄塗的口脂相得益彰,長相不算豔麗,可配上這樣水靈靈的眼睛,怎麽看都是個招人喜歡的姑娘。

陳西瑞從兜裏掏出一橘子遞給老張,再小心翼翼地将愛馬仕擱在大腿上,生怕硌着這位出身富貴的包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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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叔握着方向盤,騰不出手,她安頓好包小姐,這才反應過來:“哦,叔你開車不方便,我給你剝吧。”

張叔心裏暖融融的,想當年他跟他媳婦都盼着能生個小棉襖,結果生出個臭小子,說不遺憾是假的,不然這會兒怎麽越看別人家的閨女越順眼——學歷高,模樣好,還懂得體貼人。

想到這裏,內心繼而嘆了口氣,好姑娘得配個知冷知熱的好男人啊,傅先生哪裏會是什麽良人?

“陳小姐以後打算留在北市啊。”張叔吃了兩瓣橘子,真甜,甜心坎裏去了。

“叔叔,你叫我小陳就好,或者幹脆叫我西瑞吧,我們老家那邊不流行叫‘小姐’,因為這樣顯得特別不親切。”

張叔笑笑:“那我以後就叫你西瑞,這樣親切吧。”

“嗯,這樣就親切多了。”陳西瑞擦了擦手,回到張叔剛才的問題上,“我以後是想留在這兒的,最好就留在現在實習的醫院,不過,競争太激烈了,我的那些學霸同學,以後可都是我的競争對手。”

張叔為她指條明路:“等你畢業了,讓傅先生找找關系,想留下來還不簡單。”

“那敢情好,我先自己試試,要是不成,就找他幫幫忙。”

“行,怎麽的都好。”

陳西瑞反複倒騰包包的位置,憋了半天,終于忍不住問老張:“叔叔,你認識這包嗎?”

老張瞥一眼:“不認識,這什麽牌子?”

“這是愛馬仕,我背着像假貨嗎?”

“不像,你這氣質一看就是背的真貨。”

陳西瑞心裏嘿嘿一笑,故作淡定地說:“您過獎。”

汽車開往東三環的一處別墅區,到地方,陳西瑞解開安全帶,率先下了車t,人站在鐵藝大門前,好奇打量面前的別墅。

“就是這兒。”張叔停好車,走上前來,“進去吧。”

從镂空的大門朝裏看去,別墅占地不大,中式庭院風格,假山流水,矮松臘梅,自然元素與老式建築完美相融。

陳西瑞感受到一種寧靜祥和的美,與快節奏的北市判若水火,像是在鬧市區陡然開辟出了一方世外桃源,“這是他家嗎?”

張叔說是,往裏走,陳西瑞緊跟其後。

院落裏有一間置着茶案蒲團的玻璃房,玻璃外就是小池塘,池水清澈,數條曳尾錦鯉穿梭其間。

傅宴欽站在青石板上,往池塘裏輕輕扔一把魚食,錦鯉須臾間攢簇,躍出水面搶食,他無聲注視着,冷不丁聽到張叔喚他一聲“傅先生”。

他偏頭看了一眼,本是不經意,正要撤回去,眼神倏地一愣——他今晚沒約這小姑娘,想必是張叔自作主張把人接來了。

“來了啊。”他扔掉最後一把魚食,眼底的沉郁悉數散盡。

陳西瑞笑顏如花,快步走到他身邊,看着池子裏的魚,問他:“這是鯉魚嗎?紅鯉魚與綠鯉魚與驢的那個‘鯉魚’?”

“你舌頭不打結嗎?”

“不打結。”陳西瑞張望了一圈,真情實感地誇贊,“你家別墅真好看。”

“喜歡就搬過來住。”這話像是臨時起意,沒幾分真心,可仔細咂摸,又平添一絲輕諷的意味。

陳西瑞沒吭聲,反思是不是自己表現得過于上趕着,讓人覺得自己是帶着意圖的?

她不理解為什麽一個人前後差距能這麽大,摟着她親嘴的時候,就像一條發-情-求-歡的公狗,這會兒人模狗樣地站院子裏喂魚,又透着一股高高在上的人渣味。

難道男人只有下半身能思考?脫離了那點生理性趣味,一切免談。

可她前男友明明不這樣啊,吳濯塵永遠是哄着她的那個,也不會說些模棱兩可的話讓她猜來猜去。

她攥了攥挎包的肩帶,特有骨氣地說:“這邊離醫院太遠了,上下班通勤時間長,還是住在宿舍比較方便,我就喜歡跟女孩子們一塊住。”說完仍沒覺得舒坦,有板有眼地強調,“而且,我一點都不喜歡別墅,空空曠曠的,漏風,有那閑錢我寧可買大平層。”

傅宴欽聽得一笑,沒說什麽,信步走進室內,洗淨手,問她晚上想吃什麽,順便讓張叔也留下吃飯,張叔說他還有事,先行離開了。

陳西瑞目光停留在邊桌上的那瓶黃色郁金香上,看色澤,看顏色,都十分新鮮,明顯是當天現摘的,大概率出自女人之手。

“家裏阿姨喜歡郁金香,她今年四十多了。”傅宴欽道。

她驚訝于這人竟然能窺見她心中想法,臉上瞬間一陣發燙,像是被人赤-身-裸-體地懸吊在半空中,“我也喜歡郁金香,很漂亮。”

被這茬一攪,陳西瑞已然忘了男人的忽冷忽熱。

缺心眼就這點不好,忘性大。

別墅裏的阿姨姓周,傅宴欽平時稱她“周姨”。

差不多七點鐘的時候,周姨急匆匆地趕了過來,“不好意思啊傅先生,我婆婆這兩天剛出院,家裏需要人照顧,下次您來之前,讓老張給我打個電話,我好提前把菜準備了。”

“我對付幾口就行,你問問她想吃什麽。”

剛進門的時候,周姨就注意到了這姑娘,穿一身灰藍色毛衣,模樣圓潤靈秀,跟先前帶過來的那位夏小姐截然不同,大概是氣質迥然,一個清高傲慢,話都說不了幾句,一個……總之看着脾氣不差。

“叫什麽名字啊姑娘?”

“阿姨,我叫陳西瑞,您以後就叫我‘西瑞’吧。”

“好。”周姨心想,自己果然沒看錯人,“想吃什麽?”

“我吃面條就行,西紅柿雞蛋面。”

周姨用眼神詢問傅宴欽,他淡淡表示:“跟她一樣。”

這話倒是讓周姨吃驚了一下,她知道傅宴欽在身材管理方面是極為嚴格的,別墅內設有專門的健身房,內置有氧力量等器械,偶爾在這邊歇下,她差不多出門買菜的時間,他就已經起床晨跑了,晚餐多是吃雞胸肉和蔬菜沙拉。

周姨邊往廚房走,邊說:“難得沒應酬,吃點面條也好,養養胃,我這就去下。”

不消片刻,周姨端了碗西紅柿雞蛋面擺上餐桌。

湯碗裏紅黃相交,上面撒幾粒綠色蔥末,瞧着賣相不錯。

傅宴欽在吃食方面,沒多大講究,不像一般有錢人那樣窮奢極欲,刻意追求食材的口感與新鮮度,鮑魚海參他不嫌膩,清粥小菜也能下咽。

比起周姨之前的幾家雇主,這位傅先生是個頂好伺候的人。

陳西瑞也不挑剔,吃什麽都香。

“明天周末,今天就在這兒住一晚吧。”面吃到一半,傅宴欽忽然說。

陳西瑞猛地擡頭,對上的是男人平靜無波的眼神,臉頰出了些汗,是因為吃得太急了,但落在對方眼裏,也完全可以理解為緊張,她确實很緊張,聲音不由低下來:“可我沒帶換洗的衣服啊。”

“我過會兒讓人送一套過來。”

陳西瑞腦子裏閃過好幾個不可描述的片段,一時羞赧,埋頭吞着面條,含含糊糊地說:“我睡相有點不雅,還會卷被子,你…你別介意。”

傅宴欽看她恨不得把頭埋進碗裏,捏着她後頸把人提溜起,故意說:“誰說要一塊睡了?你就在邊上打個地鋪。”

“……會着涼的。”陳西瑞差點被嗆到,兩頰遽然紅透了。

他随手捏了捏她的臉,低聲說:“屋裏有地暖。”

“您別逗我。”

吃完面,陳西瑞随周姨進了廚房,幫忙收拾碗筷,傅宴欽自顧走到落地窗前。

窗外春意蕭瑟,唯有兩棵臘梅開得正盛,花苞綴滿枝頭,冷香脈脈,夜風裏獨樹一幟。

他單手插兜,另只手垂在身側,指間夾了根煙,他打電話叫女助理送一套女士衣服過來,末了,補充了句:“再買盒避孕套。”

傅宴欽緩緩吐出煙圈來,仿佛從胸腔排出一口濁氣,轉過身,将手裏還剩半截的香煙給摁熄了。

陳西瑞從廚房出來,端上一盤切好的水果,神色明快:“我剛才跟阿姨聊了聊,她說這邊住了好多明星大腕和商界巨鱷,你平時遛彎的時候,是不是經常能碰見他們啊?”

“沒碰到過。”

“這得多小的概率才能一次都沒碰到過,你平時是不是不遛彎啊?”

話語裏的天真坦率是那些久經風月的女人模仿不來的,他突然理解為什麽有些男人偏愛年紀小的女人,小姑娘就像焰火,能喚醒沉寂的靈魂。

“我不常住這邊。”傅宴欽擡腕看了眼表,他九點鐘還有個電話會議,兩秒後,笑着問道,“想去我書房看看嗎?”

“好啊。”

書房在三樓,進去之後,陳西瑞發現比她家客廳還要大,書桌背後是整牆的開放式書架,她大致掃了眼,上面陳列了些金融類和歷史類的書籍。

正對着書桌的空間,擺着一套灰色皮質沙發,是圍合式的布局,類似一個小型社交廳。

整體深色系,幾盆蔥郁綠植為空間添了些生氣。

“這裏的書,你都看過嗎?”陳西瑞注意到了最頂端的一整套阿加莎小說集,她沒想到他還會看這些,視線右移,旁邊整齊碼着一些國外著作,光看名字就夠晦澀的。

比如,她眼裏看到的這本,《尤利西斯》。

等她将視線挪回他身上,她才發現,傅宴欽不知何時已經坐在了書桌前,鼻梁上還架着一副銀絲眼鏡。

男人一面打開筆記本,一面回答她的問題:“很少看,買來裝裝樣子的。”

跟陳西瑞料想的一樣,她這時發現了另一個新大陸,走到桌前,新奇不已道:“原來你近視啊,怎麽從來沒見你戴眼鏡?”

傅宴欽擡了擡眸:“有點散光,不嚴重。”再一指中間的沙發,“坐那兒玩,我待會兒有個會。”

陳西瑞嗯了聲,又走回去。

臨到九點,傅宴欽打開會議終端,輸入會議組號。

高層們陸陸續續上線,待人齊,他簡單說了幾句作為開場,自然地切入進會議主題。

各抒己見,氣氛肅然,陳西瑞時不時擡頭看他幾眼,在她不算細致的觀察中,傅宴欽的形象逐漸趨近于一個聆聽者。

哪怕意見不合,也不會顯露不耐煩的一面,而是會在對方發言完畢以後,提出自己的疑問。

內心強大,情緒平穩,這樣的男人适合當決策者,也适合當情人。

門外突然傳來t敲門聲,傅宴欽維持指骨節抵唇的思考姿勢,淡聲說了句“進”。

會議仍在繼續,周姨站在門口,輕聲道:“樓下有人來送東西。”

傅宴欽這時才按下靜音鍵,對陳西瑞說:“你的衣服到了。”

陳西瑞合上手裏的書,起身說:“我下去拿。”

那是烏羨妮第一次見到陳西瑞,職場浸潤多年,自認為已經修煉出一副火眼金睛,她沒想到自己也有看走眼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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