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沉默。
回答她的, 始終是沉默。
那可怕的沉默。
洛神終于擦去了眼淚。
“李穆。”
她說。
“我記得那夜春江觀潮,你同我講,日後哪怕天下人與你為敵,你也不會傷害我和阿耶阿娘。你還對我講, 只要日後我要你,你絕不負我。”
她凄然一笑, 搖了搖頭。
“你若不臣,我阿舅阿耶, 都不容你,你叫我又如何要你?”
“我知你英雄。但阿耶說的對,道不同,不相為謀,何況夫婦?”
“你走之後, 我曾極是難過。分明知你是抛下我了,但不尋你親自問個清楚, 又不甘心。”
“如今我終于清楚了。你有你要做的大事, 比起來,我算何物。”
她望着對面那始終一言不發的男子, 再次一笑。
“我知往後該如何了。我亦心安了。”
“我累了,要睡,你自便。”
洛神說完, 再不看他一眼, 轉身爬上床, 和衣卧了下去。
這一夜, 她蜷在床上,閉目,若睡若醒,若在塵世,又若在夢中。
醒來,晨光熹微,門半開着。
她看到李穆坐在門外檐階之上。
衣裳被露水打濕,緊緊地貼在了他的肩膀後背之上。
他的背影,一動不動。
仿佛便如此坐了一夜。
洛神默默望了他背影片刻,起身,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
彎腰,将衣裳收進昨夜方打開的那只箱中時,身子被人從後抱住了。
他的身體,不複她熟悉的火熱,帶着浸了一夜露水的濕冷。
環抱着她腰身的那雙手臂,亦不複從前的堅定和有力。
一張同樣濕冷的,帶着淩亂胡茬的臉,貼在了她溫暖柔軟的後頸肌膚上。
冰冷的唇,輕輕蹭着她敏感的耳垂。
“阿彌……不要這般丢下我……”
一聲嘶啞的,帶了懇求的呢喃,傳入了她的耳中。
洛神定了一定。
“李穆,我何德何能,蒙你口口聲聲喜愛于我?既一心大業,留我又有何益?”
“你若真還有幾分惜我,莫強留。我更不需你送。”
她低低地道。
沒有回頭,只解開了交在自己腹前的雙手,推開環住身子的雙臂,走到門邊,對已起身過來正在門外不安張望的阿菊說:“菊嬷嬷,我事畢,今日回吧。”
……
這個消息對于高桓來說,猶如晴天霹靂。
昨夜,他剛縱馬踏遍了這座荒西之城,走過城牆四隅,登上新建起來的雄偉墩臺,迎風北望,一腔熱血,多少金戈鐵馬,一夜踏夢而來。
睡了一覺,睜開眼睛,阿姊居然說要走了?
洛神這邊的東西,昨晚因時間緊促,也未全部拿出,今早收拾起來,也是便當。
朝陽射進這個破敗庭院的時候,她已整裝待發,正在等着高桓,他的一個随從匆匆趕來,說六郎昨夜外頭回來,上吐下瀉,早上十分難受,起不來了。
洛神一驚。
高桓小時身體偏弱,高峤有意武訓,長大後,體質才慢慢向好。
也是因此,加上他父母早亡,高峤一直不願讓他投軍。
這一路行來,他跟着吃了不少的苦頭,風吹日曬,到了這裏,不但比先前黑了許多,人也瘦了不少。此刻又聽得他生病,洛神如何不急?急忙趕了過去。
高桓昨夜就睡在不遠外的一間空屋裏,窗子缺了半拉,阿菊給他收拾過屋子,便拿布蒙住,他嫌悶,自己把窗布給扯了。這會兒躺在床上,緊緊裹着被子,閉着眼睛,聽到洛神進來的腳步聲,便哎呦哎呦地呻。吟了起來。
洛神坐到床邊,問他昨夜吃了何物,又伸手探他額頭,高桓只嚷難受,頭疼惡心人犯暈,起來也站不穩腳。
洛神方才很是擔心,但真見了他人,摸他額頭溫涼,人也無殊狀,一眼便瞧了出來,分明是在裝病。便道:“你若真如此難受,我叫蔣二兄喚個軍醫來。”
她轉臉要叫人。
“阿姊,別!我知我從小最恨吃藥了。咦!好似你一來,我便比方才好了些,只是還是起不來,頭有些暈。你讓我躺躺,再躺躺,我自己慢慢會好起來的——”
洛神看了他片刻。
“六郎,你若不想随我回,留下便是。你自己要多加小心。阿姊留幾個人給你,先去了。”
她摸了摸高桓的胳膊,站了起來。
高桓望着她的背影,呆住了。
日頭漸漸升高。
洛神和随從各自坐上馬車,樊成集合護衛,一行人從刺史府的門口出發,沿着昨日來的那條泥路,默默地向着城門方向而去。
那幾個孩童,依舊在路邊玩耍,看見一行人出,卻不似昨日初見之時那麽害怕了。站在路邊,歪着腦袋,看着洛神的馬車,從面前緩緩經過。
“阿姊,等下我!”
身後傳來一道呼聲。
洛神探頭出窗,見高桓從刺史府的那扇破門裏跑了出來,氣喘籲籲地追上,哭喪着臉道:“罷了!我送阿姊你來,必也要親自送你回的。我不留下了!”
他接過随從遞來的馬缰,翻身而上,抽了一鞭,朝着前頭疾馳而去。
洛神目送他在馬背上的人影漸漸遠去,下意識地,轉過臉,望了一眼身後的方向。
門前空空蕩蕩。門口只立了兩個執戟的士兵,如在那裏,杵了兩根柱子。
洛神垂下了眼眸,放下望窗,轉臉,恰遇到同車阿菊投向自己的兩道目光,便朝她微微一笑。
“菊嬷嬷,我無事,你放心吧。我們上路吧。”
阿菊不語,只默默地往她腰身又塞了個靠枕。
車隊離開了刺史府,行在空空蕩蕩的荒城之中。
快到城門口時,蔣弢帶了一隊人馬,氣喘籲籲地趕了上來,欲言又止,最後只道要親自送她一程。
洛神婉拒,見他堅持,笑了笑,也就随他了。
車隊在城門附近一隊巡邏士兵的注目之下,穿門而出。
忽然,車廂裏閉目假寐的阿菊睜開眼睛,對洛神說:“小娘子,我突然想了起來,今早走得急了些,竟有樣東西忘了收拾。你先上路,我去拿,拿了就回!”
洛神道:“嬷嬷不必自己回,叫個人去拿便是了。”
“不成。是我私物,我怕人尋不到。還是我自己去取,放心些。”
說完,也不由洛神,探出了頭,命停車,爬了下去,叫繼續前行,又自己改上了另一輛小車,叮囑了車夫一聲,便朝刺史府又去了。
洛神見她很是匆忙,又說是私物,便也随她了,只叫樊成帶隊走得慢些,等她回來彙合了,再一道上路。
……
小車停在刺史府的門前,阿菊下了車,問門口的士兵:“你家刺史,方才可出門了?”
士兵搖頭。
阿菊邁步入內,一口氣趕到那個議事的前堂,一把推開門,看見一個男子跽坐案後,身影挺直,一動不動,正是自己回來要尋的人。
阿菊噔噔噔地走了過去。
“李刺史,當初你強行要娶小娘子,絲毫不顧忌她下嫁的委屈,我就知你不是個好東西!也就只有小娘子這樣的,才不去計較你的門第尊卑,孝你老母,善待小姑,安心和你做對夫妻。你卻是如何待她的?”
她掃了眼四周。
“就這等破地方,連我一個伺候人的,多一腳都待不下去!小娘子卻絲毫沒有怨言!你知她為了這趟成行,在長公主高相公那裏,費了多少的心思,說了多少的話?”
“你知這一路上,她吃了多少的苦?為早些趕到,寧可坐那颠得叫人要吐肝肺的車,也不走水路,坐到後來,兩腳都腫得發了氣,晚上睡也睡不着!”
“好不容易,千辛萬苦到了,就算她生你的氣,你哄幾句又能如何?竟屁話也無!不過一個晚上,便這般看着她走?”
“你對得起她對你的一片心意?”
阿菊越想越憤,“呸”的一聲,張嘴一口唾沫,朝着李穆面門便飛射了過去。
“我就是替小娘子委屈,氣不過!罷了,似你這種無情無義的男人,不要也罷!”
“你睜大眼睛瞧着吧。沒了你這孤煞星,我家小娘子回去了,日後定會過得極好!”
那口唾沫,吐在了李穆的額前。
他仿佛毫無察覺,也沒擦,任由順着額頭,慢慢地淌下。
阿菊抹了抹自己嘴角噴上的幾點唾沫星子,撇下了人,轉身去洛神昨夜睡過一夜的那屋,卷了今早特意留下的那床鋪蓋,自語冷笑:“這等沒良心的,還是睡回他自己的稻草窩吧!”
說罷,挾了鋪蓋,揚長而去。
……
阿菊很快便追上,趕了回來。
洛神見她回去,竟是特意拿回那床留下的鋪蓋,看了她一眼。
阿菊若無其事:“他們男人家,粗皮糙肉,睡什麽都一樣。咱們路上不輕松,多備一床,總是好的。”
她将鋪蓋都卷回了,洛神也不好再叫送回去。心裏只覺空落落的,無精打采,似連多說一句話的氣力也無,便閉上了眼睛,不再作聲。
車隊出了城池,蔣弢一直送。
洛神請他留步。
他道百裏之外的仇池,是護弗侯氏的地盤。
護弗侯氏乃羯人裏的一個大姓,族人衆多,從前被羯夏征服,被迫臣服。去年北夏內亂,護弗侯氏在侯定的帶領下回到此處,自立為王。目前雖還未與李穆發生正面沖突,但多些防備,總是沒錯,堅持定要相送。
過了仇池,洛神又再三請他留步,蔣弢方停下,帶人掉頭返回,對停在道旁的李穆說道:“他們已過仇池,料應無事了。”
李穆不語,雙目望着前方,半晌,道:“有勞蔣二兄了。你帶兄弟們先回城吧,我晚些便歸。”
蔣弢實是猜不透,他夫婦二人到底出了何事,高氏女跋山涉水,昨日才到,不過一夜工夫,今早竟就動身離去了?
因李穆如此開口了,也不好多問,只颔首答應,叮囑他自己小心,早些回,便帶了人離去。
……
當日,洛神一行人又行出去了幾十裏地,至傍晚,樊成見天色不早了,經過水邊一平坦處,尋了适合紮營的所在,數百人便安頓下來,埋鍋造飯。
洛神的帳篷,被簇在侍衛宿營地的中間。
天黑了下來,樊成命手下分班輪流守衛。至夜半,自己亦起了身,出帳親自巡營,見各處皆好,守衛各歸其位,正想回帳,忽然聽到遠處隐隐傳來一陣馬蹄之聲。
出門在外,露宿這種荒野之地,又不是大虞所控的地界。何況他要保護的人,是當今長公主和高峤的愛女,怎敢有半分松懈?
立刻奔出營區,登上附近一道崗坡,居高而望。
月光之下,那條夾道之上,一騎正朝這個方向而來,漸漸近了,見不過只是一人而已,樊成稍松了口氣,卻仍不敢大意,叫手下守住營口,自己帶了幾人出營,朝對方鳴镝為警,高聲道:“你何人?前方乃我營地。你若路過,繞道便是!”
那人并未繞道,繼續策馬,淌水而來。
樊成立刻拔劍,嚴陣以待。
那人上岸,停馬,翻身而下,朝着樊成走來。
漸漸走得近了,樊成才認了出來,此人竟是李穆。
不禁驚訝,急忙收劍,快步迎了上去見禮。
“原是李刺史到了。方才未曾認出,多有得罪!”
李穆一身尋常衣裳,唯一與平民不同之處,便是身配一劍。
他停步,衣角被水邊而來的夜風吹蕩着,露出微笑,向樊成颔首道:“我欲見夫人一面。勞煩代我通報一聲。”
半夜三更,他突然現身于此,想的自然不會是和自己在此吹風聊天。
在他開口之前,樊成便猜到他的目的。
但真聽到如此之言從他口中講出,依然還是有些意外。
這口吻,怎似夫婦,倒像是拘謹外人。
心裏想着,面上卻未表露,只是客氣地請他稍候,自己急忙轉身入營,來到那頂帳篷之前,小聲通報。
今夜阿菊陪着洛神同睡。
阿菊已經熟睡,發出時輕時重的陣陣鼾聲。
從小到大,阿菊也不是第一次陪她睡覺。
洛神原本早習慣了她的鼾聲。
今夜卻被吵得無法入眠,人一直醒着。
忽然聽到帳外傳來樊成的通報之聲,心一跳,一時沒有出聲。
“禀小娘子,李刺史來了,此刻人就在營頭河邊,道要見小娘子一面。”
樊成以為她沒醒,又重複了一遍。
阿菊翻了個身。
洛神閉了閉目,道:“叫他回吧,不必見了。”
樊成一愣,遲疑了下,又等了片刻,再沒聽到裏頭傳出任何聲音,只好回來,将洛神的話轉述了一遍。
李穆沉默了片刻,又道:“可否勞煩你,再代我去通報一聲,說我有話要和她講。極是重要。”
樊成忙又回去,小聲地将李穆的話又傳了一遍。片刻後出來,見李穆望了過來,心裏不禁暗自感嘆。
高嫁低娶,果然是有道理的。
似眼前,李穆這般有着戰神之名的當世英雄,只因娶了高門之女,這半夜的閉門羹,吃得也是叫人為之深深同情。
他心裏有些過意不去,小聲地道:“李刺史,夫人白日趕路想必辛苦,此刻困乏得很。要麽,你還是回了吧……”
李穆再次沉默了,向他道謝,請他自便。
樊成暗嘆了口氣,向他拱了拱手,領人先回了營房。
……
洛神聽着樊成腳步聲第二次去了,再也沒有回來。
許久過去了,耳畔阿菊的鼾聲,仿佛越來越響。帳篷裏也變得悶熱無比。
洛神感到連氣都要透不出來了。
她掀被坐了起來,在黑漆漆的帳篷裏發呆了片刻,摸着黑穿回衣裳,小心地從睡在自己外頭的阿菊腳下跨了過去,出了帳篷。
一個值崗親衛見她出來,急忙跟上。
洛神漫無目的地在月下的營房裏走了片刻,漸漸到了邊緣,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竟走到了營口的水邊。
她猝然停住腳步。
前方數丈之外,那道月影粼粼的水邊,她看到了一個男子的身影。
他背對着她,盤膝坐于水畔的一從蘆葦之旁,手邊卵石地上,解着一柄漆黑長劍。一匹馬陪在身側,安靜地嚼食着剛抽出頭的鮮嫩蘆心。
夜風吹過水面,掠出縷縷水波,蘆叢草葉悉窣。
那昏黑背影,一動不動,人宛如入定。
洛神定定地望了片刻,心底突然間,湧出了一陣薄怒,朝那背影走了過去。
“你還不走?”
李穆慢慢地轉過了臉。
月光慘白,他的面顏亦顯蒼白。
他從葦畔起了身,向着洛神,微微一笑:“今夜你不見我,等你明早起身,也是不遲。”
洛神眉目冷然:“我和你還有何話可說?你玩弄于我,我未拔劍向你,已是仁至義盡。該說的,都說了,還如此厚顏無恥,到底還要怎樣?”
她說完,轉身便朝裏去。
身後步履聲至,李穆一步追上,從後握住了她的臂膀。
洛神轉頭,盯着他抓住自己手臂的那只手掌。
他一頓,松開了,卻邁了一步,改而擋在她身前,低聲央求:“阿彌,我是真的有話要和你講。”
“昨夜你說,你何德何能,得我口口聲聲喜愛。你亦曾數次問我,為何娶你。從前我皆避而不答。并非我不願告你。乃我不知從何說起。”
“求你,先聽我給你說一個故事,可好?”
一把男人的聲音,本擎天撼地,號令三軍,今夜卻又柔軟,又嘶啞,在她面前,伏低做小,求着她,亦艱澀如沙。
洛神真恨自己,為何如此無用,被他開口如此一句話,竟似縛住了腳,邁不開了,停在了那裏,聽他說話。
他說:“許多年前,有一個來自北方的少年,随阿母剛逃到京口,去一戶豪強莊園裏幹活。每日吃的是剩飯,睡的是牛欄。一年之後,原本滿期,那家的惡奴卻不肯放他,誣他偷錢,若不簽賣身,便威脅告官。”
“那少年從小就脾氣躁烈,憤怒之下,打了那個惡奴。他們便将他綁在莊園門口,以大釘釘入手掌,殺雞儆猴。他的阿母聞訊趕來,向他們下跪懇求,求他們饒他一命,非但無用,反遭羞辱。”
“那時他已被釘三天,原本早已失了氣力,不忿阿母遭遇,拔出兩只被釘的手掌,脫困沖了上去,想要解救她于困境。但一個已然被釘三日,未曾吃過一口飯的少年,又如何打得過那一群大人?”
他的語氣很是平靜,仿佛真的只是在講述一個別人的故事。
洛神身體裏的血液卻慢慢加快了流速,心跳亦随之而動。
她慢慢地擡起頭,看着他。
他低頭,朝她微微一笑,繼續說道:“就在那少年被人制住,陷入絕望之時,來了一個女孩兒。”
“女孩兒解了他的困,救下他,便走了。”
“那女孩兒,那時應當才七八歲,還很小,卻是他這一輩子見過的生得最為好看,聲音最是好聽,心地也最善良的女子……”
“那日之後,少年便沒有忘記她……”
“是你,怎麽可能!”
那段原本早已經塵封的模糊記憶片段,如雪泥鴻爪,随着他的講述,突然之間,在洛神的腦海裏一一重現。
她吃驚地睜大眼睛,盯着他,根本無法将記憶裏那少年的面孔和面前月光下的這孔武男子重疊起來。
“那少年便是我,女孩兒便是你。我至今記得你那日的模樣。你穿着黃衫,極是好看……”
李穆凝視着她震驚的面容,擡起一臂,伸到她的面前,慢慢地攤開手掌。
他的手心之處,有一個銅錢孔大小的疤痕,那是當年鐵釘穿掌三日,又被他強行掙脫所留下的印記。
只不過平日,和他身上其餘大大小小的傷痕相比,極不顯眼,所以洛神之前從未留意過罷了。
“阿彌,這就是釘子穿掌留下的印記,當時很疼很疼。”
“你若不信,你摸摸看,可好?”
男子的聲音,比頭頂的月光還要溫柔,隐隐仿似帶了絲乞憐的味道,在她的耳畔響起,充滿了蠱惑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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