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孤獨

孤獨

卉滿緩了會, 恢複了,離開謝觀,一個人跑去卧室, 有點煩躁地倒在床上看書,她看着時鐘來到九點,小産之後謝觀沒有碰過她,但會守在她床邊, 這樣的時間按照生病作息該睡覺了,但今天什麽征兆也沒有,她翻來覆去睡不着。

穿着拖鞋往樓下走,客廳裏有響動,她探出頭,看到一個中年男人提着白色箱子進了宅邸,然後往謝觀二樓的某個私人辦公室去了。

卉滿感到好奇,鬼鬼祟祟跟着他。

門被關上,裏面有悶悶的應答聲,她不小心推開門, 謝觀正冷着臉解開扣子。

“打擾了,你們繼續。”她趕緊退出去。

“您誤會了啊, 我是醫生。”中年男子含冤地叫住她, 這千萬可不能誤會啊。

“哦。”她還以為他們兩個有一腿。

謝觀臉色極差,目光停在她身上, 視線陰郁。

憤怒,懊惱, 哀怨……太多了, 那雙眼中的情緒暗流湧動,她分不出。

卉滿往外走, 醫生也拎着藥箱下樓,臨走前對她愁容滿面道:“謝先生的腰傷太嚴重了。”

“腰?”卉滿愣了。

“是啊,他去愛達荷州開會,在牧場騎馬摔下來了。”醫生吃驚道,“他沒跟您說麽?”

“沒有。”

“前些天在美國已經醫治的差不多了,可今天不知怎麽突然傷重複發了,他說不小心撞了下。”

醫生很納罕:“什麽東西能撞那麽嚴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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卉滿想到白天自己沒輕沒重那一撲,頓時不好意思起來,鼻尖紅了。

她打着哈哈,說:“那多吃藥,貼一些膏藥應該會好吧。”

醫生搓着手,對卉滿說:“其實要配合按摩的話好的更快。”

卉滿點頭:“那你給他按不就好了嗎。”

醫生面露難色:“可謝先生他……”

根本一副不讓碰的貞潔神情,卉滿懂了。

“不是有按摩器械嗎?”

“總歸是不如人手靈活的,而且還要上藥。”

卉滿也犯難:“那怎麽辦?”

醫生小心建議道:“要不您去給他按吧。”

卉滿蒙蒙的:“我不會啊。”

醫生把一本醫用按摩手冊交給她,盡心地勸解道:“很簡單的,重點是塗上藥之後再按壓。”

卉滿體諒了下,年紀大了傷到腰是挺值得同情的,而且還是她撞的。

她認真聽了醫生的叮囑,上了三樓卧室,謝觀已經躺在床上了,他刻意側着身子,似乎在減緩痛苦。

“我跟醫生沒什麽。”

“哦。”

氣氛尴尬,卉滿手裏拿着藥膏爬到床上:“我給你塗藥吧,醫生說你傷的挺嚴重的。”

“沒什麽。”

她咬着唇不自在道:“還是上藥吧。”

本想着他再拒絕一下她就放棄了,可他開始解扣子,最後半敞着襯衫,皮膚冷白,眼神斜來複雜的淡漠。

卉滿看到他後腰那裏青紫一片,吸口冷氣。

“怎麽弄的?”

“騎馬。”他從馬背上摔下來了。

一年一度的億萬富翁夏令營,幾十位頂豪聚會,悠閑打着網球和高爾夫,三言兩語間進行大宗商業交易,會後順便參觀附近的馬場。

那匹馬是血緣正統的純血良駒,但又烈性十足,富豪們惜命不敢招惹,謝觀心裏揣事,舍棄了平日裏的謹慎,他翻身上馬。

當在一望無垠的牧場上馳騁時,就像不可收拾的綠色鴉片,上瘾,刺激,也足以忘懷痛苦,有什麽東西放空,然後飛快散去。

綠野之上,他在放逐自己。

返程時,馬跳來蹦去,重心偏了,他也随之飛了出去,因為穿戴了護具,手拉缰繩卸了一半沖擊力,損傷降到了最小,但腰還是受了傷,修養了一段時間,結果回來後被她一撞又複發了。

卉滿兩只手沒輕沒重按上去。

謝觀不吭聲,長眉蹙起,這段期間他的神經一直剛硬如鐵,肉身雖然疼,但跟煎熬的心理比起來,委實算不了什麽。

卉滿在那些紅的青的紫的地方抹藥,抹完了,她拿來小冊子:“醫生說讓我幫你按摩下。”

他們目光交錯,謝觀靜若雕塑。

慢慢準許的眼神,卉滿用力給他按,牢記要點,吃奶的勁都使上了。

他看着她在他身上動作,胸腔裏堵着什麽,悶悶的,一陣痛意與酥麻。

“按好了。”卉滿感覺自己渾身都要冒汗了,她擦了擦額頭的小顆粒汗珠,發覺謝觀一直在盯着她看。

她把手和藥膏收回來,心虛地胡亂問:“騎馬好玩麽?”

“嗯。等你再養養身體,下次我帶你去。”

“t我不會騎馬。”

“我教你。”國內他有馬場。

卉滿眼神飄忽到了他下垂的長眼中,一看到他,想起小産的事,她還是難過。

她今晚不想在這張床睡覺了。

“你最近睡眠好麽?”謝觀忽然問她。

躺在異國的床上養傷時,病愈的過程很痛苦,到了深夜時,他放不下,拿起電話撥打,電話那頭總是挂斷,他一遍遍撥回,終于打通後對她說晚安。

挂掉電話後,馬場主人來敲門,這位生意夥伴在她的地盤出事,她是來表達歉意的。

這位衣着樸素的美國女士,中年,金發,是個內核強大的女人,不久前剛跟前夫協議離婚,他們一起白手起家,直到前夫成為了美國首富,出軌成性,她體面從容地分割財産,然後獨身生活在這片原野中,修身養性。

“Mr. Tse,你有心事?”

謝觀說沒有。

琳達給他倒了杯水,知道他不會喝,但權當是禮貌關懷的動作。

“馬對人的心跳很敏感,如果人有情緒,是會影響到馬的。”

謝觀知道什麽都瞞不過這個精明剔透的女人,他說的确有一點事。

“什麽事?”

他說起了大洋彼岸有那麽一個人。

“哦,年輕的小姑娘啊。”

謝觀有點無奈地接受了她略帶嘲諷的口吻,她這樣練達,人到中年就已經把所有男人看透了。

“她很有魅力?”

“她古怪,沒人跟她一樣……她不喜歡我。”

“這樣啊。”

“琳達,如果是你,你會怎麽做?”

她比他更為年長,在感情上更具智慧,因此謝觀會誠懇參考她作為過來人的意見。

女人把手撫向臉,撐着頭,燈光溫和,她的面孔模糊而慈祥。

“喬瑟夫背叛我的時候,我也很痛苦,我的确是愛他的,但他變了心已經不愛我。

“所以我選擇了放手,當然,關于我們的財産劃分不能馬虎。”

“回到你身上,如果你喜歡她,她不快樂,你為什麽不放過她呢?也放過你自己。”

謝觀沉默了,這不是他想接受的答案。

卉滿回答謝觀,說她睡眠很好,一天可以睡九個小時。

但她不願意接他的電話,拒絕他的任何關懷,也拒絕他的贖罪。

謝觀話少,動作狠,在卉滿上完藥要離開床時拉住她,力氣很大,能很好地将她制住而不傷她分毫。

他試探着伸出手,她沒處躲。

托起她的臉,摸了摸她臉上的肉,很憔悴,瘦了。

“你瘦了,吃不好?”

“我吃的很好。”

“就是瘦了。”

好不容易養起來的肉又沒了,他的手向她的身上摸索,想加以确認。

卉滿用手錘了他腰一下,他發出低低的悶哼,很痛苦,呻.吟聲喚醒理智。

她借機挪開,見他背過身去,一直倚在床上不動。

“你還好嗎?”

他不說話。

卉滿蹑手蹑腳爬過去,撩開他腰後的襯衫,她剛剛打的那一下又把那一塊皮膚搗紅了。

她又把藥拿出來,出于愧疚心,準備繼續給他再重塗鞏固一遍。

她頭發披在身後,像水流般靜谧地淌在床上,身體不動,宛若華麗的提絲木偶。

塗完藥後,謝觀翻身起來,忍痛咬牙,神情肅穆地把扣子一粒粒扣好。

在那場談話的最後,琳達跟他說起了一個鳥籠定律,她是學經濟學出身,精通各種比喻。

“如果給你一個鳥籠,你大概就會買一只鳥。”

“你是籠子的絕對主人,但在鳥面前,成了奴隸。”

“Mr. Tse ,關于你的重度潔癖,在心理上可以解釋為對親密關系的防備,害怕走進,害怕失去。”

謝觀深深看着卉滿,被她觸摸上過藥的地方,涼涼的感覺發散,上沖神經,天崩地裂。

一切都是有跡可循,如遇魔蓮,如陷沼澤———

越陷越深,

堕入深淵,

腐蝕殆盡……

原來他對愛的理解并不比她深刻,只不過是更沉默孤獨。

·

·

隔天,三號助理來登門請罪。

卉滿聽到書房裏傳來謝觀的暴怒聲,她推開門,闖進去。

她強硬起來,讓兩個男人都偃旗息鼓。

“你不能辭退他。”

“你在幹涉我的人事任命?”謝觀愠怒道,“給我一個留下他的理由。”

“因為他喜歡你。為什麽要把喜歡你的人都趕走?”

“他喜歡我?”謝觀臉上直冒黑線。

“老板,我不是啊。”三號助理欲哭無淚,這罪名他實在擔不起。

“反正你不能辭退他。”

謝觀思量片刻,做出了對助理的審判,他看向卉滿,她對自己的助理有如此莫須有的信任,那種劣根性的嫉恨又來了,摧毀它,會怎麽樣?

“唐晃明天就要去美國,如果他能留下來,你也能繼續待在公司。”

“是。”三號助理硬着頭皮應下,盡管明知這是不可能的。

第二天,不知道三號助理用了什麽法子,唐晃舍棄了美國律所的大好前程,就這麽留了下來。

“你到底怎麽跟他說的呢?”卉滿百思不得其解,面對三號助理時,就像面對一個閨蜜性質的大哥哥,他真的很照顧她,是那種有別于工作之外的照顧,她能感受到。

助理只是對她笑笑:“他說你還欠他五萬塊錢。”

“這肯定不是他留下來的理由。”不然當初也不會走了。

“你有你能留下來的人,我也有我能留下來的人。總之,你的賬戶可以接着做了。”

卉滿似懂非懂了,最終還是大約不懂。

但她的賬戶總算是留下來了。

助理很想分享一下她的喜悅,這段時間來幾乎就沒見她笑過了。

卉滿親切地抱了抱他,他的手一時不知道該往哪裏放。

謝觀在不遠處看到了,但沒有聲張,面對助理惶恐的眼神,他點頭默許了。

他權勢滔天,卻無法讓她快樂。

在她報仇雪恨之後,整棟宅子裏所有的尖銳刀械物件都不見了,然而刀鋒明晃晃在她的眼睛裏。

這個男人怕了。

助理驚駭不已,瞳孔震悚——親眼見到老板第一次主動落了下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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