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第10章

在驢車離開沒多久,一路快馬加鞭的劉甫便已經匆匆趕到。

他快步上前,卻見室內只餘下了織霧那病弱丈夫一人。

劉甫不作他想,立馬上前,“你妻子呢?”

然而在晏殷開口之前,劉甫很快便沉了眉頭。

越來越多的細節仿佛也因為撬開的一個邊角,而徹底被撕開一道裂縫。

以至于這一刻,以往深藏于冰山之下的蹊跷仿佛也都一一浮現。

以往,劉甫甚至都沒有注意過這個存在感極薄弱的男子。

可對方分明氣質不俗,容貌俊美。

偏偏這樣一個角色,好似只要他想,就可以完完全全弱化自身的存在……

到了這一刻,劉甫一時間竟不知是自己真的太過于大意……

還是這一次所面對的對手是一個比一個都要更為深不可測、棘手難當。

且一旦察覺了這一點,多年辦案的直覺更加告訴劉甫,眼前的人也許……

也絕非善類。

劉甫沉聲道:“還勞煩你随我去縣衙走一趟……”

體态蒼白的男人握起手中細拐,聞言緩緩擡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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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殷指尖于細拐頂端微微一叩,卻只是朝劉甫漫不經心地說道:“我知道刺客在哪裏。”

劉甫被他的話戳破了心思,眸色微驚,霎時握緊了手中的刀。

……

上了驢車之後,織霧始終高懸着心。

路上徐老伯甚至還一如既往,與她時不時搭上句話。

織霧神色如常,只等驢車路過楊大嫂家時,對方果不其然頗為熱情地喚住了織霧。

織霧恍若見到救星一般,只令徐老伯将驢車停上一息,好順道詢問楊大嫂有沒有需要幫帶的物什。

“阿霧今日是要去往何處?”

楊大嫂懷裏抱着一幼童滿臉笑容,好似在這村裏生活就從未發愁過一般。

織霧見狀,正要借着與她說話的機會下驢車脫身。

偏偏在她踏出一只腳的同時,那徐老伯卻忽然笑吟吟地開口。

“這大嫂子在這村裏什麽閑事都管,只怕将自己當做菩薩轉世來了。”

“她能活到今日,也屬實罕見。”

楊大嫂在村裏有什麽不平的事情都會插手去管。

她連織霧先前那樣的壞性子都能熱臉貼乎上去,可見心地有多好。

至于楊大嫂每每遇見不平之事都管,那不平之事對立面的自然也就是壞人。

那些壞人竟一個也沒能要了她的命,那是因為她遇着的都是些鄉野村民。

而不是如眼前這個刀口舔血的亡命之徒。

織霧聞言心口驀地一沉。

她輕聲道:“楊大嫂自然是極好的心腸,得老天庇佑也再正常不過。”

心下懸着的弦越發繃緊,可越是如此,織霧便越不敢顯露分毫。

她探出的一只腳收回,說着便沖着楊大嫂道:“我正要去集市上買些幹糧,只怕去晚了沒有好物,回頭再和嫂子敘。”

刀口舔血的刺客能殺死八個村民,要解決楊大嫂更不會眨一下眼。

織霧錯過了這次機會後,驢車便愈發走偏。

只是她好似放棄了掙紮,竟一路都變得無比安分。

徐老伯見狀似有所思。

他半道上忽然将驢車停下。

便在這時,身後竟猛地朝他撒出一捧香灰。

織霧豁出去一般丢下手裏的香粉盒子,跳下驢車就跑。

卻不曾想那徐老伯看着老邁,身形竟靈活無比,反手便将織霧一把抓住。

此刻“徐老伯”臉上浮出的冷峻神情竟與一個老者截然不符。

他對着織霧再度開口,聲音竟也變成了另外一人。

“小姐還要胡鬧到什麽時候?”

“我們刺殺太子失敗,太子的人已經在趕來的路上。”

織霧被他捉住那一刻心弦幾欲繃斷,壓根就沒有聽清他是何意。

她徹底與他捅破這層窗紙,愈發泫然欲泣,早就猜到他的身份自也不敢激怒,只能硬着頭皮好言相勸。

“那……那你還不快逃,你刺殺太子,再不離開只怕也會落入虎口……”

“刺殺太子?”

那刺客語氣頗為荒誕,“小姐比起關心我,不如關心關心自己。”

“我等只是想要刺殺太子,陷害對方。”

“而小姐卻想生生毒瞎他的雙眼,刺穿他的膝蓋,又更以毒湯摧殘太子身體。”

“太子的人一旦趕到,先死的未必是我……”

“而是小姐。”

他一番話說下來,一句疊着一句,幾乎沒有給織霧思考的機會。

可他話裏話外的意思竟隐約告誡織霧,她與他才是一夥人。

織霧初時極為恐懼,待聽清楚他說的內容之後,原先還覺驚慌的情緒都霎時微微凝滞。

他說旁的她尚且沒聽明白。

但原身的确在虐待丈夫時刺穿了丈夫的膝蓋,也的确給對方身體灌入毒湯……

至于丈夫的眼疾……

織霧不由想起,她曾詢問過丈夫,可對方那時看她眼神甚是怪異,更是沒有回答。

即便如此——

這樣的事情連楊大嫂都不清楚,刺客怎會如此清楚?

刺客見她茫然模樣,與她開門見山道:“‘陳霧’不過是小姐僞裝的假身份。”

“小姐的真實姓名是,顧盼清。”

三月初一,山神廟裏,太子身邊只死了一個護衛,卻讓他們的人幾乎全軍覆沒。

顧盼清為了讨好瑾王殿下,卻未經他本人的同意,自作主張隐瞞着瑾王将太子暗中帶走。

“小姐以為自己私底下日日折磨于他,便能從他口中問出想要的東西……這實在是過于愚蠢且天真。”

織霧原是想與他拖延時辰,好找準脫身的時機。

可越是聽他吐露出的逼真細節,人也就越是懵住。

緊接着,她頓時就想起來對方口中的“顧盼清”是何許人也。

是書中那個從頭到尾為了反派瑾王無腦幹壞事的戀愛腦?

也是……那個下場凄慘程度可以和反派瑾王比肩的惡毒女配!

織霧震驚地陷入這一信息當中,莫說能夠相信,便僅僅是順着他話去設想……甚至都無法想象自己從一普通路人甲轉變為惡毒女配的劇本,會變得有多麽修羅恐怖。

“屬下當時身負重傷,無法露面,先是想方設法讓村裏一無知女童送信給小姐,可是……”

餘下的話,對方不說織霧也知道自己都做了什麽。

織霧将對方送來的字條全然當做是自己出軌的罪證,轉交給了被她一直虐待的丈夫。

只差一點點,她就死在了太子手裏卻還不自知。

“也曾借着趙郎中暗示過小姐西域毒花,偏偏小姐也全然不覺。”

刺客此次任務失敗,唯一自保的方式便是将織霧抓回去向瑾王交代。

在這期間,他分明一再暗示織霧,可她卻只知……貪圖太子美色。

如此一來,刺客為了早日離開,不得不铤而走險設了一出金蟬脫殼的戲碼好直接将人帶走。

織霧腦袋裏卻愈發如遭雷劈,幾近空白。

“為了除掉小姐,太子的人已經尋了合适的替身人選,打算将小姐取而代之。”

“盼清小姐這時若不願離開,落入太子的人手中,屆時想死……只怕都是一件很難的事情。”

太子手底曾親自豢養一批玄衣衛,那些人非比尋常。

一旦碰上,即便是刺客本人,也絕無逃脫的可能,更別提是織霧。

所以,他們必須立刻離開。

織霧聽着對方與書中完完全全都一致的信息,身形幾乎愈僵。

尤其是,在太子手底下豢養的那批玄衣衛趕來之前,她若不是顧盼清本人,根本不值得刺客冒着生命危險來帶她離開。

到了這一刻,織霧卻還是硬着頭皮道:“可你當時為何不直接現身……”

他大可以直接出現在她的面前,何必弄出如此曲折。

刺客眼中微閃,語氣冷然,“小姐不是都看見了嗎?”

出現在太子面前的人是什麽下場,織霧應當比誰都更為清楚。

織霧怔住,霎時想起了石洞中那一幕……

刺客的說法同樣默認了趙郎中的死是晏殷所為。

羸弱的丈夫為什麽可以從容除掉趙郎中後,卻仍能雲淡風輕,更對趙郎中這樣的角色找上門來毫無驚奇。

無法說通的地方也終于瞬間得到了極其合理的解釋……

剎那間,織霧臂上的汗毛仿佛都猛地根根直立而起。

……

刺客顯然并不指望失憶的織霧能夠瞬間接受。

他抓住織霧一路從一條捷徑離開,直至前路被一條河流所截。

可對方似乎早有預料,正要踏入河邊一條小船時,便突然腦後生風。

不待刺客有所應對,只短短一息間,他便猛然僵直了身。

接着不可置信低頭看向胸口透出的箭尖。

木箭粗陋不堪,速度卻疾迅到只消“噗嗤”瞬間。

如此狠絕又精準的透穿力,自弓弦上迸發出的驚人恐怖力量,可見一斑。

下一刻,刺客驟地一頭栽倒在地。

織霧被迫跟着對方逃亡的動作随之一頓。

見他突然倒地,人也跟着愣住。

即便她此刻腦中渾渾噩噩,尚未徹底接受對方費盡心機前來揭露的一切。

可在對方倒地的瞬間,織霧卻還本能地擡手扶了一把。

她跌坐在地上,眼神困惑,正不解地想要伸手去查看。

偏偏就在指尖碰到對方臂膀時,餘光處便先瞧見了一抹玄色袍角。

織霧回頭,瞧見了附近聞聲而來的零散村民。

緊接着……

更頭皮發麻地瞧見了這些村民身後走出來的玄衣男子。

她的丈夫,柳檀。

亦或是刺客口中,那位在晏朝以溫柔著稱的太子殿下——

晏殷。

周圍的人詫異看着摔倒在地上的一雙男女。

姍姍來遲的晏殷同樣也看見了。

男人駐足于原地,骨節分明的兩只蒼白手掌交疊在細拐手柄之上,周身清越氣質竟愈發難掩。

連帶着掌心下那簡陋的清竹手杖,也好似隐隐顯露出精致碧玉般的高華雅貴。

晏殷嗓音一如既往的溫潤無害,緩緩啓唇。

“阿霧,過來。”

織霧一想到他的身份,對他那羸弱丈夫的印象就再也回不去了。

在晏殷的身旁,地厭的第二支箭尖對準着河邊的方向并沒有收回。

仿佛只要主人的一聲令下,下一個被蓄勢待發的箭尖透心而出的人,就會是刺客旁邊的少女。

刺客身上的血頃刻間染紅了河水。

從另外一處趕來的劉甫似乎更為詫異。

“阿霧妹子?”

附近跟随趕來的村民也愈多,他們神色間詫異且都充滿困惑。

刺客被一箭射死了……

可她怎會離刺客那樣近?

她與刺客莫不是一夥的?

這些淳樸村民眉眼間的情緒幾乎毫無解讀的難度。

一旦成為了刺客的共犯。

織霧便會被正義凜然的劉甫親手拿入大牢。

可偏偏當下,織霧看着刺客身下的血僵愣得不行。

腦海中卻将這段時日以來,與太子晏殷的相處過了一遍又一遍……

面對毒害自己的人,他竟可以完全做到不動聲色。

甚至在察覺她“失憶”之後,可以立馬順勢僞裝成她的丈夫。

在她面前一次次裝軟示弱、流露病态,皆是要讓她更容易被他的皮囊所蠱惑,真會将他當做是個什麽溫柔無害的角色。

而織霧自也不會天真的以為,他真的是帶人過來救她。

在旁人眼中他看着無疑是個擔憂妻子、即便身體羸弱也要親自支起一根細拐出來營救妻子的良善丈夫。

可唯獨知曉他身份的織霧此刻心頭更加如遭雷劈。

他哪裏是來救她……

只怕是蟄伏了這樣的久,一點一滴的仇恨記在心頭。

為的就是不放過她——

織霧越想,便愈發覺得肝顫膽寒。

被對方冰冷的手指碰到頰側,美人都仍舊面色雪白。

晏殷只偏了偏頭,口吻恍若關懷,“怎麽在發抖?”

織霧阖了阖眼,口中只否認道:“沒……沒有……”

刺客撐大了眼,看着男人的舉止,只高擡着手指,似不可置信。

“她……她是……”

對方喉嚨裏滾動着血腥。

晏殷居高臨下地看向地上還沒有完全斷氣的刺客,愈發眉眼如春。

他垂下眼睫,淡淡的陰翳幾乎加濃了本就純黑的瞳色,在一些村民們的注視下仍舊純良到如食草動物一般,溫聲說道:“她是我的妻子阿霧。”

至于旁邊這個一箭就洞穿了刺客心窩子的怪物少年,自然是幫助他們的“好心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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