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二十九

二十九

水汐在宿管李蘭用力的砸門聲中醒來。

她開門後滿臉焦急的李蘭松了一口氣，換回平時那冷冰冰的模樣。平時水汐起得很早，今天已經十點了她卻還沒有動靜。“你這娃娃，怎麽這麽讓人擔心。”

“謝謝阿姨。我只是看書看累了。”

“下次小心。”

“謝謝。”水汐很感激。

在最該好好學習的時候浪費了太多時間。

水汐想要壓住情緒，心卻不服從安排。狄煜發來的每一個對話框她都想要細細研究，恨不能用學過的所有學科知識将問題細細解析。

心躍躍欲試，幸好理智将心活活摁死。

那夜的事又撕裂記憶的枷鎖血淋淋闖出禁锢。

水汐盯着自己的手，她犯了罪，她手上有血。她從來不是書中那些純白可憐的女孩。

她嘲笑自己，沒有公主的命，卻被他一句話引誘得生出了公主的病。落落大方地喜歡一個人很難嗎？

很難。她做不到。她手上有血。

依舊學習，學習，去食堂吃飯。回來，繼續學習。直到再也堅持不下去的那一刻。

狄煜在費斐驚天動地的撞門聲中醒來。醒來才發現自己睡在門口。淩亂的啤酒罐，七歪八拐的煙頭零散一地。他穿着昨天的衣服，皺皺巴巴，衣服上沾了外賣隔夜的濃重油煙味。幸好家裏有空調，不能這樣睡一晚一定會感冒。

開門，費斐拿着手機正準備打電話給消防，看見他出來短暫松了一口氣後一臉怒意：“你還活着呢？我還以為你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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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煜胸口挨了費斐一拳。這一拳不重，但他腳步虛浮，一陣踉跄。

劈頭蓋臉，費斐對他一頓臭罵。

狄煜被罵得沒機會還嘴，難得費斐話語間落了間隙，他才笑得陰陽怪氣地說費斐像個抓住了丈夫出軌證據的妻子。他是調侃，卻不小心調侃了自己家。眸光又暗淡。

幸好費斐性格直率沒留意到他情緒的地覆天翻。“說，怎麽了？”

“你爸和你說什麽沒有？”

“我家那老頭？誰知道在哪個前凸後翹的小藝人床上。那貨遲早被拍下照片身敗名裂——你說我成年後要不要先轉移家産？免得哪天東窗事發影響我逍遙生活。”

狄煜笑笑，伸手拿煙盒，煙盒中空無一物。向費斐伸手，卻挨了劈頭蓋臉一頓臭罵，費斐幾乎罵光了自己會的所有髒話。

“狄煜你要是想抽死自己？你想死就打開窗戶跳下去！一了百了！說！怎麽了！滾去刷牙洗臉洗澡換衣服！別那你那張臭嘴和我說話！”

地上已經打掃幹淨。

垃圾收了兩大口袋。

擦着頭 ，狄煜笑眯眯：“沒想到你還有幫人洗手作羹湯的一面啊，費公子。”

“怎麽，狄大少爺，你的幼兒園老師沒教你掃地說！怎麽了？你說不說！”

狄煜說了。

費斐幾乎驚掉下巴：“你居然和我喜歡的女生開房？看不出來你還是個果郡王啊！”

狄煜呸了一聲。

“偶然。”

他也喜歡她。但那天只是偶然相遇，他想要幫助同學，而後一連串的碰巧疊加。他做的最錯的事是沒打120.

“重點是熱搜。”

“花錢就能撤，怕什麽。熱搜再鬧得天翻地覆真相也會撥雲見日。何況你們又沒做什麽。走，吃飯。你怎麽畏畏縮縮的？”

狄煜慢騰騰穿衣服，找手機時才發現屏幕已經碎了。

昨晚摔的。

“得順便買個手機。”

“喔，你的壞了？一起，我也換個。”

下午四點半。

熱搜突然爆炸。

張叔的長鏡頭發布新的照片。

一張是水汐和狄煜站在學校對面的照片，一張是狄煜穿校服和費斐一道進校門的照片。

#二十一中富二代将貧困女生玩進醫院#

是富二代，但是是二十一中的富二代。

是貧困生，但是是二十一中的貧困生。

二十一中。

全省排名第一，全國排名在前，本科率幾乎年年百分百。考得最差的學生考的是本省排名前幾的二本師範。是家長，學生夢寐以求的地方。

這樣的學校居然爆出了學生的醜聞。

還是看客們最喜聞樂見的“性.醜聞”。

營銷號瘋狂跟風，其中一個充滿惡意：一雙鞋上萬，T恤、褲子加起來八千，連腳上的襪子都六百好幾的富二代，約女生快開房卻現在一晚兩百的小酒店？有誰會這樣對待真心喜歡的女孩。

猜測不休。

也有人提出否定意見。

名為“名偵探的裙擺”的賬號發布長文：

我認為這幾張照片根本沒有說服力。

第一張只是兩個小孩站在賓館門口，沒有任何直接證據證明他們的确進了賓館。進了賓館不一定開一間房，開一間房不一定睡一張床，睡一張床不一定非要做點兒什麽。看客潛意識認為“進房間一定會發生關系”是因為問題的初始點在季允、那個選秀小偶像身上，基于成年偶像塌方的不信任被轉嫁在了兩個未成年的孩子的身上。

第二張，兩人進了出租車，去了醫院。我割傷手、拉肚子、發高燒都會選擇進醫院。同學間相互幫助去醫院只能說明學校的相互幫助的教育做得很好。

最後，今天的熱搜。為什麽八月份的事會在這個時間被爆出？慢慢發酵，直到帶出學校的名字，我很懷疑ID為“張叔的長鏡頭”的營銷號的真正目的是二十一中。這兩個孩子是被當做了槍靶子。

他言之在理。

卻在一瞬間被季允的粉絲淹沒。

【祝你蒸煮塌房。】

【別黑。季允還是個小偶像，兢兢業業。】

【來都來了，快來看看選秀中心為季允，唱跳全能，顏值當擔，溫柔擔當。記下季允，允諾你一生歡喜。】

澄清帖成了粉絲的宣傳欄，“名偵探的裙擺”被迫隐藏觀點。

張叔看着一群小女生沖鋒陷陣，看着她們将偶像的照片曬滿“名偵探裙擺”的留言處。看着“名偵探的裙擺”的帖子消失。痛快喝了一口啤酒。

無腦無腦的小女生最好用。

其中最蠢的就是這些追星的。

時機成熟，他給杜洋洋發去消息：開始。

心急火燎的杜洋洋興奮得在教室蹦跳了好幾圈。

扶了扶眼鏡，他努力平複心緒後慢條斯理在争論不休的學生群裏發出消息：【這不是高三五班的狄煜嗎？貧困女生不就是水汐？】

這番話，是攪渾水的最後一塊石頭，成為了最後的爆點。

涉事者，受害者，告發者。

告發者當初對涉事女生的追求者鬧得全校皆知。

外面已經天翻地覆，水汐卻一無所知。

她聽見外面喧鬧便戴上耳機聽英語。她依舊呆在自己的房間努力背書刷題。以往這個時候校門外總會有很多送孩子的家長，看見那一幕她總會心痛。

狄煜坐在家中，他又買了一盒煙，放在口中卻不想抽。從昨晚到現在，他抽了整整一盒。黑毛球趴在他膝蓋上咪咪叫着，騰出手有一下沒一下逗着貓，苦着一張臉。

那個熱搜他看見了。

他慌了。

昨晚的所有的振振其詞在這一瞬間都被堵塞成混沌的水溝。他一時間不知所措，也曾打電話給狄森。

電話那頭是狄森冷冰冰的聲音：“你說要自己處理你就自己處理。我和你爺爺都想看看你有什麽本事。”

“我怎麽說？說你和小三——”

“愚蠢。你就沒有別的處理方式？昨晚我說被那個女生一百萬是試一試你。試出的結果我很不滿意。你今天有一筆手機的消費記錄，昨晚脾氣很大，還砸了手機？你口口聲聲說自己能處理，處理的結果卻是砸手機？”

狄森挂了電話。

張思睿站在他身後靜靜地看着他，許久憋出來一句：“你真不擔心兒子的名聲？”

“他沒做錯任何事。別的小孩能有面對熱搜的能力，他從小接受了那麽多優秀的教育，憑什麽做不到？”

“你不擔心企業的名聲？”

“一個花心的父親養出了一個不被利誘的兒子，那兒子還長得挺好看。難道不是最好的宣傳？”

張思睿沉默：“我呢？”

“你從來識大體。”

張思睿平靜了。面前的男人，她的丈夫，年過四十，但因為保養得當，運動健身，名牌加身，一身光環，他相貌依舊英俊，狄煜像他更多些。

他們也曾跨越山海，拼盡一切走到今天。

當初這個男人也不惜與家庭決裂，與她蜷縮在十平米的出租房，有情飲水飽。二十二歲結婚，二十三歲生子，她曾想過給狄煜添一個弟弟或是妹妹，他不肯，生狄煜時她大出血，他說害怕。

前十五年非常幸福。但是……

心都是會變的。

當初分明那麽相愛，他将他，他所有付出的一切，他的所有時間所有愛都毫無條件交到她的手中。

現在，他卻說他雖然睡在別人女人身邊，但最愛的還是她。

她提起包，抗拒他的擁抱，冷冰冰說自己回學校了。“我始終不認為你的想法有可行之處。但如果你所謂的‘成長’傷害了兒子，我和你拼命。”

“思睿。你亂了陣腳，這件事的處理方式其實很簡單。事實就是事實。報警便可以了。二十一中會處理的。我兒子是受害者。”

張思睿沉默看着他。

搖搖頭。

說不清心中的紛亂情緒。

四點四十二分，水汐累了。

起身，伸了個懶腰，揉了揉眼睛出門。

“來了來了，她出來了。”

走廊上有人喧鬧。

水汐沒在意，剛剛走出寝室樓大門，她留意到馬勝男給她發了數十條消息。

還沒來得及打開。

有人堵住她的路，有人提問：“水汐同學，你對才進校就和狄煜同學開房的事有什麽看法？”

水汐一愣。

回過神才發現自己竟被團團包圍。

手機。

手機。

她被十幾個手機，十幾個舉着手機的人包圍。

“水汐同學，你喜歡狄煜嗎？”

“學姐，你和狄煜學長交往多久了？”

“學姐，聽說你的貧困生，你一個貧困生忙着談戀愛真的好嗎？”

女孩子們一臉八卦。

水汐混沌一片，手足無措，只想打電話找老師。

一個用了擴音器、尖利又刺耳聲音的聲音蓋住了其他所有人的提問。

“水汐同學，聽說當天晚上你被他玩進了醫院？當天晚上你們做了什麽？

“你那麽輕易就和他發生關系，卻對我近兩個月的追求不動聲色，甚至不肯看我一眼。”

是杜洋洋，他甚至帶上了哭腔。

“請問是因為你嫌貧愛富嗎？請問狄煜給了多少錢？你來二十一中是狄煜父親幫的忙嗎？”

自媒體時代，人人都有成為主播的機會。

張叔笑看杜洋洋的頻道。他指導杜洋洋在提問前先訴說自己對水汐的愛而不得，把話題引向“嫌貧愛富”，張叔會站在“正義者”的角度幫杜洋洋引流，實時觀看的人數很快突破三萬。張叔本打算等人數到達五萬再進行下一步，碰巧水汐出來了。

小孩子能提出什麽致命的問題？

大人才知道，什麽問題最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