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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接下來這一路, 織霧幾乎再無任何阻礙、無比順利地抵達行宮。
行宮內外守備森嚴。
可織霧這一張臉便是最好的通行憑證。
乃至見到太上皇身邊的老太監吳德貴時,對方都萬分詫異。
“顧小姐怎麽來了?”
眼見離進去懇求太上皇保住杏玉只餘一步之遙,偏偏吳德貴似想起什麽後, 又忽然從袖中摸出一根紅色手繩拿來織霧眼前。
“東宮那邊派了人送了這東西來,說太子吩咐過如果見到小姐便将這東西拿給小姐。”
織霧在擡腳跨過門檻之前, 餘光便瞥見那根紅色手繩惹眼無比。
再一細看, 小小的腕圍, 分明是孩子戴的玩意兒……且正是杏玉手腕上始終不曾離開身的一件物什!
織霧腳下霎時頓住,眼底更為不可思議。
她明明一直都和杏玉在一起, 東宮的人又是何時拿到了杏玉的東西?
可腦筋只停下來稍稍一轉, 很快, 織霧便想到了更為令人脊背發涼的事情。
不對, 她離開皇宮後, 杏玉便只剩下了一個人……
那位太子殿下怕不是早就料到了什麽, 只叫人在發現織霧失蹤的第一時間,便立馬讓人将杏玉從寶珍苑強制帶走,并派人将孩子身上的信物送來行宮……
吳德貴還轉達了東宮剩餘的一些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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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思無非就是, 她若乖乖配合,不将這事情捅到太上皇這裏, 那孩子便暫且如這紅色手繩一道,留在行宮。
這樣一來,壞處是她不能時時刻刻将這孩子放在眼皮底下看顧……
可好處卻是,行宮這裏不屬于任何人的勢力, 她與太子的任何糾葛都暫且燒不到杏玉身上。
但後者的代價便是,不可以告訴太上皇任何事情。
否則……
晏殷可以直接動用私權将這孩子送大理寺, 底下人自是會刑訊孩子本人,以此得到線索也未嘗不可。
比起時時刻刻都派人盯着織霧, 晏殷在行宮預留的這一手才是拿捏她的真正手段。
織霧根本便沒得選,只能将手繩交還給吳德貴。
待太上皇召見了織霧,詢問她近況時。
織霧捏着指尖,臨了也只能語氣幹澀回答。
“我……我和太子殿下鬧別扭了。”
太上皇詫異道:“你先前固然有地方做的不對,可你都替他将那醫女治好,他竟還敢欺負你不成?”
織霧心下淩亂,再瞧見吳德貴手裏拿着的紅繩,到底不得不默認還是晏殷棋高一着,抿着唇瓣只當自己過來單純看望太上皇。
只待宮裏來了馬車和服侍的宮人,他們将一孩子親手交給行宮的人照顧後,這才将織霧恭恭敬敬接回宮去。
太上皇見織霧離開行宮,接着才對着吳德貴嘆了口氣。
“這孩子從前每次來都活潑俏皮,且也沒少同我告狀。”
“你瞧她這次委屈成這般模樣都一個字都不吐露,怕不是受了天大委屈?”
吳德貴道:“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您夾在中間豈不也是為難?”
太上皇搖頭道:“你說得是,手心手背都是肉啊。”
因而太上皇面對兩個孩子鬧了別扭,也自有他自己的一慣做法。
……
國師意外病逝的消息甫一傳入當今天子耳中。
晏殷第一時間便被傳召入宮。
天子數年不曾上朝,依賴國師十年如一日。
在得知國師去世後,很快在太子的示意下,便有另一修士取代了國師替天子煉丹之事。
太子看似在安撫自己那昏庸不理朝政的父親,看似也為晏朝除去了國師這般心術不正的隐患……
可事實上,在國師死去的那一刻,晏殷也不過是将這個被國師所掌控的皇帝,換成由他自己親手掌控。
天子卻只看重那枚可以讓他見到一縷亡魂的丹藥,旁的變化似乎于他沒有分毫不同。
他在這件事情發生之後,也只是單純将晏殷叫來跟前,與自己兒子極其久違地下了盤棋。
棋局過半,天子才忽然張口說道:“你可有去看過你的母親?”
晏殷的母親惠嫔在當年宮廷變動時,曾選擇将晏殷抛下馬車。
在晏殷回宮後沒多久,惠嫔人便瘋了。
晏殷聽得這些,卻也僅是語氣恭敬地回答了一句“不曾”。
天子這次擡眸看他,“檀之,你可有執念?”
晏殷神色如常道:“兒臣并無。”
不管天子詢問多少次當年關于惠嫔抛下他的事情,晏殷也只會回答:“母親就是母親,母親總歸會是對的。”
而天子卻很是滿意點頭。
“你能這麽想就好。”
“你身為國之儲君,正該有此無私念頭。”
天子心不在焉地落下一子,嘆息道:“倒也無愧于你是國師最為疼愛的關門弟子,他若地下顯靈,也定會為你感到驕傲。”
天子一心緬懷愛人,卻連太子曾經受過何種經歷都一概不知。
甚至只當太子這般出色也是國師所授。
晏殷捏着一枚黑子,斂入眸底譏諷後同自己父親表面恭敬道:“也許吧。”
也許他日去了陰曹地府,想來他這位好父親親自問了國師,才會知曉自己有多可悲。
*
織霧從宮外重新回到宮裏之後,寶珍苑附近的守備無疑更加嚴苛起來。
後苑的雲舟得知她運氣那樣好碰見了宋曜生,再聽說她險些就能順利殺了對方,頓時被逗笑了一般。
“小姐如此天真。”
雲舟說道:“要是直接殺了他,要一個刺客去殺不也一樣?”
“瑾王殿下的意思分明是,要陷害宋曜生,讓他于情于理都不得不死。”
真要這麽簡單殺個人,瑾王自己尋個殺手就好,要這位嬌滴滴的小姐能做什麽?
織霧發覺自己險些又搞砸了一件事情,繼行宮那處的失敗之後,除掉宋曜生的計劃也很不成功。
接連受挫,令她心中難免陷入沮喪。
任務從來都不是容易的。
可在救了杏玉之後,織霧似乎便也沒有做好過一件事情。
尤其是,一想到小侄女兒的性命也許會從她的手中丢去,那種害了無辜孩子的自責與內疚便提前占據了織霧的心。
最終在極其糾結思索之後,要除掉宋曜生,以及要保住杏玉。
這兩件事情,都成了織霧接下來必須要完成的頭等大事。
只是在這之前,織霧更為焦頭爛額的是,她在宮外剛剛惹出來的新爛攤子甚至都還沒有想好要如何收拾。
在聽說東宮太子回來東宮的第一時間,織霧為了避免和對方打交道,便開始裝病。
說是頭暈體熱都是輕的,她連外人都一副見不得的模樣,便是想要借機閉門造車,想要多拖延幾日也許就能想出對策。
可織霧裝病,第一個找上門來的卻不是東宮的人,竟是行宮的老太監吳德貴。
吳德貴一上來便對織霧一陣關懷慰問。
行宮那裏積攢下來的補品霎時間如流水一般湧入寶珍苑裏。
甚至,吳德貴還說:“太上皇這次務必要讓太子殿下同小姐賠不是。”
織霧裝病正是躲着晏殷,聽得這話只覺兩眼真就一黑,當即連聲說道“不用”。
偏偏下一刻,她便聽見外面傳來宮人極恭極的“參見太子”。
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
吳德貴沒察覺出什麽不對,只沖着這位顧小姐微微一笑,轉身便上前去一道拜見了這位太子殿下。
吳德貴此番帶着任務過來,顯然是要替太上皇調節他們兄妹二人之間龃龉。
因而吳德貴在太子面前難免要好心勸說幾句。
“顧小姐一個女孩子,當天從行宮回來後便被吓得病了,太上皇便覺太子殿下正該如哥哥一般哄哄她,親手為她喂一碗藥。”
吳德貴說着便忽而長嘆口氣,提及到太上皇今早咳嗽時帕子上竟有血。
他面前的太子這幾日頗為忙碌,幾乎也将将才将那國師府後續事宜處理幹淨。
回到宮裏之後,太子卻也不似與誰有所過節。
在聽見太上皇“咳血”後,果不其然,太子便緩緩地接過了宮人手中端來的熱騰藥碗。
他擡腳走上前來,坐在榻上的織霧便驀地握緊被子,眼睫輕顫了顫,心裏更是慌得不行。
織霧盡量避開與對方産生對視的可能,可目光落到晏殷攪拌湯藥的手上,便瞧見他右手拇指帶着一只青玉扳指,竟将手指襯得愈顯蒼白。
那只蒼白的大手捏着玉勺攪拌之後,當着完全足夠代表太上皇的吳德貴眼皮底下,便淡聲吩咐織霧張開嘴。
織霧眼睫一顫,卻看都不敢看他一眼,眼下自是一副乖乖模樣,順着他的話啓開了櫻唇。
卻又因為太過緊張,才被他喂了一口便偏過頭去小聲嗆咳。
嬌嫩嗓音裏壓抑地嗆咳了幾聲下來,美人眸裏似乎都會浮出水霧。
她慣是如此,自己便能将自己吓得淚眼汪汪,豆腐只怕都要比她耐揉三分。
偏偏,在那百花樓裏像是吞了虎膽一般……
織霧原本只當她與他兩個人橫豎都要撕破臉皮,提前得罪太子應當也不要緊。
最重要的是,讓花瓣染紅的進度可以加快。
可萬萬沒想到,她做到了那種地步這位太子殿下都沒有覺得尊嚴掃地……
尤其是當下,他越是恍若沒事人一般,織霧便越感壓力極大。
晏殷的掌心裏有傷痕,織霧再不情不願又喝了一口藥後,便不得不在吳德貴眼皮底下演得若無其事,故作關懷道:“殿下掌心怎受傷了?”
晏殷聞言卻只望着她不回答。
織霧瞬間啞然,似乎也想起來自己當天綁住了他手腕的尴尬行徑……
一旁吳德貴繼續嘆道:“殿下和顧小姐都是太上皇的心頭肉,他老人家時常整宿難免,您二位可千萬要好好相處,太上皇晚上才睡得好覺。”
他嘴裏說着這些,可太子本人對太上皇這些招數都太過熟悉。
可惜他老人家年紀大了,便是假話,又焉能随意不當真?
讓吳德貴欣悅的是,太子殿下的确是個有孝心的後輩。
在聽完他的話後,為了太上皇便能立馬對這位顧小姐放下先前的龃龉一般。
太子語氣溫和得近乎忘了一切,“先前在百花樓裏飲醉了酒,不知可有冒犯到顧小姐?”
織霧見他似乎不太記得醉酒後發生的事情,微微遲疑。
他當時不覺自己尊嚴有所折損,難不成是在醉酒的情況下根本沒有記憶?
倘若按照這個思路來看,他沒有被羞辱到竟也得到了十分合理的解釋。
織霧心中不能确定。
心裏實則也險些就要以為他是個什麽性情古怪變态的人。
明知她罵他是小倌,他當時也能同個沒有情緒的怪物一般不羞不惱。
若真如此,哪怕後面真将他順利如金絲雀一般關入鳥籠中,只怕也未必能輕易讓他感到羞恥。
晏殷指腹不動聲色地撥弄了下青玉扳指,垂眸淡道:“倘若孤真的冒犯,也希望顧小姐可以不必放在心上。”
織霧卻是輕聲詢問:“殿下果真什麽都不記得了嗎?”
晏殷:“自然記得顧小姐來過。”
“不過,顧小姐該清楚醉酒的人……總會有一些不清醒的。”
兩人之間極其正常的對話似乎也讓一旁吳德貴慢慢放下了高懸不下的心。
榻上美人在似乎安心了一些以後,這才一口一口配合着太子喂到口中的藥給全都吞咽喝下。
藥是褐色的,喝得多了,織霧白皙的嘴角都染上了少許,像是偷吃了零嘴的花貓兒一般。
她完全毫無察覺,只在差不多時連忙開口暗示,“藥有些苦……”
畢竟織霧心裏清楚兩人都是在為了太上皇而演戲。
她只覺他們倆人戲演得差不多了,正該結束。
偏偏這時候吳德貴又湊上了話說:“正該如此,殿下和小姐多說說話。”
“你二人多說說話才能将私底下的龃龉全都解開。”
織霧聞言只覺頭大,恨不得讓吳德貴當場閉嘴。
可一旁的晏殷卻好似受到了吳德貴的提醒,忽而溫聲問她,“是了……”
“顧小姐那日用毛筆,在孤的身上寫了什麽?”
織霧僵住,想到當天用毛筆時,筆尖上并無墨汁。
且那兩個字的筆畫又那樣多,想來他都不一定能記得……
“也沒寫什麽……”
她說完這句話,腦袋裏卻開始非常死亡地回放出當時的作死畫面。
說他似小倌意味着……意味着他容貌好。
說他賣弄風騷也說明……他、他太過勾人。
當着吳德貴的面前狡辯一下,也許還能勉強粉飾。
因而在一番頭腦風暴之下,織霧便硬着頭皮扭曲了當天說過的話。
“也是因為殿下當時俊美的模樣實在過于令人把持不住……”
“所以……阿霧當時也是出于愛慕之心,才口不擇言。”
她說得冠冕堂皇,偏偏她對面的男人卻好似詫異地“哦”了一聲後,語氣溫吞問道:“原來顧小姐竟然……愛慕孤?”
美人似乎越說越覺編造的瞎話極其順口,語氣更為輕軟說道:“會說那樣的話,當時顯然也是想要引起殿下的注意,好讓殿下發覺我是一個與其他女子都極不同的存在。”
她說得情真意切,好似都能從懷裏掏出一顆真心。
“是嗎?”
大概她編造的瞎話實在過于滑稽。
晏殷卻也是笑意不達眼底地低聲答她,“如顧小姐這般,第一個敢在孤身上寫那兩個字的閨秀小姐……”
“真真是,與衆不同極了。”
織霧聽他無聲念出那兩個字的瞬間,只覺面頰上的所有情緒都好似瞬間裂開。
吳德貴聽不清他們兄妹倆在說什麽,只是兩人皆是語氣溫和嗓音溫柔,一看便是極為和諧。
他站在簾子旁探頭見藥喝完,便又笑着提醒道:“太子殿下關懷妹妹,這時候顧小姐喝完藥口中正苦,您該給顧小姐喂一顆蜜餞。”
這般一板一眼地教“哥哥”怎麽去關心“妹妹”,想出這些無用又累贅的流程,晏殷不必猜都知曉是太上皇的主意。
他似乎覺得玩味,真就探出手掌落入那碟中捏起一粒蜜餞。
少女的床帏不大,兩邊又各自有銀鈎勾起的床簾遮掩。
因而在身材高大的男人一手撐着榻沿,俯下身時的角度竟恰好将織霧整個人都遮擋住。
織霧下意識想要後退,可床榻小得可憐,即便她縮着肩,也不得不可憐地和他正面對上。
在吳德貴看不見的角度,晏殷背對着對方才繼續語氣溫柔道:“這樣吧……”
“我們來玩個游戲。”
晏殷黑眸俯視着她,逐字逐句道:“還剩下不到七日。”
“只要阿霧解了守宮砂,都算你贏如何?”
她既然敢去惹他……
想必也做好了要與他玩一把的準備了吧?
一旁的溫辭即便離得很遠,可習武之人耳力過人。
溫辭往日裏在太子殿下的棋局,只看到過如瑾王、國師之流。
倒還沒有想過哪日會準許一個比塊嫩豆腐都要更會擰出水的美人淚眼汪汪地來做殿下對手。
可見這柔柔弱弱的美人竟不知用了何種手段這次将太子給得罪狠了……
且溫辭也清楚,太子殿下從不輕易和旁人下棋的原因并不是過于清高,瞧不起誰。
而是得看哪個不長眼的膽敢招惹到太子頭上去……
他們太子殿下往往想讓誰輸,才會主動和誰下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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