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變故

第66章 變故

秦黛黛疑惑地看着突然便不再言語的岑望, 等了好一會兒未等到他繼續開口,輕喚了兩聲仍是不見他有所反應,索性微微俯身擡手在他眼前揮了揮。

岑望只覺面頰有細風習習而過, 待回過神,一眼便望見女子素雅白淨的面頰,瑩黑如玉石的眸子夾帶着些許不悅,湊在自己面前。

他怔了怔, 如避洪水猛獸般,幾乎立即撤離身子,嗓音緊繃:“你離本少君這般近作甚?”

秦黛黛眉頭淺蹙起:“若非少君說着說着便兀自走神,我豈會上前?”

說着她坐回位子:“方才少君想說什麽,我那時還不認識聞人怎樣?”

岑望長睫一滞,半晌輕哼一聲:“你那時尚未認識聞人斂,豈不是将自己用過的舊香包送出去了?”

秦黛黛聞言一愣,繼而臉色微緊:“那并非舊香包,我也不過佩戴幾日,是我及笄那日為了……”

說到此, 她忽的反應過來,唇緊抿了起來。

岑望的心一跳, 追問道:“為了什麽?”

秦黛黛沒有說話, 岑望也再未曾開口,只是她能感覺到他仍在望着她。

秦黛黛不覺覺出幾分可笑, 岑望一向機智,她不信他猜不出她的言外之意。

眼下追問, 于她而言不過就是想借此羞辱她。

這樣想着, 她的心竟逐漸平靜下來,擡起頭迎着他的視線坦然道:“……為了定親而備, 準備送與我的未婚夫、也便是玉麟少君你的,滿意了嗎?”

岑望的表情有些古怪,說香包原本送給他的便說,為何用這般又惱又怒的眼神看着他?

可聽見她說香包果真是送給他的,他心中又不覺多了幾分飄然:“那你還送與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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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少君素來不喜……”自己的東西在旁人身上。

沒等他說完,秦黛黛便打斷了他:“你我早已退婚。”

“如今聞人才是與我面過親,也許将來會與我定親之人。”

岑望的話僵在嘴邊,聽完後臉色更是黑了下來:“八字還沒一撇的事便說定親,你便如此恨嫁?”

“你……”秦黛黛憤憤瞪着他,下瞬想起在他識海中看見的畫面,這厮小時候便招人不喜,自己何必再氣自己,她的心思逐漸平複,只淡聲反問,“玉麟少君今夜似乎對我的事分外感興趣。”

岑望輕點桌面的手指瞬間停了下來,徐徐翻湧的識海有片刻的僵滞。

一片死寂。

是啊,他問這些有的沒的作甚?

他又不是那個傻子阿望。

莫不是這千山的霧氣還有攪亂人心智的作用?

定是如此。

岑望壓下心中的煩躁:“不是說那兩人的異樣?”

秦黛黛一怔,一時被他突然的轉變攪得莫名。

岑望:“聞人斂和秦洛水。”

秦黛黛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你不就是想說,那二人并非他們本人,”岑望垂下眼簾,冷笑一聲,“小小障眼法。”

秦黛黛見他終于進入正題,也随之認真起來:“他們還未察覺到我們已發現他們不對勁……”

岑望擡眸睨她:“想找到千山蓮池,卻也不難。”

秦黛黛立即道:“将計就計。”

“還不算太蠢。”

秦黛黛未曾理會他的陰陽怪氣,只雙眉緊鎖道:“他們既能僞裝成聞人和秦洛水,必然确定真正的二人不會找到我們,可真正的二人去了何處呢?”

岑望長睫一頓:“大小姐是擔心聞人斂,還是你的那位妹妹?”

秦黛黛看了他一眼,沒有搭理他,站起身:“那二人定還會确認我們是否喝了蜜漿,我先回房了。”

岑望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門口,仍坐在原處。

良久,他方才拿起桌上的蜜漿,信手倒到窗外,回到床榻躺下,阖眼小憩。

萬籁俱寂,除了門外偶爾傳來的風聲再無其他動靜。

岑望徐徐睜開雙眸,看着頭頂的黑漆漆的梁木。

“誕辰吉樂。”

女子說這句話時,眼眸彎彎卻分外認真。

他的誕辰,是岑靖最為忌憚的日子,無人敢提及,無人敢慶祝。

而今,少聞的一聲慶賀,卻是出自秦黛黛——這個他曾親口退婚的女子之口。

少年的眸子變得幽暗起來,良久譏诮一笑,再次阖眼。

可下瞬,山洞中那些曾被他或是有意或是無意忽視的畫面莫名鑽了出來。

先魔發作時,他曾在身後死死地抱着她,恨不得将她揉入自己的骨血之間,唇齒咬弄着她的側頸,滾燙又灼人。

那一瞬,他仿佛感受到她經脈中溫熱的血在歡快地奔湧着,讓他竟一時分不清是先魔還是……他?

岑望緊閉的長睫輕抖了下,識海竟莫名湧現出更多相擁的畫面。

太墟宗外的九天飛舟上,少年緊緊抱着秦黛黛:“阿姊既不喜歡,阿望不拜師了。”

九真峰上,少年在身後擁着她,委屈道:“我以為阿姊不要我了。”

內門學子的院落中,抱着醉酒的秦黛黛回房的少年,專注地看着懷中的女子,一點點靠近她的唇瓣……

岑望豁然睜眼,呼吸急促。

秦黛黛和那個傻子阿望……竟如此親昵?

可她卻在傻子阿望消失的第五日,便去和旁人面了親。

下瞬,岑望的眸光逐漸清明。

他今夜究竟在胡思亂想些什麽?

明明千山蓮池已近在眼前,只要取到蓮池之水,洗去敕血咒印記,便與之……再無瓜葛。

明明……

岑望再次煩躁地閉眸,卻在此時,門外傳來極輕的腳步聲,緊接着敲門聲響起,“秦洛水”的聲音傳來:“岑公子?”

*

秦黛黛回房後,便小心地将蜜漿倒掉,躺在床榻上謹慎地等待着,呼吸也不覺放輕了許多。

不知多久,門外終于響起“聞人斂”的聲音,兩聲試探的敲門後,輕喚:“黛黛?”

又等了一會兒,察覺到裏面沒有動靜,“聞人斂”輕手輕腳地推開房門走了進來。

秦黛黛閉着雙眸,只憑着耳朵聽着動靜。

“聞人斂”先是去桌邊看了看空了的湯碗,察覺到空了後,輕哼了一聲:“兩個金丹,阿紅竟還要我們謹慎……”

雖還是聞人斂的嗓音,可聽起來語調上揚帶着諷刺,秦黛黛聽得微微蹙眉,下瞬心中暗忖,他口中的“兩個金丹”,想必是岑望在那二人面前隐藏了境界。

“聞人斂”已經朝床榻走來,口中嘀咕:“樓主也真是的,不想接待便藥啞毒瞎後趕出去算了,何必如此麻煩……”

說話間,“聞人斂”已走到床榻旁,正要伸手拉秦黛黛,下瞬卻似乎聞到了什麽,使勁嗅了嗅:“奇怪,怎會有蓮池之氣?”

說着,他的目光定在秦黛黛的眉心:“……在這裏。”

秦黛黛如何也沒想到,此人竟能隔着她的識海嗅到千葉的氣息。

她的呼吸也因這份意外而凝滞住,飛快思索着應對之法,卻沒等她想到什麽,一陣簌簌的聲音響起,“聞人斂”竟緩緩爬上了她的床。

秦黛黛心中咯噔一聲,心因着緊張飛快跳動着,手指微微動了動。

冰涼濕滑的觸感抵着她的眉心,秦黛黛強忍着內心的反感,下瞬卻聽見“聞人斂”笑了起來:“我若将它剜出來獻給樓主,樓主定會嘉獎我……”

話落,秦黛黛只覺周身一寒。

“聞人斂”擡手便欲鑽入她的眉心。

“飛白!”秦黛黛忙喚道。

剎那間早已備好的飛白劍出現在她的掌心,秦黛黛一手揮劍斬向自己額前的手,一手取出鬥煞符擲向眼前人。

一聲哀嚎後,秦黛黛只覺一條如蛇般的觸手被自己斬了下來,黑影閃過,眼前已空無一人。

與此同時,房門倏地被一束金光劈開。

門口處,一襲薄柿緞袍的岑望站在那裏,待看見屋內人時,眉眼間隐隐的擔憂飛快消失得無影無蹤,轉而化為一聲低哼:“不算無用。”

秦黛黛心有餘悸地起身,沒好氣地看他一眼:“你也暴露了?”

岑望神色一頓,慢悠悠地“嗯”了一聲。

秦黛黛:“那現在該如何……”是好。

最後二字沒等她說完,客棧二樓的地面陡然塌陷。

秦黛黛大驚失色,忙與岑望二人一同自窗外飛出,落地的一瞬間,客棧頃刻被地下伸出的如同巨蟒一般的觸手拉入地下。

白日寧和的小鎮此刻也變得陰森森的,家家戶戶門前的紅燈籠,此刻如同一只只怪物的眼睛,劇烈晃動起來。

街市上行走的百姓也都停了下來,伴随着骨骼扭動的聲音,生生将脖子全然扭轉過來,目光直直地盯着他們。

一聲長嘯聲過後,就在白日“聞人斂”意圖帶他們去的客棧處,如山一般高的妖獸拔地而起,妖獸像極了坐蛸獸,無數觸手籠罩在整片鎮子上。

而那些紅燈籠竟真的化作觸手上的眼睛,咆哮着朝他們揮來。

白霧漸漸聚集,已不能看清妖獸全狀。

秦黛黛依稀記得鎮子的格局,左側紅燈籠較為稀少,右側紅燈籠要多得多。

她下腰避開妖獸砸來的觸手,一聲悅耳的長吟,偷閑劍化作金光,将觸手連根削去,黑紫色的血水灑落滿地。

秦黛黛嫌厭地避開血水,轉頭看向身後。

岑望正看着她,微微挑眉。

“多謝。”

岑望輕哼,朝四周掃了一眼:“你……”

“我去左側,你去右側,如何?”秦黛黛打斷了他,謹慎地看着妖獸的動靜,随口道,“便比比誰先殺完這些觸手。”

岑望看着朱唇緊抿眼眸堅定的女子,頓了頓,許久勾唇:“好啊。”

秦黛黛點了點頭,手執飛白劍要朝左邊飛去。

“喂,”岑望漫不經心地喚住她,“可別給你太墟宗丢人。”

秦黛黛失語地睨他一眼,徑自離去。

和妖獸相比,那些撲上來的人簡直如同炮灰一般。

秦黛黛芥子袋中最多的便是品階較低的定身符,一張一張貼過去,不多時,街市上大多數人皆定在原地動彈不得。

妖獸的觸手仍在興風作浪,秦黛黛一邊撚訣操縱着飛白劍斬殺觸手,一邊拿出一張張符紙襲向妖獸的身體。

忙碌之間,她忍不住想起剛入九真峰時,玄霜師兄私下說:外道入符修一道,任你戰力多強,一把符便耗死你。

妖獸雖不似先魔一般強大,卻也體型龐大,形同小山,皮糙肉厚。

秦黛黛的符雖傷不了其性命,卻勝在多且管用,也能纏住它一陣。

飛白劍呼嘯着飛回來,斬落最為粗壯的一根觸手,秦黛黛将飛白劍喚回,平複了下急促的呼吸,看向所剩無幾的觸手,正要上前。

一陣極細微的聲音自遠處的白霧中傳來。

秦黛黛腳步一頓,手不覺攥緊了長劍。

“救命……”女子惶恐的求救聲伴随着啜泣傳來,聲音嘶啞得厲害,“救命!救救我!”

聲音很熟悉。

秦黛黛停下腳步,看向遠處濃郁的白霧,良久握緊飛白劍,謹慎地走上前。

白霧徐徐在她身側散去,秦黛黛已走到一片幽深的叢林前,她擡手劈開叢林,卻見黑褐色的觸手上死死纏裹着一名少女。

少女的臉頰已近青白,唇無血色,本命劍被扔到一旁,身上如霞光一般的衣裳也早已破爛,隐隐露出雪白的肌膚。

只一眼秦黛黛便看出,此人并非假冒,而是真正的秦洛水。

因為她看清來人是她的一瞬間,呼救聲停了下去,眼中是一股近乎羞憤難平的情緒,好一會兒才變為淚眼婆娑:“姐姐,救救我……”

秦黛黛看着她,沒有動。

“姐姐……”

觸手似察覺到秦黛黛的冷漠,越發嚣張地卷着秦洛水朝主身的方向拖去。

“姐姐,救我,我以後再不……”秦洛水的嘴被徹底捂住,白皙的面頰多了幾道擦傷。

眼見她再次消失在白霧之中,飛白劍乍然而起,上方符着一紙五雷符,徑自斬向觸手。

秦洛水連同被斬落的觸手一同掉落在地。

妖獸痛得長嚎一聲,瞬間白霧中升起近百根觸手,猙獰着朝她襲來。

秦黛黛匆忙喚回飛白劍,再次與觸手鬥了起來。

瑩藍色的靈力,金色的符紙,銀白的長劍交織在一起。

秦洛水忙不疊地站起身,看也沒看正苦苦支撐的秦黛黛,轉身便朝外跑去,臉色蒼白,手指輕顫着。

從小到大,她與秦黛黛便被人比較。

秦黛黛是宗門名副其實的大小姐,而她卻只能被暗地嘲諷一句私生女。

可那又怎樣?

秦黛黛的靈根是損毀的,父親的兩個女兒,更有修煉天賦的人是她。

所以她藏起自己的嫉妒,近乎讨好地友善對待所有人。

于是和久不下山的秦黛黛相比,她的那點“私生女”的傳聞,也在經年累月中逐漸消失。

除了那幾個長老外,所有人都更喜歡她,所有人提起她,總是贊不絕口。

而秦黛黛,修為、天賦、樣貌、品性,一樣樣敗在自己的手下。

可不知何時起,秦黛黛開始變了,她的修為升了,她靠着破損的靈根竟升入了金丹境,所有人都說,若是她靈根未曾損毀,該是不亞于父親和聽荷真君的修煉天才。

秦黛黛的性子也變了,不再是那個乏善可陳的大家閨秀,反而開始有棱有角,愈發鮮活。

唯有樣貌與品性……

秦洛水的腳步陡然僵在原地,手指顫抖着,身後秦黛黛與妖獸搏鬥的聲音不斷傳來。

她不能逃走。

她若是逃了,才是真的徹底敗給了秦黛黛。

就連最後一點哪怕是僞裝出來的品性,都敗得徹底。

她不能允許。

秦黛黛明顯感覺到這一次妖獸真的動了怒,觸手靈力大漲,每一下都像是要将她拍入地縫之間。

飛白劍已被拍落在地,秦黛黛來不及去撿便要氣喘籲籲地去對付一只觸手,還沒等喘口氣,一只觸手倏地從地下鑽出,似要将她拖入地下。

秦黛黛忙擡手拍上一紙符紙,卻見對方盛怒着搖頭擺尾,接連拍了數張定身符均不能限制它後,索性用手死死禁锢着它。

飛白劍就在不遠處,秦黛黛心中撚訣,長劍嗡鳴着想要飛向她,可劍身卻像是被地面吸附住一般,只能在原地輕顫着。

秦黛黛死死抿着唇,定身符開始一張張碎裂。

卻在此時,叢林裏一陣細微的動靜。

秦黛黛轉眸看去。

秦洛水突然跑了回來,站在原地看着她,面無表情。

秦黛黛凝眉睨了她一眼,詫異她竟還會跑回來,下瞬看清自己的處境,望着她的視線多了幾分防備。

秦洛水緊盯着她,好一會兒突然擡頭看向半空。

妖獸碩大的身軀前,不知何時多了一道金光,少年似也注意到這邊,周身光芒大盛,欲要殺妖。

秦洛水抿了抿唇,走上前用力撿起被吸附在地上的飛白劍。

秦黛黛蹙眉,最後一紙定身符逐漸開裂,觸手搖擺得愈發猖狂。

下瞬,秦洛水終于将飛白劍擡離地面。

飛白劍嗡鳴一聲,陡然朝秦黛黛飛去。

定身符消散,秦黛黛擡手握住長劍,飛身而起,用力朝觸手劈了下去。

觸手被斬落在地,蜷縮起來後仍在不斷地搖晃着。

秦黛黛眯了眯眸,看向秦洛水。

卻見她頭也不回地朝後方走。

妖獸陡然長嘯一聲,龐大的身軀劇烈搖晃着。

秦黛黛忙擡頭,只見一襲柿紅緞裳的少年拇指與無名指輕撚,雙眸緊閉,而後手下金光朝前一推,剎那間妖獸身軀搖晃了下,金光竟沿着妖獸的五髒六腑蜿蜒開來。

轟然炸裂。

秦黛黛微驚,忙後退避開這股比罡風有過之無不及的風勢,卻仍是慢了一步。

半空的少年察覺到下方的動靜,朝下望去,眉頭蹙了蹙,想到什麽又舒展開來,将妖獸最後一息徹底消滅方才朝下飛去。

而在此時,一道白影如身披霜雪,破開烏褐色的風,裹挾着澄藍色的結界,飛至秦黛黛面前。

結界将她裹在其中,瘋狂大作的風乍然消失。

秦黛黛茫然擡頭,一襲白衣的清雅男子得體地扶住她的手臂,嗓音帶着幾分啞:“這次來得及了,黛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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