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吞噬
第26章 吞噬
他一言難盡地把徐旦從垃圾桶裏提出來, 來回晃動幾下,試圖搞清楚他怪物的腦袋裏到底在想什麽:“有蘋果不吃,吃蘋果皮?!”
徐旦眨着他那只吓人的眼睛, 有些迷惑,有些茫然,以為哥哥生氣他搶東西吃,于是用觸手卷起一小塊蘋果, 讨好地喂到徐容川嘴邊。
徐容川又無語又好笑,嘴角已經不自覺地翹起, 就着他的觸手吃了一塊蘋果, 然後拿牙簽插一塊新的, 送到徐旦口器前。
徐旦呆呆地望着他。
“不是餓了麽?”徐容川點點他的腦袋, “下次別吃蘋果皮了,不知道的還以為我虐待隊員呢。”
徐旦張開他滿是尖牙的嘴,連蘋果帶半根牙簽一起咬進嘴裏,徐容川“嘶”了一聲,趕緊掰開他的嘴,把裏面的牙簽挑出來。
徐旦幸福得暈暈乎乎,咔嚓咔嚓咬着蘋果塊, 邊咬邊不停地蹭徐容川的手背,兩三下便把蘋果吞了下去。徐容川又重新拿起一塊, 這次沒有用牙簽,直接上手塞進徐旦嘴裏, 徐旦的“舌頭”卷到他的指腹, 依依不舍地舔了兩下。
哥哥親手喂的蘋果。
徐旦覺得自己快飄起來了, 完全沒品嘗出蘋果的味道, 滿心都是哥哥柔軟溫暖的指腹。他一塊接一塊, 将整盤蘋果吃完,哥哥仍然好好地站在他面前,沒有地獄般的血腥噩夢,他們在過一個安全、真實、幸福的上午。
徐容川收起空盤子,把看上去狀态有些奇怪的小怪物重新放回肩頭,道:“蘋果墊墊肚子,我再炒個飯吃,下午帶你去領異核和血液。”
徐旦貼着哥哥的脖子,從非人的聲帶裏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癡迷地數着哥哥的頸動脈跳動頻率,什麽也沒聽進去。
啧,吃個蘋果就幸福成這樣。
徐容川搖搖頭,煮好米飯,起鍋燒油,因為傷口太疼,忍不住在櫥櫃裏翻箱倒櫃,翻出一包已經收到受潮的煙,抽出一根,在燃燒的竈臺上将煙點燃,咬進嘴裏。
左手受傷,他單手颠鍋,食材不停地被抛向空中,再落入高溫的鍋底,散發出滋滋作響的香味。徐旦一動不動地趴在哥哥肩頭,眼眶內的眼球體360旋轉,所見全是徐容川一個人。
哥哥在慢慢地吸煙,每次将那些白色的霧氣吸進肺裏,他的喉結都會輕輕滾動,那雙淩厲明亮的眼睛也會微微眯起,露出一點很松弛的憊懶之意,享受着煙霧帶來的愉悅,接着緩緩将白霧吐出來。
哥哥只穿了背心和寬松短褲,整個左手臂纏滿繃帶,左手食指每隔一段時間會輕輕抽.搐,昭示着身體的主人在忍耐什麽程度的疼痛,但他看上去絲毫不受傷口影響,骨節分明的右手握在鐵鍋的手柄上,每個颠鍋動作都一氣呵成,右手臂上優美的肌肉線條也因此起伏,流暢到似乎疼痛從不曾存在。
哥哥的腰上也裹了繃帶,是靠近右手的那一側。偶爾動作幅度大了,會一直牽扯到腰側的傷口,那裏還帶着淡淡的血腥氣,甜到宛若清晨從玫瑰花蕊采撷的第一批蜂蜜,對正渴望着能量的徐旦來說帶着致命的吸引力,可他提不起半點食欲——哥哥的腰部為什麽會受傷?是在他被混沌抓走之後嗎?
還有左手的手腕,血跡甚至滲出紗布,又是一道他不知道由來的傷口……本來在欣賞哥哥做飯的小怪物再也看不下去,所有的觸手都從徐容川的肩膀上耷拉了下來,腦袋微微低着,眼睛悲傷地半閉合起來,啪啦啪啦地往外流眼淚。
徐容川把炒好的炒飯裝進碗裏,忽然肩頭一陣濕潤,于是偏頭看了一眼。
嗯?
他把小怪物拎下來,舉到眼前,挑起眉:“剛才還好好的,怎麽哭了?”
徐旦抱住他的手,心疼地舔他滲血的手腕,都怪他太弱小,太沒用,連哥哥都保護不了。
徐容川卻以為他又想喝血,把左手手腕的紗布解開,将猙獰的傷口露給徐旦:“這麽餓啊,那先喝點?”
徐旦愣愣地看看他的傷口,又擡頭看看他的臉,然後像海膽一樣氣得整個膨脹,用水汪汪的眼睛狠狠瞪了徐容川一眼,跳到廚房臺面上,氣鼓鼓地背對着徐容川。
徐容川:?
“不喝就不喝,”他拿筷子戳了一下徐旦,“生氣幹什麽?”
徐旦不理他。
“那我不管你了,我還沒吃飯呢。”徐容川把炒飯端向餐桌,“你要是肚子餓,就自己過來吃。”
他離開廚房,坐在餐桌邊,開始飛快地解決炒飯。過了幾分鐘,廚房裏生悶氣的小怪物又悄悄爬上餐桌,爬上徐容川受傷的左手,低着腦袋,單只眼睛一直盯着傷口看。
這道傷口是哥哥自己劃的嗎?為了把血喂給他喝?
徐容川可猜不中他在想什麽,火上澆油,道:“你這是在跟我客氣?”
徐旦發出一連串他聽不懂的聲音,觸手張牙舞爪,看樣子說的不是什麽好話,徐容川塞了一勺炒飯到他嘴裏,堵住他的嘴:“少廢話,到底喝不喝?不喝我要纏紗布了。”
徐旦委屈得不行,把炒飯吃幹淨,然後低頭咬斷了自己一根觸手。被咬斷的觸手居然還能蠕動,一直爬到那道猙獰的傷口處,剛好将傷口完全覆蓋。
觸手開始融化,變成黏糊糊的惡心的液體,液體裏游着無數活的黑色蠕蟲,争前恐後地朝傷口內部鑽,被刀割裂的血管、皮膚、血肉組織被蠕蟲黏合到一起,快速修複,很快止住了滲血,并一點點結出半透明的痂。
結出的痂像蠕蟲的繭。
徐容川的勺子掉進盤子裏。
好惡心!!
見多識廣如他,此刻也起了滿身雞皮疙瘩,san值狂掉一大截,連熱乎乎的炒飯都吃不下去了。
他艱難地挪開視線,不再看那道傷口,花了幾分鐘平複自己激烈的心跳,再低頭去看的時候,那道猙獰的傷口已經只剩下淺淺的痕跡。
徐旦自行咬斷的那條觸手,似乎是本體很重要的一部分,再生進度很慢,幾分鐘過去了才長出一個小嫩芽。但他一副特別高興的樣子,慢吞吞重新爬上哥哥的肩頭,去蹭他的脖子。
再怎麽遲鈍,徐容川也品出一點小怪物的心路歷程。他把徐旦拎到自己的手心,說不上是感動還是什麽,拿手指摸摸他的腦袋。
被人(或者怪物)關心傷口疼不疼的感覺意外不錯。
他翹起嘴角,覺得應該說點煽情的話,但是寡了這麽多年,語言能力早已經退化,憋了半天,最後憋出一句:“謝謝。”
徐旦依然很高興,觸手揮舞,因為哥哥的左手指沒有再因為疼痛而發抖了。
徐容川重新拿起勺子,自己一勺,肩膀上的徐旦一勺,把剩下的炒飯分享完。
吃過飯,他把徐旦重新放回心口處,叮囑他不要從衣服裏出來,帶他去封印倉領異核。
進入S+事态的盤古與平時大不相同,空氣中蔓延着說不上來的細微能量波動,只要一經過重要的關卡,那些能量波動就會活過來,像看不見的幽靈,從他的體內橫穿而過。
當他們準備進入封印倉時,能量波動達到頂峰,徐容川甚至能清晰地感覺到有目光投向此處。片刻後,目光又挪開,小白顯然認出了徐旦,沒有觸發警報。
徐容川這才敢驗證指紋進入倉內,然後一口氣用完今年所有的貢獻值,從封印倉裏挑了五個異核。
異核,專門指代死去的超能者或者超能動物體內凝出的能量核,與超能者生前的能力息息相關。甚至部分超能者足夠強大,死後的異核也存在一定活性,像S級契約之書那樣,可以直接成為異化物。
沒有活性的異核,基本都存放在封印倉裏,只有在兩個特殊的情況下才會被取出來。
一種是被研發人員改造成附帶特殊效果的武器時。
還有一種,有人想要通過獻祭獲取力量時。
除了這兩種情況,沒有人會申請兌換異核,因為它們大都充斥着邪惡的能量,且難以被利用。所有試圖直接吞噬異核的人都會爆體而亡,無一例外。
所以,倉管員看徐容川的眼神非常奇怪。
徐容川面不改色地劃出自己所有貢獻值,倉管員吞吞吐吐,猶豫再三,最終還是沒忍住:“徐隊,您已經夠強了,不用一次獻祭五個吧……”
徐容川:“誰說我要獻祭?歷屆六倉隊長都只能是普通人,我還沒當夠隊長呢。”
倉管:“那您兌這麽多異核幹什麽?”
徐容川露出一排白牙齒:“拿回去裹點面粉,炸至兩面金黃,下酒吃。”
倉管看他的眼神就跟看鬼一樣。
徐容川吓唬完倉管,把異核收好,心情不錯地離開封印倉。
小怪物似乎聞到了從異核上散發出來的黑暗氣息,在他心口蠕動,癢癢的。徐容川警告地咳嗽一聲,他又安分下來,讨好地舔舔他的肋骨。
回到隊長室,徐容川把門反鎖。
徐旦已經等不及,從他的衣襟蹿出,用斷了一截的觸手扒拉徐容川的口袋。徐容川把他提溜到餐桌中間:“不要着急。”
徐旦眼巴巴地等着。
徐容川不敢給徐旦吃太強大的異核,挑的都是一些比較常見的能力,五個異核分別來自于可以控制人情緒的超能猴子、擁有高倍鏡一樣超常視力的眼鏡蛇、再生能力驚人的兔子、異常生長到一百多米高的松樹、聽覺過分敏銳的狗。
他沒有挑超能者留下的異核,吞噬與獻祭不同,他希望徐旦能把自己真正當成人類。
他先拿起一顆漆黑的兔子心髒,這個能力與徐旦最接近,能量氣息也最淺。
“算算時間,今天是你滿月的日子,”徐容川說,“可惜混沌還在外面,盤古也戒嚴,本準備替你辦一個小小的滿月宴,現在看來是不行了。”
徐旦歪起腦袋,努力理解“滿月宴”這個新的詞彙。
徐容川看出了他的不解,解釋道:“滿月宴就是……絕大部分人類都要經歷的重要儀式,代表着初步長成了一個健康的嬰兒。雖然你與人類有太多不同之處,但我仍然希望,你最後可以在人類社會找到自己的位置,做一個正直的,健康的,快樂的,擁有很多朋友的小怪物。”
徐容川把異核塞進他的觸手裏。
“滿月快樂,徐旦。”
徐旦很開心,露出一嘴尖牙,将黑色心髒一口咬住,汁水爆出來,流在餐桌上,帶着讓人感到不适的腥味。
餐廳裏響起血肉摩擦的咀嚼聲,徐容川注視着眼前足以讓任何普通人恐懼到發瘋的畫面,心中忽然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
原來這才是徐旦真正需要進食的東西。
很快,徐旦将心髒咽下,滿臉滿足,意猶未盡,自覺扯過來一張紙巾,把弄髒的觸手和餐桌都擦幹淨,然後再次期待地看向徐容川。
像一只等待主人投食的小狗。
“還不夠?”
徐旦點腦袋,目光頻頻看向眼鏡蛇的半截蛇尾。
徐容川将蛇尾遞給他,咔嚓咔嚓,骨頭被尖牙咬碎的聲音有些毛骨悚然,徐旦吃得專心,徐容川看得也很認真,順手給他倒了一杯水。
蛇尾吃完,還不夠,徐旦又盯上了猴腦。徐容川怕他一次吃這麽多會消化不良,道:“最後一個。”
徐旦迫不及待,抱住猴腦,吃相越發恐怖,眨眼便把第三個異核也吞進了肚子裏,看上去沒有任何不适,反而像餓了一個月後第一次吃飽飯,打了個嗝,很開心地在餐桌上翻滾一圈,爬到水杯前,把哥哥給他倒的水喝幹淨。
徐容川把另外兩個異核暫時收存,再回到桌邊的時候,徐旦吃飽喝足,腦袋已經開始一點一點的犯困。
斷掉的觸手,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徹底恢複。
徐容川把徐旦拎去床上:“你在這裏睡一會,我去盤古看看。”
一聽他要走,犯困的徐旦迅速驚醒,死死抱住他的手不肯放。徐容川想把他扯下來,一個不留神,他已經順着袖口爬進衣服裏,照舊回到心口的地方,拿觸手的吸盤把自己貼在徐容川的皮膚上,一動也不再動。
徐容川:……
行吧。
他惦記着混沌的調查結果,帶上徐旦離開六倉,前往隊長會議室。
會議室只有陳蔹一個人,兩只手各支着一個腦袋,還剩一個腦袋已經快低到桌面,嘴角還挂着口水。
估計上個任務也是累到夠嗆。
徐容川沒有打攪他,悄悄走到會議室屏幕前,上面正在放李杏的第二次調查。
調查員居然是唐蘇木。
他還沒跟林隊去T市?
徐容川看着屏幕,李杏今天的狀态已經明顯好轉,整個人軟綿綿地靠在椅子裏,不再嘟嘟囔囔那些神叨叨的話。
她雙目半閉,手裏拿着一顆黑色的珍珠。是收押在六倉的異化物夜珍珠。
夜珍珠的使用必須有第三個人在場,唐蘇木身邊還站着蘇冬夏,而李杏顯然是已經進入了夜珍珠所營造的真實的夢境,神情恍惚,臉色平靜,看上去是個好夢。
調查顯然已經進行了很久,屏幕裏的唐蘇木正在問:“你說你看到了沈山蒼?”
李杏在夢裏露出笑容,聲音沙啞,一字一頓,說得非常慢。
“是的。他愛他,他們相愛,真正的愛,至死不渝的愛……他們站在夕陽下接吻,陽光制造出黑暗的影子,而影子交錯重疊在繁複的地毯上,永世不再分離……”
唐蘇木:“他愛他?沈山蒼?愛趙铮?”
“是的。他們相愛。趙铮在夕陽裏單膝跪下,虔誠地親吻他的腳背,如敬愛神明般的愛他,用最聖潔的感情愛他……”
唐蘇木:“沈山蒼是站着,還是像蛇一樣立着?”
“他站在陽光裏,穿着牛仔褲,雙腿修長。趙铮喜歡他的腿,從腳背一直吻到了小腿……”
回答戛然而止,突兀又刺耳的鬧鐘響起,提醒他們夜珍珠的使用時間到了。蘇冬夏用戴着手套的手快速将夜珍珠拿開,而李杏眼中的迷茫漸漸散去,雙眼睜開,裏面仍是沒有神采的呆板,愣愣地注視着眼前兩人,嘴裏開始繼續那些神叨叨的話。
屏幕裏的唐蘇木,和屏幕外的徐容川都在沉默。
唐蘇木微微一笑,意味深長:“看來我們的沈先生,并不如他描述的那樣弱小悲慘,對趙铮也并非毫無感情。”
蘇冬夏卻道:“夜珍珠會讓人夢到記憶最深刻的場景,如果像她說的那樣,沈山蒼穿着牛仔褲站在夕陽裏,說明時間線在混沌酒店發生慘案之前,趙铮和沈山蒼對她來說不過是老板和老板的情人,為什麽這個場景會讓她記憶如此深刻?”
唐蘇木道:“你懷疑夜珍珠讓她夢到的場景不真實?”
“不,”蘇冬夏道,“夜珍珠的能力已經經過長年累月的研究,毋庸置疑。我懷疑的是,她的記憶在離開酒店之後變得不再可靠。”
唐蘇木用特制的手套接過夜珍珠,将它重新封存進盒子裏。
“你說的有道理,不過,還有一種可能。”
蘇冬夏捏着下巴,想不出來:“還有什麽可能?”
屏幕外的徐容川已經知道了他接下來想說什麽。
唐蘇木說:“記憶最深刻的場景,可以是幸福,可以是痛苦,同樣的,也可以因為恐懼。如果她看到這副場景的時候,處于極度的恐懼之中呢?”
蘇冬夏皺起眉:“她描述的畫面很平靜,情緒也很鎮定,看不出恐懼的影子。”
“出于人腦的自我保護意識,過度的疼痛和恐懼都會被淡化、遺忘,夜珍珠只能定位到恐懼之事發生之前也很正常,過往幾次案宗都發生過類似的情況。”
“這個畫面會讓她恐懼什麽?”
唐蘇木露出笑:“這得取決于另一個調查室裏的沈山蒼了。”
蘇冬夏沉思兩秒,終于明白了他話裏的意思:“你是說,沈山蒼可能才是被污染的最早、最嚴重的那個,甚至他才是慘案的制造者?李杏見到趙铮親吻沈山蒼的雙腿之後,遭遇了非人的恐怖事件,導致記憶喪失?”
甚至可能是混沌本人。
徐容川在心裏補充。
調查室裏的唐蘇木幾乎同時開口:“是的。甚至他與混沌本體之間有着直接的複雜聯系。這種可能性最大。”
徐容川長長嘆氣,不得不承認,唐蘇木的猜測非常合理。
如果李杏通過夜珍珠看到的場景是真實的,沈山蒼在調查時說的一切都要推翻。不存在囚禁,不存在巨蟒求死,甚至連他能被他們順利救出都需要打個問號。
徐容川望着李杏那張如人偶般呆滞的臉,許多不曾留意的疑點湧上心頭。而最直接的疑點就擺在眼前,他居然沒有往深裏想。
沈山蒼……與混沌同處這麽多年,為什麽還能保持理智?
連他在踏入5409的時候,都被混沌創造的欲.望投影逼到近乎動搖,沈山蒼作為普通人,難道能多年如一日的抵抗意識侵襲?
趙铮在日記裏塑造的形象太先入為主,再加上饕餮盛宴時的表現,徐容川和文術已經自覺将他歸入受害者的位置。如果站在旁觀者的角度來看,許多疑點便會清晰可見。難怪在文術提出要讓沈山蒼加入盤古時,連杜若都不肯同意。
但……總覺得還有哪裏不對。
正思索間,有人走到他的身邊。徐容川偏頭,看見文術同樣正望着屏幕,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什麽。
“你看到了?”徐容川問。
文術道:“嗯。”
屏幕裏,唐蘇木和蘇冬夏已經離開李杏的房間,帶着夜珍珠,前往沈山蒼的房間。
“有什麽想法?”
文術腰上還纏着紗布,白色的紗布滲出一點血跡。他低頭看向腰間的傷口,沒有直接評價,只道:“他吃我肉的時候,反應不是裝的。”
徐容川道:“也許只是輕微污染,不足以泯滅他的人性。或者像冬夏姐所說,李杏的記憶已經不再可靠。”
文術笑了笑,道:“雖然這麽說會讓你覺得不可理喻,但我仍覺得,沈山蒼就是沈山蒼,沒有污染,跟混沌也沒有關系。”
徐容川:“哪怕剛才親眼見到李杏在記憶夢境中的回答?”
“對,”文術說,“哪怕剛剛親眼所見。”
說着,他又自嘲地搖搖頭:“不過,我的直覺向來不準,在任務裏經常被騙得很慘。”
徐容川盯着他看了好幾秒,終于忍不住了,道:“我覺得可能是因為,沈山蒼長得還不錯,并且有一條漂亮的蛇尾……”
文術:“……”
文術:“你不懂!”
徐容川默默把頭轉回去,唐隊和夏姐已經進了房間,他把沈山蒼房間的監控畫面調至最中間。
“對了,”他想起什麽,“今天唐隊不是要去T市嗎?”
文術道:“李杏的調查一直沒有進度,調查組那邊申請唐隊過來支援,所以今天只有林隊先去T市。”
徐容川點點頭,幸運的人幹什麽都是萬能的。
說話間,唐蘇木已經在沈山蒼對面坐下。沈山蒼正在看一本書,他們進來之後,他将書合起來,露出封面。
《時間簡史》
唐蘇木的目光掠過書封,笑道:“像我這種學渣,看到這個名字已經開始頭痛了。沈先生聽說是名校畢業?”
沈山蒼依然冷靜平和,狀态與被鎖在5409床上時沒什麽區別。一看到他,那股奇異的違和感又來了,徐容川皺起眉。
“是的,”沈山蒼開口,“也算名校。您怎麽稱呼?”
“我姓唐,是徐隊的同事。”
“那想來也是隊長了。唐隊,您好。”
唐蘇木也禮貌地笑笑:“你好。雖然我們是初次見面,但我通過別的途徑對你做了不少了解。工作所需,不介意吧?”
“不介意。這次唐隊還想了解什麽?”
“關于加入盤古的提議,你考慮的如何?”
“謝謝,暫時先不考慮。”
唐蘇木有些驚訝,感興趣地微微偏頭:“哦?為什麽?”
沈山蒼道:“直覺,我似乎不适合這裏。唐隊,您今天是特地來問這個答案的?”
唐蘇木:“這個答案也是其中之一。沈先生,你是我見過精神值最穩定的人,在經歷了那麽多磨難之後,你還能保持理智,我非常的欽佩。”
沈山蒼似乎早就料到他的疑問:“确實,我時常覺得自己應該發瘋才對,或者我早已在不知不覺中變得瘋癫,只是自己一無所知。”
唐蘇木道:“你這一生中,有過特別強烈的情感波動嗎?”
“實不相瞞,一次也沒有過。”
房間裏陷入幾秒的沉默。沈山蒼補充道:“我天生情感缺失,喜怒哀樂、恐懼、情.愛、欲.求……對我來說都是沒有意義的激素變化。也許正因為如此,以控制欲.望為樂的混沌才會一直把我留在身邊,作為一個無法攻破的難題,一個有意思的挑戰。”
“祂經常嘗試控制你?”
“是的。但沒有成功過。”
唐蘇木盯着沈山蒼的眼睛,那雙瞳孔裏永遠沉靜如潭水。
“最後一個問題,”唐蘇木開口,“你确定自己,從未愛過趙铮?”
沈山蒼以無比肯定的語氣,一字一頓:“我從未愛過趙铮,也不知道如何愛任何人。”
唐蘇木點點頭,從蘇冬夏手裏接過夜珍珠,笑道:“一個小測試,不介意吧?”
沈山蒼甚至沒有發問,徑直将夜珍珠握在手裏。
在攝像頭和唐蘇木的注視下,他緩緩靠進椅子裏,神色逐漸迷茫,眼皮變沉,呼吸悠長平穩,很快進入了睡眠。
接着,房間陷入漫長的沉默。
在夜珍珠作用下睡着的沈山蒼沒有任何表現,似乎只是單純的睡着了。良久等待,唐蘇木試探開口:“沈先生,你看到了什麽?”
沒有答複。
“沈先生,你還醒着嗎?”
沒有答複。
唐蘇木和蘇冬夏對視。蘇冬夏走過去,伸手輕輕拍打他的臉頰,小聲喚他的名字。但沈山蒼依然沒有反應,睡得很沉,眼皮下的瞳孔一動不動,顯然是真睡着了。
卻沒有做夢。
夜珍珠居然定位不到他“印象最為深刻”的記憶!
蘇冬夏:“看來他說自己情感缺失不是撒謊。”
唐蘇木道:“不一定。混沌擁有掌控人心的力量,可以輕而易舉地改變他的記憶,抹平他的情緒。”
蘇冬夏笑道:“唐隊,你的想法總是很悲觀。”
唐蘇木拿走夜珍珠,道:“沒辦法,在這個充斥着神秘力量的世界裏,謹慎才是幸運的基石。”
沈山蒼慢慢蘇醒,目光迷茫,好一會才找到焦距,一點也不好奇他們對他做了什麽,問:“找到答案了嗎?”
唐蘇木站起身,沒有回答,跟他禮貌地道了別,帶着夜珍珠和蘇冬夏離開了房間。透過攝像頭,徐容川看到他又重新打開那本《時間簡史》,沒有書簽,卻能精确地翻到之前未看完的頁數,繼續認真地閱讀。
沈山蒼,和李杏。
必定有一個人在說謊。
徐容川跟文術道:“我去他們的房間看看。”
他離開會議室,半途将徐旦拍醒。
徐旦睡得正香,迷糊地眨着眼睛,在哥哥的心口撒嬌般蹭了蹭,觸手展開,伸了個懶腰,然後要抱抱。
徐容川不僅沒抱,還彈了一下他,把他的瞌睡彈走了。
徐旦:“……”
“還記得你在酒店裏撕碎的那個怪物嗎?”徐容川小聲說,“等會見兩個人,看看他們身上有沒有那個怪物的氣息。”
徐旦從心口爬到肩膀,在徐容川的肩膀上不輕不重咬了一口,留下一排形狀奇怪的牙印。
徐容川不管他的小脾氣,帶他依次去兩個房間晃悠了一圈,徐旦從頭到尾安靜地趴在他的身上,沒有給他任何反饋。
意味着他們兩人身上都沒有可疑的氣息殘留。
徐容川皺起眉,一時間也沒有了頭緒。
晚上,他收到消息,盤古判定李杏和沈山蒼存在被污染的可能,決定讓他們佩戴限制項圈,暫時從總部轉移至兩個不同的分所看管,直到S+事态解除。
。
T市。
又是淩晨。
吳琳把蛇尾藏進長裙是在門外疲憊地點了一根煙。
出租屋太小,通風也不好,抽一次煙兩三天都散不完味道。她就靠在門邊,深深地把尼古丁吸進肺裏,享受着極度疲憊後寶貴的放松。
在警察局裏足足待了兩天,她的煙瘾犯得很難受,可惜皮包裏只剩下最後一根,很快便抽完了。
她搓搓臉,進門,開燈。
這兩天實在是太倒黴,她本來在ORACLE酒吧好好地當着舞娘,不知哪個不長眼的跑去警局舉報,說酒吧存在非法交易,當晚,不管是工作人員還是客人,都被警察一蜂窩地抓進局子裏,還找了一群看上去奇奇怪怪的人來審問,莫名其妙問了兩天才放人。
要說非法交易,像這種地下的酒吧,哪個沒有?無非就是老一套,擦邊色.情,賣.淫,最多再加一個涉毒,條子們就是拿着工資沒處花,非得來找他們的晦氣。
一進門,踢到一只死老鼠。
呸,更晦氣了。
她脫掉僞裝成蛇人的服裝,踩上拖鞋,把死老鼠踢進樓道裏,嘭地一聲關上門。
ORACLE酒吧的表演都是帶主題的,今天人魚,明天人蛇,每次都要穿劣質的奇裝異服,來消費的客人裏面,也有很多讓人不舒服的變态,但老板大方,給的錢多,本來再跳一個禮拜,就能湊夠明年的學費和生活費……
吳琳癱坐在沙發上,看着手機裏的存款餘額開始發呆。
活在這個世上,為什麽哪裏離不開錢……
沒錢的日子真的受夠了……
好想變成有錢人啊……
看着看着,不知是不是這兩天太疲憊,她感到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情不自禁打了個寒顫,将沙發裏的毛毯拉過來,蓋在身上。
下個月就要交學費了,缺口該怎麽辦?
上次交的房租也快到期了。
水電交費單已經在門口貼了一個禮拜,再不交的話很快就要停水停電。
看中的那支口紅還是先別買了吧。
亂糟糟的念頭在她腦裏打轉,越轉越多,越轉越亂。她的眼前忽然一片模糊,視線一直呆望着的那串數字慢慢發生改變,從四位數變成三位數、兩位數……直至0。
她猛地坐起身,揉着眼睛,不敢相信。
可是無論怎麽揉,屏幕上的餘額仍然是零!
怎麽可能?她的錢呢?她辛辛苦苦攢了這麽久的錢呢?
慌亂,恐懼,絕望,還有扭曲的欲.求瞬間席卷了她的情緒,看不見的生物在她的大腦裏蠕動,不斷制造極端的幻覺,讓她在暴富與一貧如洗之間反複大起大落,直到徹底崩潰。
她大哭又大笑,狀若瘋癫,所有欲.望都失去控制。她沖進廚房,将冰箱裏的香蕉、變質蘋果、發皺的橘子連皮帶核一起生吞進胃裏,又沖到床頭櫃,把藏在底部的現金存款翻出來,一張一張撕成粉碎……
五分鐘後,她突然停止一切異動,呆立在客廳這中間。
房間裏不大明暗的燈泡閃爍幾下,熄滅了。
周圍陷入絕對的黑暗,黑暗裏,有什麽東西在悄然顯形,又悄然消失。
吳琳在黑暗裏睜開眼,那雙眼睛已經變成了沒有瞳孔的猩紅色。
她露出詭異又僵硬的笑容,如人偶一般,在客廳裏跳起了再熟悉不過的豔舞。憑借這支舞蹈,她曾讓不少客人癡迷于她,心甘情願為她花錢。而此時,明明是一樣的舞蹈,任何人看到都只會害怕到尖叫——
這不是屬于人類的舞蹈。
一舞結束,她歪頭安靜片刻,似乎在等待黑暗裏的掌聲和口哨。
看不見的客人的反饋讓她感到滿意,她又一次露出白森森的牙齒,朝黑暗一鞠躬,用還不熟悉的聲帶自言自語:“找到了。”
大腦的記憶停留在兩天前。
一個容貌出衆的男人身穿白色襯衣,襯衣上沾染着點點血跡,面帶微笑,從亂哄哄的舞臺下走過。她在舞蹈中驚鴻一瞥,瞬間被他勾去了心魂。
美麗絕倫,純潔無暇,又極致危險。
所有這些特質糅雜在同一個人身上,發酵成致命吸引力。她甚至挪不開眼光,連續挑錯幾個動作,忍不住聽從內心渴望,就着最高.潮的音樂,抽出自己的內.衣,扔到了他的頭頂。
紅色的內.衣落在他柔軟的頭發上。
他呆了兩秒,把內.衣拿下來,淡琥珀色的瞳孔被燈光照得宛若寶石,含着笑看了她一眼,很紳士地将內衣抛還給了她。
她在激烈的鼓點裏瘋狂心跳。
……
出租屋內。
詭異狀态下的吳琳解開那件紅色的東西,拿在手裏,歪頭看了良久,然後慢慢将它舉到鼻間,用力聞上面沾染的氣息。
很淡,卻足夠清晰。
是屬于同類的熟悉味道!
“她”的嘴角一直咧到耳根,像是饑渴已久的人聞到了肉的香味,涎液流出,嘴裏發出嗬嗬的笑聲。
以這件紅色衣服為媒介,時空開始扭曲、混亂,一邊是兩天前路過酒吧舞臺的徐旦,一邊是此時此刻可能存在于某個角落的徐旦,看不見的通道開始建立。
她緊緊盯着時空的另一端,準備随時撕裂時空——
通道忽然消失了!
不對……他藏在了某個強大的能力體內,或者他現在的形态與記憶裏的形态有了很大的改變。
吳琳臉上不再有笑容,極微弱的月光反射下,她的臉僵硬得像精致的人皮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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