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他的我
考試前一天,芒穗沒去上課,早上于清堯打電話叫她的時候,她随便編了個身體不舒服的理由,說自己已經跟老張請假,于清堯便自己去了學校。
芒穗坐在書桌前看着于清堯的各科筆記本,老張通知考試的那天下午,她本來不想要的,可于清堯硬是要塞給她,她說:“你都給我了,你怎麽複習?”
于清堯燦燦一笑:“你也說了考試靠腦子,我這可是學神的腦子,那些東西都在我腦子裏存着呢,考什麽試都不怕。”
這些筆記本放在書桌上好幾天了,芒穗一頁都沒翻開看過,昨晚母親打電話來,說是今天父親回家,一家人好久沒好好吃頓飯了,讓她回去。
父親的工作很忙,有時候出差半個月都不回家一次,原本這種情況很少,可随着姐妹倆長大,父親回家的次數是越來越少。
自從偶然間知道父親在外邊一直養着情人,而那個情人還來過家裏幾次,芒穗開始特別反感父親,甚至達到厭惡的程度,她和姐姐都知道這件事情,可不知為什麽父親執意要把姐姐送到國外,現在家裏就只剩下她和母親,母親溫柔順從,對父親的作為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但她實在是受不了這種壓抑忍氣吞聲的生活。
所以才想逃離那個家,可是她從一開始就跟那個家有了千絲萬縷的關系,無論怎麽逃,逃到哪裏,她都無法擺脫已經将她包裹住的無邊無盡的黑暗夜空,像是有無數只觸手,在她每踏出一步時,又将她狠狠拉回去。
她的世界正在逐步被那些不該承受的東西吞噬,她不知道最後一束光亮會在何時消失,只是靜靜等待着黑暗對她的最終宣判,她不想掙紮,因為根本毫無作用。
蕭衡在外邊敲門,喊着:“姐姐,姐姐快起來吃早餐了。”
芒穗的思緒被拉回來,起身去開門,蕭衡拉住她的手,兩只水汪汪的大眼睛忽閃忽閃的:“姐姐,肚子是不是都餓癟了?”
“有一點,”芒穗笑了笑,“走,姐姐抱你下樓。”
“嗯,”蕭衡張開雙臂,芒穗抱起他往樓下走。
蘇畫正在盛粥,芒穗把蕭衡放在椅子上,坐在他身邊,撿了一個小籠包給他,自己手裏也拿着一個,蘇畫問她:“什麽時候回去?”
“再待一會吧,不想回去太早。”芒穗說。
蘇畫把一碗粥放在她面前,說:“回去後收收性子,在我這裏随便你怎麽做都行,但是家那邊有你的媽媽,凡事忍忍,他不過才回來一天。”
“嗯,我知道。”芒穗看着小姨說,小姨是看着她們姐妹倆長大的,所以很多事情都任由她們去,但在有些事情上小姨會插手管,怕她們處理不恰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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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要我打電話跟班主任請個假?”
“不要了,明天考試,今天去不去都無所謂。”
“行,快吃吧,吃完了好好休息一會兒再回去。”
吃好早餐,芒穗幫着小姨收拾碗筷後就回自己的房間,想了想,她打開書包,把考試用具都放進去,還有她的畫本,第七頁被于清堯撕去了,這人撕的時候還挺認真,沒有看着讓人糟心的鋸齒形狀,倒撕得像用刀割的一樣。
想到那張側臉像,等有時間了再畫一張正臉的吧。
學校裏,剛上完兩節早課,老張就匆匆走進教室,望望于清堯的後桌,問道:“你們有誰知道芒穗同學為什麽沒來上課嗎?”
于清堯一驚,不是請假了麽?他舉手站起來說:“她身體不舒服就沒來。”
“你确定?”老張又問。
于清堯說:“确定,今早我打電話問過的。”
徐有庭在一旁應和:“老班您就放心好了,他們兩個的關系好着呢,都住在一個小區裏。”
老張像是松了一口氣:“那就好,我打了好幾個電話給她家裏都沒人接,打她的號碼也是,放學後你回去看她一下,看看具體是什麽情況,明天月考……”
老張話還沒說完,于清堯已經挎上書包說:“我現在就去。”話音剛落,于清堯已然奔出了教室。
一路騎着自行車趕到南約小區,在樓下摁了好幾下門鈴,開門的人是蘇畫,看到是于清堯十分震驚,笑說:“是堯堯啊,快進來坐,這麽急是有什麽事嗎?”
“不了阿姨,芒穗呢,她在家嗎?”于清堯詢問道。
蘇畫說:“她剛剛才出門去公交車站了,你來的時候沒看到她麽?”
“沒有,打了好幾個電話都沒接,阿姨您能告訴我她去哪裏了嗎?”
蘇畫嘆了聲,不過她知道芒穗的性子,不會輕易消失,便說道:“你別着急,她回家了,有急事找她的話就去北約小區106號。”
“謝謝阿姨,我先走了!”
于清堯自行車也丢在門口,直接跑到公交車站,找了幾圈都沒看見芒穗,難道就在剛剛他路過這裏的時候,他們恰好錯過了?
電話也不接,她究竟在做什麽。
北約小區,對,北約小區,于清堯掃了一眼路線圖,快速找到去北約小區的公交車,等了大約十分鐘才緩緩駛來一輛,他上了車。
要去北約小區必經的這條街道上,已然開始堵車,公交車行駛了二十多分鐘,走走停停,竟與上一個班次的公交車相遇,看來堵車真的很浪費時間,又會打亂班次。
于清堯瞧了一眼,是相同路數的車,他在想會不會芒穗就在那輛車上,可等到綠燈亮,原本擁堵在一起的車輛都以最佳速度往前開去,過了紅綠燈,他在的那輛公交車在站臺前停下,但是前面那輛卻轉了個方向,從另外一個路口駛遠了。
車上有位大爺問司機:“師傅啊,為什麽前邊那輛的路線不一樣啊?”
師傅笑答:“因為那條路有點繞,乘客不多,上頭就只給兩輛車規劃了那條的路線,等再過兩個站又會碰上的。”
于清堯一手撐着扶杆,一手握緊手機,又接連打了好幾個電話,還是一樣沒人接,他只能幹着急。
果然如師傅所說,在第二個站即将到達之際,那輛公交車真的出現了,于是兩輛車一起在站臺前停下來,後尾車廂的乘客下去了好多,一下子露出大片空地,不過從前門走上來的乘客也不少,于清堯自覺往後門那裏退。
等沒有乘客再上車,司機便關了前後門,摁了兩下喇叭,車緩緩起步,前面那輛公交車還停在原地等乘客下車。
就在此時,于清堯的視線裏突然出現芒穗的身影,她剛從車上走下來,還沒到達目的地,她為什麽要提前下車?
來不及思考那麽多,于清堯邊拍後門邊喊:“師傅拜托停一下,我要下車!”
吼了兩聲,司機及時踩住剎車,後門打開了,催促着:“快點快點!”
于清堯跑到站臺那裏,人潮湧動,他明明看到芒穗下來了,此時卻找不見人影,他只能四處跑跑看看。
剛才于清堯看到的人确實是芒穗,她沒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附近的一家書店。
芒穗的手機一直處于靜音狀态,她害怕會接到家裏催促回去的電話,而她又不能拒絕,對于家裏的任何命令,她從始至終都只有一個選擇,無條件服從。
所以只有這樣,她回去了才有理由辯駁。
芒穗來到青春文學的片區,在第二排書架那裏停下,擡頭看見那本她看過幾遍的書,書名叫《黑與白》,雖然書的內容不是勵志青春,裏面摻了太多人性的殘缺和黑暗,甚至芒穗覺得它不應該被歸為青春文學,但在書店裏找到這本書還是想翻開看一看。
書的位置有點高,芒穗踮腳也夠不着,嘗試幾次後,她的手邊就出現了另外一只修長潔白的手,替她把書拿在了手裏。
芒穗側過頭看到是于清堯,臉上的表情只剩震驚和詫異,她緩緩轉身面對着于清堯,因為跑得太急,于清堯輕微喘着氣,氣息若有若無的噴灑在芒穗的臉頰,眼睛盯住她的雙眸,卻沒有絲毫波瀾。
“堯哥?你怎麽會在這裏?你不是應該在學校上課嗎?”芒穗愣了會兒,開口問他。
“兩個問題,想先聽哪一個的回答?”于清堯逐漸克制自己的情緒,喘氣聲弱了下去。
“都想聽。”
于清堯本就不打算回答她,而是擡眼瞧了瞧自己手上的書,書封是黑白搭配的圖畫,瞄了一眼簡介,他把書往在芒穗的頭頂上一摞,立即松手,芒穗趕緊接住,不然書嘩嘩掉在地上會影響到其他人。
“黑與白,沒事就少看這類的書,會讓你的腦子卡殼,水都裝不進去,多看看這些,講的都是人生閱歷,比那個好多了。”于清堯信手拿了三本書塞在芒穗手裏,芒穗接着,于清堯把那本《黑與白》放回原位,然後帶她去付錢。
公園路邊的長椅上,芒穗把書放在上面,坐着等于清堯,沒一會兒就見他拿了兩碗冰粥過來。
長椅後邊長着一棵茂盛的楓樹,陽光從密集的楓葉的空隙裏灑下來,在地上落下斑駁的光影,把冰粥握在手心裏,周邊空氣中滿是清涼惬意的氣息。
“為什麽要騙我你身體不舒服?”于清堯問。
芒穗擡眸望了望他,說:“沒有為什麽。”
“為什麽不跟老張請假?”于清堯再問,聲音淡淡的,聽不出任何語氣。
芒穗過了一小會兒才說:“也沒有為什麽。”
“為什麽不接我電話?”
“手機靜音,就沒聽見,對不起啊堯哥。”芒穗說,在她看到手機裏有二十幾個未接來電時,她對于清堯深深感到愧疚,同時也驚訝。
等了好一會兒,才聽見于清堯說:“沒關系。”
“堯哥,”芒穗喊他。
“嗯。”于清堯轉頭過來看着她,眸色深沉,對于芒穗今天的行為他大致能感覺得到芒穗的情緒不是太好,但他還沒把握問了芒穗就能對他坦明一切,從一開始的相遇,芒穗在他眼裏就賦予了神秘看不透的色彩,時而冷得像塊冰,時而又收起滿身的鋒芒,他抓不住最真實的芒穗,只能等她主動放下僞裝。
芒穗的雙手放在膝蓋上,說:“你回去上課吧,我得回家一趟。”
“明天早上九點考語文,記得起早一點,別遲到。”于清堯囑咐道。
芒穗頓了下,微笑道:“嗯,知道了,我又不是三歲小孩,自然起得早。”
“你是大人,美少女,吃完這兩盒再走,”于清堯把他的那盒冰粥遞到芒穗面前。
芒穗笑了笑說:“美少年,我吃不下,你不吃還買兩盒。”
“誰說我不吃的,”于清堯用勺子把她粥上面的西瓜舀過來,“我只吃西瓜,只吃西瓜。”
“把西瓜還回來,我也只吃西瓜,”芒穗的語氣一下子冷了,想用勺子把西瓜搶回來,無奈于清堯的手臂比她的長,她還沒夠得着于清堯的冰粥,自己的西瓜就全被搶了。
“于清堯,快把西瓜還我,你吃那麽多會拉肚子的,”芒穗沒生氣,倒還覺得和他搶西瓜挺有意思。
“不還不還就不還!”
“你找打!”
于清堯跳起來,挑眉一笑:“哈,搶得到就全部給你。”
芒穗伸手:“你別舉那麽高啊,我夠不着。”
“好,放矮一點。”
“哎!你動作別那麽大,西瓜都掉地上了。”
“你先放過我的腰,別撓哈哈……”
“就撓就撓!”
芒穗追着他轉圈笑得很開心,這樣玩玩鬧鬧了一會兒,都累了,兩人才各自發誓保證不搞小動作,安安靜靜地把冰粥給吃光。
送芒穗坐車的時候,于清堯摸摸她的頭,再次囑咐她:“明天記得起早一點,我就不打電話叫你了。”
“嗯。”芒穗點了點頭。
“但我會發消息給你。”
“嗯。”
“記得看。”
“嗯,唠叨鬼。”
于清堯敲了她的腦袋一下:“豬,車來了,快去吧。”
“堯哥拜拜,”想說明天見,可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芒穗轉身上了車,抓緊扶杆望着窗外的于清堯,車子緩緩起步,她抿唇笑了笑,向于清堯揮手。
隔着玻璃看去,于清堯身上鋪滿了毛絨絨的陽光,笑容如星星般耀眼,多溫柔的一個人吶。
回去吧,堯哥,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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