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 落幕

第111章 落幕

“還可以嘛。”夏昭輕松地看着主神, “雖然中了陷阱,但很快就反應過來了。”

主神低着頭,他沉默着, 但正在飛快思考。

他緩緩伸出手,輕輕敲了敲桌面——這似乎是他的習慣性動作。

他依然沒看幾人,結結巴巴地說:“……現在可以放開對我的系統的限制了吧?我、我想讓它傳話。”

“給我一臺電腦,或者、我可以自己從系統商城買一臺。”

楊定軍打量着他開口:“面對失敗, 這麽快就能調整心态,某種程度上說,你的心理素質也相當不錯。”

他并不避諱主神,當着他面前翻開了手中的資料,“白承乾嗎,如果不是不擅長和人交流,應該算是個相當優秀的人才。”

白承乾,也就是主神神色稍微動了動,他飛快看了楊定軍一眼,然後又把頭低了下去。

“這可能是技術人員的通病。”楊定軍笑了笑看向他, “其實也不算什麽大問題,真是可惜啊。”

他臉上的笑意都沒變, 只是眼神變冷, “為什麽會選這條路呢?”

主神沒有吭聲。

夏昭跟系統888商量了一下,把一臺筆記本電腦推給了他。

主神如蒙大赦, 飛快松了口氣,結果打開了個空白文檔, 飛快地打字, 系統404也被放了出來,它用主神的聲線說:“我知道這一輪算是我輸了。”

“但我還不想死, 或許我們可以不用分個你死我活,換個方式合作怎麽樣?”

夏昭和楊定軍對視一眼。

夏昭意外地挑了下眉:“這家夥真的一拿到電腦完全就像變了個人一樣哎!”

她饒有興致地問,“你想怎麽跟我們合作?你現在可是輸了,只要我們把你幹掉,那你手裏的一切,我們倆平分就好。”

“真的能平分嗎?”系統404的語調比主神本人要生動得多,他們像是配合默契的雙簧,試圖幫自己再掙得一點活路,“我不是第一次遇見其他監管者,我比你們更清楚,只有真正殺死對方的那個監管者,能夠繼承對方所有的遺産。”

“副本、NPC、監管者經驗,甚至是系統所擁有的數據。”

“這種東西要怎麽平分呢?明明就是先動手的那個占便宜。”

“而且……”

系統404這話明顯是對着夏昭說的,“我們現在都在守序者無限流的副本裏,他已經占了地主之誼。”

“如果你們真的無論如何都要殺了我的話,我覺得應該由你來動手。”

夏昭順着他露出思索的表情:“好像有點道理。”

“這說的是我非死不可的情況下。”系統404還笑了笑,“如果可以的話,我還是想活下去的。”

“根據我對你們的了解,非必要情況下,你們也不喜歡殺人,對吧?”

“把我殺了,你們之間的平衡就會被打破,一方強過另一方太多,很有可能……這個副本裏今天不止會死一個人。”

主神低着頭,專注看着屏幕,手指噼裏啪啦打字,将自己的想法傳達給系統404,由它稍加修飾,用恰當的語氣說出。

夏昭眯起了眼,她笑起來:“哦——”

她撐着下巴,盯住了楊定軍。

楊定軍露出有些無奈的笑容:“怎麽了?”

“配合一下。”夏昭笑容不減,“他都那麽努力了,我就假裝我有點被說動了。”

楊定軍哼笑一聲,只是搖搖頭:“你對我們有些了解,那就應該知道,我們都不打算獨占這顆星球,也沒有什麽稱王稱霸的打算。”

“我只是想要把阻止你傷害其他人。”

他上半身坐得格外挺拔,就和他本人一樣,寧折不彎。

主神稍稍擡起頭,從電腦後面瞥了夏昭一眼,問她:“你呢?”

“我覺得你沒那麽迂腐。”

“不殺掉我,我能夠将手上擁有的資源盡可能平分給你們,而我只要求保留一個副本。”

“從理論上來說,只擁有一個副本的我,是不可能跟你們對抗的,但我想要保留一點極小的可能性。”

系統404對夏昭說,“不然的話,這場游戲就要結束了。”

夏昭歪了歪頭,她撐着側臉笑起來:“嗯——”

“居然想用這種方式說動我……我很好奇,在你的數據庫裏,我是個什麽樣的人?”

主神敲鍵盤的手頓了頓,他思考了片刻,斟酌着敲下:“你比守序者更有野心。”

“你也并不避諱競争,而且在副本的很多時候,你都樂在其中。”

“比起一般人,你更缺乏一些同理心,很多時候做事也是興趣使然,而且敢于冒險,某種程度上說,你也是個賭徒。”

夏昭笑彎了眼:“啊,難道說,那個賭場你還是根據我的性格選的決戰地嗎?”

“我還以為只是因為聖嬰在那。”

“這也是原因之一。”系統404回答,“我确實覺得那裏跟你很适配,但我看到你似乎對大多數賭局都興致缺缺。”

“我想,我對你的認知應該還是有些許偏差。”

“嘿嘿。”夏昭居然還覺得有些驕傲,“畢竟我很複雜嘛。”

“不過不好意思啦,你今天還是必死無疑的。”

她笑得客氣,語氣聽起來甚至像在和他商量。

主神的臉色一下子又白了幾分,他僵硬片刻問:“為什麽?”

這次不是404代表發言,而是他自己張開了嘴。

“有人比我更适合回答這個問題。”夏昭看向房間門口,“老楊,他們還沒來嗎?”

楊定軍因為她的稱呼愣了一下,而後配合點頭:“來了。”

“只是聽見我們在說話,所以在門口稍等了片刻,現在要請他們進來嗎?”

“嗯。”夏昭只是點了點頭。

主神一瞬間産生了不詳的預感,但他什麽都沒來得及做,門一下就被打開了。

猕猴桃第一個沖了進來,在門口先踉跄了一下,幾乎撞翻了那張桌子,才一把薅住主神的衣領把他拽起來。

“啊、啊!”在打架這方面,主神顯然不夠擅長,他狼狽地保住了頭,只發出了幾聲短促的尖叫。

夏昭意外地挑了挑眉:“你居然一點都沒改造自己的身體素質嗎?”

她以為為了身體健康,這家夥至少會減個肥什麽的。

猕猴桃大概太過激動了,他根本沒聽見夏昭的話,跨坐在主神身上,顫抖着手就給了他一拳。

這一拳費了他不少力氣,但也沒打出什麽效果來,他太緊繃了,整個人都在顫抖。

“就是你啊……”猕猴桃哆嗦着手要把他護着臉拽下來,他怒罵一聲,“你藏什麽!你殺了那麽多人,現在不敢露臉了嗎!啊!”

他又給了主神肚子上兩拳。

主神蜷縮着,像是十分習慣一樣忍耐着一聲不吭。

“說話啊!”猕猴桃拽着他怒吼,紅着眼嘶吼,“就是你,就是因為你這種人,老許死在那個狗屁副本裏,現在都下落不明!”

他強硬地把主神的手拉下來,死死盯着他的面孔,像是要記住這張臉,他冷笑一聲,“你就這樣啊,就長這幅沒出息的樣子啊?”

他伸手拍了拍對方的臉,“我當你是什麽大人物呢,孬種。”

黑龍一臉茫然地跟進了屋子,有些緊張地看着猕猴桃突然發狂,聽了兩句才意識到什麽,震驚地睜大了眼:“你、你們真的把主神給抓了啊?”

她不知所措地看着那個被猕猴桃按住的小胖子,“他、他就是主神?”

她小聲嘀咕,“和副本裏的不像啊……”

晏名抓了抓腦袋,看了眼楊定軍小聲問:“老大,不攔他一下嗎?”

“不用。”楊定軍平靜看着,“憋了這麽久,也得讓他出口氣。”

猕猴桃很快把主神甩了出去,這裏是副本,他的身體素質加成依然存在。哪怕沒有将身體變成金屬,他的力氣也遠超過一般成年人,主神才挨了兩拳,就倒在地上,看起來已經沒什麽反抗的餘地了。

“還手啊!”猕猴桃紅着眼,奮力喘着氣,“跟我打啊,你是廢物嗎?”

“怎麽可能……”

他像是覺得憋屈又不甘心地緩緩蹲下去,抱住了腦袋,“老許就因為你這個廢物……那麽多人就是被你……”

夏昭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就算他是個絕世大帥哥,或者長了張桀骜不馴很像反派的臉,也不會有什麽區別的。”

猕猴桃張了張嘴,他咬着牙說:“……我知道。”

“我就是不甘心。”

他別過頭,眼淚在眼睛裏打轉,“你們找他還有事,我……我找他沒事了,這樣就好了。”

他轉過身,沒再看主神,只攥緊了口袋裏的上帝之眼。

夏昭看向其他人,黑龍跟她對上視線,緊張地指了指自己:“我、也有我的份嗎?”

夏昭笑眯眯地指了指主神:“要是想出口氣的話,打一拳或者別的什麽都可以,過了這村可就沒這店了啊。”

“不不不……”黑龍下意識拒絕,“我……”

她往後退了一步,又忽然想起了什麽,有些人的面孔在她面前一閃而過,那顆還在她體內的陰珠似乎有了些許異動。

她沉默片刻,慢慢往前走了兩步,小聲說:“那我能不能問他一個問題。”

夏昭點點頭,黑龍鼓起勇氣,看着他說:“你記得自己殺了多少人嗎?”

主神稍微動了一下,他沒有擡頭,疼痛地喘息了片刻說:“……系統404的數據庫裏應該會有相應的資料。”

“我不是問這個!”黑龍的語速加快了一點,她抿緊了唇,“我是問你記不記得。”

主神沉默下來。

“你不記得?”黑龍微微睜大眼,像是有些不可置信,“你應該一直在看吧?你該不會……都不記得他跟你說的老許是誰?”

主神依然沒有回答。

宋朔雙手插兜看着他:“他的資料裏顯示,他當年上學的時候遭受過長期的校園霸淩,所以養成了不善言辭的習慣。”

“而且,他應該也很清楚,這種時候說實話,只會激怒你們,對他的現狀沒什麽好處,所以他不會回答這樣的問題。”

“但他大概率确實不記得了。”

他垂着眼,“對真的把無限流當做一場游戲的人來說,在副本裏殺死過多少小怪,确實是沒必要自己記住的數據。”

主神稍微動了一下,他擡起一點腦袋,只露出一只眼睛——他居然在笑。

他說:“看來,你對我的認知,似乎比我對你們的更準确一點。”

“這方面也是我輸了。”

他倒吸了一口涼氣,用氣聲問,“你們都可以打我一頓的,我真的非死不可了嗎?我還不想死。”

他咽了下口水,慢慢将目光挪到了夏昭臉上,“殺了我,你就是殺人犯了。”

“不管有什麽原因,殺人犯就是殺人犯,而我都沒有反抗……你們不是喜歡遵守法律嗎?按照法律,你連防衛過當都不算,你就是蓄意謀殺。”

“你們都是見死不救,以後,晚上能睡得着嗎?”

“你們能像我一樣,若無其事地繼續生活下去嗎?”

“咚”一聲,晏名面無表情地将短劍插在他面前的桌子上,眉毛都沒有抖一下:“我來就好。”

楊定軍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年輕人,沉住氣,不要被他挑釁了。”

他搖搖頭,看向主神問,“其實我還有個疑問,你可以直接回答。”

“你為什麽要花費那麽多積分,購買毀滅世界的按鈕?你已經擁有了系統的能力,想要什麽基本都能得到,為什麽還要毀滅它?”

“呵……”主神慢慢翻過身,仰面看着天花板,“還能因為什麽,因為我覺得它太爛了啊。”

“如果藍星發展到現在這樣,是一個玩家的一局游戲,那我只能說,他玩的太——爛了。”

他笑得微微顫抖,“難得有機會,我為什麽不能自己開一局游戲,非得用別人的殘局玩下去?”

“我玩游戲一直是喜歡新開號的類型,我有點賬號潔癖,不喜歡別人代練也不喜歡買別人的號,很難理解嗎?”

一時間沒人回答。

夏昭配合地點頭:“這樣類比一下,倒好像是有點能理解了。”

“你別附和他啊!”晏名有些氣急敗壞,“理解他幹什麽?”

“我這不是怕他說不下去嘛。”夏昭無辜地眨眨眼,“讓他接着說嘛。”

主神依然沒看他們,盯着天花板:“你玩過文明嗎?”

“從0建立一個王國,可以自己頒布法律、控制國家發展的進程,我覺得很有意思。”

“一局游戲如果玩到了中間,各方面都不怎麽讓人滿意,你會試着縫縫補補,讓這局游戲勉強繼續下去,還是直接重新開一局?”

“大多數人都會選擇重新開局的吧?區別只是游戲能夠restart,而人生不能而已。”

“那個按鈕不是毀滅世界的按鈕,它不過是……重新開啓一局游戲的按鈕。”

“我沒打算把你們殺掉。”

“那個按鈕不會傷害監管者,到時候,這個世界上只會留下我們三個……也不一定,在其他地方或許也有其他監管者。”

“我是想着,這只是我暫時的勝利,所以我暫時擁有了主導這個世界的權力,只算1:0。”

“等世界毀滅之後,我們可以換一種玩法,比如看誰先在重啓後的世界創造第一個生命,或者我們可以各自建立一個國家……”

“也許到時候我們不會像現在這樣劍拔弩張,世界上只剩下了我們,我們的關系可能會比現在更好,甚至惺惺相惜。”

“只可惜你沒贏。”夏昭走到他面前,“現在是0:1。”

主神還是不擅長看着別人的眼睛說話,但這會兒他努力沒挪開視線,沖她笑了笑說:“還有下一局嗎?”

夏昭搖了搖頭。

主神沒再說話。

楊定軍站起來:“這麽麻煩的事,還是交給我來吧。”

他對其他玩家點了下頭,“各位,你們可以離開了。”

宋朔往前走了一步,伸手把什麽東西塞進了夏昭手心裏。

夏昭神色一動,捏住了那個東西——像是個小紙條。

然後他跟着其他玩家一塊,消失在了這個副本裏,這裏又一次只剩下他們三位監管者。

主神掙紮着爬起來,往後縮了縮,他說:“……他殺了我,他就擁有我的全部力量了,你也會死在這裏。”

夏昭站在原地,伸手打開了手中的小紙條。

“為什麽我非死不可?”主神還在做最後的掙紮,“我說過,我可以認輸,可以把擁有的一切都給你們。”

楊定軍目光堅定,沒有一絲猶豫:“因為你背叛了人類。”

主神笑了笑:“我為什麽非得跟人類站在一塊?”

“你并沒有高人一等。”楊定軍蹙起眉頭,“我不明白你為什麽總把自己當做和人類不一樣的存在,難道他們把你稱作‘主神’,你就真的認為自己是神了嗎?”

“為什麽不可以?”主神靠着牆笑起來,“人不都這樣嗎?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走。”

“窮人想變富人,下等人想變上等人,大家都是這樣的,為什麽對這些人,往往會被稱作‘上進’,我想從人變成神,你們卻說我像怪物呢?”

楊定軍沉默下來,他無言搖搖頭:“不可理喻。”

“我也覺得你們不可理喻。”主神用氣聲笑起來,“明明擁有了這樣的力量,還被困在種族、生物這類無聊的界限裏,你們明明……”

“好了。”夏昭舉着手中的紙,“我們不聊哲學了,尊敬的自視甚高的主神先生。”

“反正無論如何,是你輸了,這一局是我們贏了。”

“人總要為自己的選擇負責,也要為自己的失敗負責。”

“如果看不慣我們玩保護人類的英雄游戲,那你在演反派的時候怎麽不再賣力一點呢?括號表情挑釁括號……啊。”

夏昭不好意思地放下紙條笑了笑,“括號裏應該不用念哈。”

主神:“……什麽?”

“收的作業。”夏昭笑眯眯晃了晃手裏的紙,在他面前蹲下,“死心吧,你今天死定啦。”

“而且是悄無聲息的死在副本裏,不是作為主神,也不是作為什麽了不起的大人物。”

“沒人知道你殺過那麽多人,幹過那麽多大事,你的名字會和那些失蹤者一起挂着……會有人找你嗎?”

夏昭問他。

主神張了張嘴,沒能回答這個問題。

“沒人會找你啊。”夏昭露出些許欣慰的表情,“那太好了,至少藍星上不會因為你的死亡多一個傷心人。”

她擡起手,虛虛做了個脫帽禮,對他告別,“再見。”

“請你去死吧。”

楊定軍沉默着開了槍。

槍聲響起,主神下意識轉身想逃,但依然走到了生命的落幕。

楊定軍長長出了一口氣,他轉過身,把手中的槍放到桌上,又坐下去,邀請夏昭坐下:“好了。”

“夏小姐,還有一件事要拜托你。”

夏昭一點都不意外:“我猜猜,你想拜托我殺了你嗎?”

楊定軍微微點頭:“……這大概就是和聰明人共事的好處吧。”

“現在,主神的遺産都在我身上,如果不殺了我,你什麽都拿不到的。”

他擡起頭,像是已經下定了決心,“抱歉,最後還是要讓你的手沾上鮮血,但我是自願的,你不用太有負擔。”

“守序者那邊我都已經交代好了,他們也不會找你的麻煩,只是之後,還希望你能多多照顧他們。”

“啊——”夏昭露出為難的表情,“一個晏名已經夠麻煩的了,你那那麽多人,我可照顧不過來,還是你自己來吧。”

楊定軍笑了笑,他似乎知道她會拒絕,也不意外。

他說:“可不殺了我,你也出不去的。”

“這個副本的規則是,一旦食用了這裏的食物,那就只有一個人能活着離開。”

夏昭看着擺在她面前的槍,緩緩握緊了槍柄,嘆了口氣,露出惋惜的神情:“這樣啊,那就沒辦法了,只能……”

她在楊定軍錯愕的目光裏,用槍抵住了自己的太陽穴,笑嘻嘻地說,“這樣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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