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求饒
第8章 求饒
蓮姨娘小産之後,許湛一連在蓮心閣內陪了她六日,他并不是小氣吝啬之人,為了撫慰蓮姨娘千瘡百孔的心,便将自己的一家私産店鋪記在了她的名下。
每逢初一和十五,許湛才會去松雲苑留宿一夜,與蘇婉寧行敦倫之事。
蘇婉寧的母親宗氏曾是洛陽豪族宗家的嫡長女,性子謹慎又端莊,教導出來的女兒也是這般板正肅謹的模樣。
許湛喜愛蘇婉寧的柔美與大方,卻又深厭她在床榻上如死魚般的木讷。
每回留宿松雲苑後,他總會去蓮心閣內與蓮姨娘歡好一番,交頸纏綿間不屑地說:“婦人在床榻上就要放浪些才好,若像蘇氏一般不解風情,便沒了意趣。”
蓮姨娘專心致志地服侍着許湛,聽得此話後嘴角雖勾出了一抹姣美的笑意,心裏卻很是不忿。
只有以色侍人的女子才會在歡好時對許湛予給予求,蘇婉寧是正妻,自然不會自甘下賤。
“爺會一直這麽喜歡蓮娘嗎?”
初雨方歇,蓮姨娘便伏在了許湛肩頭,軟着嗓子問道。
許湛正是意動歡愉的時候,便笑着道:“爺難道還能厭了你這小妖精不成?”
說罷,他便偏頭在蓮姨娘臉頰處映下一吻。
得了這一番含糊其辭的答話,蓮姨娘只覺得自己的這一顆心空落落得難以安定,有時寧可讓自己蠢笨一些,這般才能被許湛的甜言蜜語哄騙過去。
大約三日後,許湛便去花樓尋了自己的舊相好,還因為拈酸吃醋而與一皇商家的長子起了争執。本朝賤商,本偏偏那皇商家裏出了個寵妃,枕頭風一吹,惹得陛下好生申斥了許湛一番。
許厲铮知曉此事後怒不可揭,便不顧鄒氏的求情,硬是抽了許湛兩鞭,這事還驚動了許老太太,老太太一出馬,連許厲铮也不敢再痛打許湛。
蘇婉寧私心裏只覺得公爹打的還不夠重,許湛在松雲苑養傷的這幾日,日日癡纏着要她忙前忙後的服侍。
可憐蘇婉寧又要管家理事,又要照顧養傷的夫君,連停下來喝口水的功夫都沒有。
因此次許老太太出言幫忙,許湛身上的傷并不重,将養了兩日便能下地走路。
他悶在松雲苑這些時日頓覺百無聊賴,腿腳好利索了之後便興沖沖地趕去了花樓,只是這回不敢再與旁人起了争執。
鄒氏怕兒子風流過甚而傷了身子,又怕他頻頻趕去花樓的行徑會惹惱了許厲铮,便将蘇婉寧喚到了蘭苑,耳提面命地說:“娶你進門難道只是做個擺設不成?你也該多勸着些湛哥兒,別讓他總是忘花樓裏去。”
蘇婉寧心裏是叫苦不疊,她知曉為人婦者不可善妒小氣,可許湛行事着實是太荒唐了一些。如今想來全是婆母和老祖宗慣出來的脾性,連公爹也管不住他。
“母親,兒媳也是勸過夫君幾回的,可夫君總是不肯把兒媳的話聽進耳朵裏去。”蘇婉寧悻悻然地說道。
鄒氏瞪她一眼,愈發沒好氣地說道:“還不是你無用?今日湛哥兒回府,你很該好好勸他一番,絕不能再讓他再去曲紅樓花天酒地。”
如此重擔壓在蘇婉寧的心口,鬧得她連晚膳也沒什麽胃口用,思來想去便在許湛回松雲苑後與他說:“夫君,昨日我弟弟來家裏探望我,說他有兩個同窗因時常去花樓裏潇灑而得了花柳病。”
許湛卻撩開袍子往團凳上一坐,滿不在乎地說道:“小舅子與你說這些幹什麽?莫非他也想嘗一嘗人事?”
這話說的着實不像,蘇婉寧一時無語凝噎,一時又氣結連連,索性便開門見山地與許湛說:“母親今日将妾身喚了過去,她三令五申地警告着我,不許讓夫君您再去花樓寵幸那些花魁。”
因知曉許湛耐不住寂寞,蘇婉寧便打算給他添一房貌美的良妾,也好讓他收收性子。
她自認自己已然是賢淑又大方,卻不想坐在團凳上的許湛卻蹙起眉頭道:“好端端地母親怎麽會與你說這些事?”
在與蘇婉寧成親前,許湛隔三差五地便要去曲紅樓尋那幾個舊相好,若曲紅樓裏新上了稚嫩的雛兒,他也總要花上幾百兩開了那雛兒的苞才是。
鄒氏溺愛兒子,非但不勸阻着他,還總笑盈盈地問:“湛哥兒手邊的銀子可還趁手?”
許湛自經歷了幼時的陰霾之後,便一門心思鑽入了這浪蕩的情.海之中,情動時逍遙自在的滋味簡直是食不知髓。
他瞥一眼身側怔然立着的蘇婉寧,忍着火氣道:“我知曉你不喜歡我去花樓。可你難道不知曉咱們為何會做這一世的夫妻?難道是因為我喜歡你?”
許湛嗤笑一聲湊到了蘇婉寧身前,他如毒蛇般黏膩的眸光牢牢地黏在蘇婉寧婀娜的軀體之上,他緩緩道:“你在這事上着實是木讷得和死魚一般無趣,我在你這兒盡不了興,便只能去尋曲紅樓的娘們。左右我也不會把她們帶回鎮國公府,與你何幹?”
他的這一番話好似冬日裏徹骨的冰水一般兜頭澆在了蘇婉寧的身上。她耳畔嗡嗡作響,剎那間沒了回應。
比起傷心與失望,蘇婉寧清薄又淡然的這顆心藏着的是躍然而起的憤怒。
許湛瞧不上她,她又何曾看得起許湛?
若非這“以夫君為天”的婦德束縛着她,她哪裏願意這般好聲好氣地與許湛說話?
如今既是話不投機半句多,蘇婉寧便冷冷地斂回了自己的眸光,只與許湛說:“二爺請自便吧。”
說罷,便娉娉婷婷地走進了內寝。
許湛則是毫不遲疑地離開了松雲苑,一頭紮入了蓮心閣。
這是成親以來蘇婉寧頭一次與許湛争吵,短短一日間兩人争吵的消息便不胫而走,許湛尚且能似沒事人一般在蓮心閣留宿,蘇婉寧卻要承受着鄒氏的暴怒。
“從前別人都說你的賢惠大方,又是知書達理的閨秀,于管家理事一事上也極為幹練。怎得竟生了這麽一副榆木腦袋?哄不住湛哥兒,又沒本事讓我抱上孫子,如今竟還有膽子頂撞自己的夫婿,你莫非是昏了頭不成?”
鄒氏一怒之下便罰蘇婉寧去祠堂裏跪上一夜,并讓她在祖宗跟前好生忏悔自己的過錯。
蘇婉寧始終一言不發,也不曾開口向鄒氏求饒。
祠堂裏沒有燒着炭盆,漫長的一夜足以磨損人的心志。天邊泛起曦光的時候,蘇婉寧卻還是硬挺挺地跪在蒲團之上,不曾挪動過半分。
月牙等丫鬟在祠堂外的廊道上靜立着,各人的眸光裏都裝着掩也掩不去的擔憂。
尤其是绮夢,她多次探身去瞧祠堂裏的蘇婉寧。只覺得這一夜的罰跪如此漫長,她家夫人單薄的身影如同經受着風霜捶打的荷蓮一般清濯無依。
瞧得久了,绮夢竟是覺得鼻頭一酸。嫁來鎮國公府的這些時日,夫人仿佛是習慣了謹小慎微的日子,也讓她們這些貼身丫鬟忘卻了其實夫人是個外柔內剛之人。
不屈不折、不偏不倚。
既認定了自己沒有錯處,即便是丢去半條命也不可能開口求饒。
這樣的蘇婉寧才是她們自小服侍到大的姑娘,怎得她才嫁來鎮國公府三個月,這等堅韌的性子便已被磨成了這副模樣?
片刻後,周嬷嬷終于奉了鄒氏的命,趕來祠堂教訓了蘇婉寧一番,這才道:“想來二奶奶也該明白自己的錯處了,咱們太太是心善之人,不忍再責罰二太太。”
無論她說這話時的語态有多麽高高在上,這番話飄入绮夢的耳畔時都如仙樂般動聽。
“多謝周嬷嬷。”绮夢将事先準備好的錢袋子遞給了周嬷嬷,之後便與月牙和豆蔻兩人攙扶起了跪在蒲團上的蘇婉寧。
一夜的磋磨已讓蘇婉寧臉色煞白無比,膝蓋處更是痛得幾乎失去知覺。
主仆一行人趕回松雲苑後,懂些醫理的绮夢立刻讓月牙去燒了滾燙的水,将軟帕放在燙水裏浸濕後替蘇婉寧敷起了膝蓋上的傷處。
饒是如此,蘇婉寧當日夜裏仍是發起了高熱。丫鬟們想為她去請大夫,蘇婉寧卻撐着一口氣不許她們如此興師動衆。
“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母親罰我一事必然瞞不住,若我還要大張旗鼓地去請大夫,母親只會以為我在拿喬。”蘇婉寧氣喘籲籲地說道。
等她說完這一番話之後,四肢的氣力已所剩無幾。月牙紅了眼眶,便撐起自己的身子坐在床榻邊,好讓蘇婉寧能尋到個舒服的姿勢倚靠在她的肩頭。
丹蔻頓時哽咽着道:“奴婢知曉夫人心裏委屈。可事已至此,您該低下頭的時候也要低一低頭才是,否則往後的日子可真是沒有盼頭了。 ”
月牙也泣着淚瞧着蘇婉寧面如金紙的慘狀,好半晌才擠出一句:“若是讓老爺太太知曉了,他們會有多心疼?”
她既傷心又無能為力。姑娘在安平王府裏過的都是嬌寵般長大的日子,何曾被人如此磋磨薄待過?偏偏他們這些人微言輕的丫鬟替不了姑娘受罰,便只能眼睜睜地瞧着姑娘在祠堂裏跪上了一整夜。
蘇婉寧腦袋昏昏沉沉得厲害,人也飄飄然得好似抓不住耳畔窸窣的話語聲,只能聽見月牙的哭聲如銀鈴般反複地在她心口回響着,凄楚又怮傷。
“我……我知曉了,往後不會再這般莽撞了。”蘇婉寧為了不讓丫鬟們擔心,便勉強擠出了一抹笑。
只是她這滿含病态的笑容簡直比落淚還要令人心酸。
绮夢性子內斂,即便心內有千萬種驚濤駭浪般的情緒堆疊,彙到嘴邊卻也只剩一句:“夫人要珍愛自己,無論是虛與委蛇還是陽奉陰違,一定要珍愛自己才是。”
“好。”蘇婉寧捏緊了月牙的手,含淚着莊重應下。
*
兩日後,蘇婉寧風寒之症才褪卻。
她花重金從許湛的貼身小厮那兒問出了他今夜要在書房內與密友下棋對弈。
蘇婉寧便換上了一身只能堪堪遮住雪軟春光的齊胸襦裙,梳了個輕浮的流雲小鬓,着一身豔紅色的薄紗,學着蓮姨娘溫柔小意的做派,趕去了書房。
立在廊道上的小厮瞧見了這般打扮的蘇婉寧,霎時瞪圓了眸子,被她周身籠罩着的清媚又勾人的豔色震得許久未曾回過神來。
“夫人,徐世子在裏頭陪二爺下棋呢。”那小厮嗅到一股曼妙的芳香,便悻悻然地斂下了眸子,不敢多瞧多看。
蘇婉寧聽得“徐世子”三字後僵了僵身子,心口漫出些難堪之意。半晌,她才生生地壓下了那等燒着她五髒六腑的廉恥之心,走上前去推開了書房的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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