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夕陽和海

夕陽和海

“分手吧。”

當晚意說出這三個字時向原不可置信死死地盯着他，明明他們之間沒有争吵沒有矛盾，感情沒有變質，昨天才剛拍完畢業照，他怎麽能這麽冷淡說出來。

“為什麽？”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想和你分開，我不适合戀愛只适合一個人。”晚意的眸子裏很平淡沒有一絲波瀾。

“不是這樣的，你很好，我們還約好一起去泉州看海的。你不能違約，你不能。”向原的眼眶已經漸漸紅起來死死抓着晚意的肩膀。

“可是我煩了。”煩了自己随時而來發作，煩了裝作無事的樣子，說分手晚意也是不舍的，他舍不得向原給他帶來的一切。

晚意覺得自己糟糕透了，明明已經是成人，他還要像個孩子一樣讓向原照顧。經常向原下班回來渾身帶着疲憊還要哄着他，他們多像啊，都會在對方面前展示最好的自已。

“我不管，我沒同意分手就不能分，我知道的，你只是一時沖動，也許明天你就改變主意了。”

向原将頭埋在晚意頸間，語氣哽咽，他從不會想到那個曾經數次問過他會不會再喜歡女生，他們之間會不會有一天也會分道揚镳，沒有安全感的人竟然會先說出分手這兩個字。

晚意能感受到溫熱的淚水落下，他何嘗不一樣也濕了眼。這是他第一次見向原落淚，和劉欣分手時也不過消頹幾天，晚意知道他愛慘了自己。

許久晚意才推開向原紅着眼說“我們就此別過，各自安好，再也不見。”

一人在前頭一人在後面拉着他，兩人一直拉扯到晚意重重關上宿舍門為止。

晚意他在無人的地方總會忍不住想傷害自己，腦中會有危險的念頭牽拉着他。在醫院實習的這段日子他越來越不甘和後悔，醫生這個職業很好很神聖但他不适合。

他知道自己已經無藥可救，每天吃的藥更多像是一種自我安慰和催眠。他已經跌入萬丈深淵，向原是那唯一的光，只是他害怕他抓得越緊對方會被自己拽落深淵。

向原一向是勇敢的而他還是沒什麽長進依舊懦弱。

晚意深知越相愛的兩人遇到分離會越痛苦，他不知道自己會在什麽時候結束自己的生命，越早分開越早脫離，所以他選擇和向原分手。

他有心躲着向原将所有畢業事宜完成後就訂了機票回了泉州。

回到家晚意已經習慣家人平淡的态度，只是這次多了責怪，像臨床類的專業起點很高，一個本科的學歷是不足以找到一個好工作的。父母都責怪他為什麽不考研為什麽當初不聽他們的話，他已經不想再和他們争論這些，他已經厭倦了這一切永無止境的安排。

“爸，後天我想去深滬玩。”不管他們同不同意晚意已經決定去深滬。

這一天到來，出發前晚意打了聲招呼就出門，他母親和往常一樣讓他別太晚回家。

再過兩三天就是七月，泉州一向熱得很快，盡管是在海邊白日裏還是很熱。晚意光着腳踩上細細的沙子上身後留下一個個腳印。

來深滬灣的人很多，多的是歡樂聲和海浪聲。長長的海岸線，直面一層接一層的海浪，随着海水退去那七千年的古森林慢慢顯現出來，果然很美。

他說過要和向原來看海，終究還是他食言了，不知他現在在做什麽，會不會還在為他們的分別而難過。

向原此刻正經過一家花店，透過玻璃他看到裏面開得正旺盛的雪滴花，那朵朵潔白的小花垂懸着，令人喜愛。

晚意最喜歡雪滴花，他說它的花語是希望。

今天好像是他新歷生日，過幾天也到了農歷的生日。由于雪滴花的花季在四月，尋常的花店裏根本沒有，向原找了很久才找到一家自己培養花卉的花店，在這裏即便是七月也能看到嬌豔盛放的雪滴花。

每年晚意生日時向原都會送他一束開得最美的雪滴花，沒想到今天在這裏，在這家花店也能看到。

“歡迎光臨，先生要什麽花？”向原還是踏進花店，面對熱情的店員他指了雪滴花說“雪滴花，要開得最好的。”

走出花店，向原懷裏抱着花卻無人可送。

晚意除了喜歡雪滴花他還喜歡傍晚的大海，橙紅的光照在海面上泛起層層金光遠方飛翔的鳥兒構出一幅美景。

海岸邊的人越來越多，沒有人注意到比較偏遠的地方正往海裏越走越遠的晚意。

一陣陣海浪沖過來數次差點擊倒他，越往海的深處走水位越來越高漸漸沒上他的頭，晚意全身放松任由海水進入口腔、呼吸道，溺水的感覺很難受，他無力也不想掙紮。

在意識慢慢消散的最後一刻，他想到了向原，不知道他什麽時候會知道自己死了，不過他不用想也知道那時候向原一定會難過的吧。

等到被發現的時候，晚意飄在海面上已經沒了任何氣息，如果仔細看，他是帶着笑的。

2021年6月28日，晚意将自己的生命和自由留在了他最愛的最美的大海裏，生命永遠定格在24歲這一年。

晚意做過兩件勇敢的事，一件是和向原相愛，另一次則是選擇自私地了結生命。

向原走在路上突然被匆匆從身邊經過的人撞了一下，手中的花滑落掉在地上，花被摔掉了幾朵，突如其來的不安席卷他整顆心，他覺得有什麽正在失去。

看着雪滴花向原打開手機撥通晚意的電話，只是無論他打了多少通電話永遠都是忙音，心底的不安越來重。

想了許久向原給同班同學發消息，他同學也是泉州的，很不巧離晚意家很近，他們也都認識。向原讓他聯系晚意，看看晚意現在過得怎麽樣。

同學也沒打通晚意的電話，直到第二天早上才接到他的電話說晚意死了。

聽到這消息向原整個人像被雷擊中一樣渾身無力腦裏一片空白。他想也沒想立即訂了最快的航班去了晚意家。

當向原敲開晚意家的門時，晚意父母很快就認出向原并要趕走他，無論他如何祈求還是被趕出來。

向原不僅沒見到晚意身體的最後一面連葬禮都沒參加。

他從同學口中知道警察查看了他的通訊及社交軟件斷定晚意是跳海自殺。同學還給他發了一個微博賬號，那是晚意從未和任何人提起的賬號，連他都不知道。

點開晚意的微博，上面記錄的除了和他日常還有他的心情。

2018.05.02:

突然喜歡上高處，配上在實驗室拍的窗外的圖片。

2018.06.13:

陽光很好，一個人很安靜。

2018.11.09:

喜歡同性有錯嗎？

2019.01.15:

你說想陪我回泉州看海，是啊，海很美也淹死過很多人。

2019.02.16:

被父母逼着學醫，被自己逼着喜歡，什麽時候才能自由？

2019.03.25:

胸悶難受，是不是往胸口紮一刀就不會那麽難受？不過手那麽抖應該會偏離吧。

2020.06.12:

中度抑郁，藥很苦，副作用很大，難以忍受。

2020.07.26:

九樓的夜景很美但霓虹燈很刺眼車，鳴聲很嘈雜。

2021.04.08:

轉重度了，已經無藥可救病入膏肓了嗎？

可是我好想變好啊！

2021.04.19:

明明你也很累卻還要哄着我。

說好了，我們要在一起一輩子。

2021.05.02:

不喜歡是假的，我愛你，很愛很愛，只是你不該陪我落入深淵。

2021.05.03:

你一直都很勇敢只有我是懦弱膽小的。

2021.06.15:

畢業了，該結束了，畢業快樂。

2021.06.19:

時光走得那麽快，忽然發現自己找不到人生的意義，未來一片迷茫。

2021.06.22:

夏日的炙熱

溫暖不了寒冬的白雪

更擠不進混沌世界

角落裏的小熊

像是被抛棄的小孩

找不到回家的路

像是被奪走了氧氣

連靈魂都窒息

2021.06.27:

說好一起去看海，最後還是我食言了，你會不會恨我？

2021.06.28:

大海，我的畢業禮物。

看着這一條條微博，向原被壓地喘不過氣，他的心狠狠被揪得生疼。晚意總是如此他從來不懦弱，他才是最堅強的那個，永遠将自己脆弱的心包裹起來，展現出最好的一面。

他失魂落魄地來到晚意說的這片海，他當時是抱着怎樣的決心走進海裏，是解脫還是絕望。

向原不顧形象地哭了出來，手中緊緊握着兩枚戒指。他恨自己，為什麽說好要保護好晚意如今卻把他弄丢了，再也回不來了，再也回不來了。

他有那麽一刻想去追随他又想起晚意對他說的話，他對向原說“這世間很好卻不是我歸宿。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代我好好活着。”

雪滴花的花語是希望，在英國的一些地方也被稱為是死亡的象征。

從那以後向原帶着晚意的希望做了他最想做的事，踏遍他最想去的地方。

每年晚意生日無論風雨他都會來到深滬灣這裏奉上最美的雪滴花，一人坐在海邊向他訴說他的愛意，他的愛并沒有随着晚意的離去而消散反而愈加濃烈。

窮極一生，向原仍是孤身一人，在他死後，他妹妹遵循他的遺願将他的骨灰帶到深滬灣，也是在夕陽下将它撒進大海裏。

在這片包容的大海裏，向原再一次牽住晚意的手，這一次他們再也不會放開。

——全文完